355、都不學

  對門有個小竹馬最新章節

  胡大郎坐在主位上,垂著眼皮似乎在假寐。聽到腳步聲,他眼皮都沒睜,指了指內室。


  錢如意會意,走了進去。


  隻見皇後娘娘仰臥在床榻上,似乎一夜之間這個昔日明媚的女子就被抽幹了所有的生機,變得憔悴幹枯,了無生機。


  錢如意走過去,喚了她一聲:“皇後娘娘。”


  好一會兒,皇後娘娘才轉動僵硬的眼珠,看向她。但似乎看不清楚一般,一直盯了她許久,忽然從床上直直的坐起,一把揪住錢如意的衣襟:“你一早就知道的對不對。你和他們都是一夥的對不對?”


  錢如意將她扶住:“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我丈夫呢?我的丈夫呢?他是在金山縣不見的。彼時你和陸子峰都在金山縣。你一定知道的……”她的眸中溢出晶亮的淚水,令她槁枯的容顏略略有了些生機。


  錢如意咬了咬牙,狠了狠心:“皇上就是您的丈夫啊。皇後娘娘,您真的瘋了。”


  不是她殘忍,不想告訴皇後真相。試想一個深宮中的女子,單靠她如何能掀起前朝的浪潮來。


  如今天下大定,眼看著百姓的日子日漸好過起來。錢如意也是個凡人,也是有私心的。她不願意自己乃至自己的至親,再過昔日那溫飽難以為繼的日子。因此,她當初選擇了李代桃僵,今日選擇了睜眼說瞎話。


  就算皇後知道胡大郎不是她的丈夫,那又怎麽樣。隻要臣子們認,天下百姓認。皇後母子也隻有無可奈何。


  皇後母子雖委屈,可試問天底下,誰人不委屈?


  “你騙人。”皇後雙眼緊緊盯著錢如意,似乎想要從她臉上看出一絲蛛絲馬跡來,可惜,此時的錢如意已經不是彼時的錢如意,歲月帶給她豁然開朗的同時,也教會了她些許的城府事故。


  因此,皇後娘娘注定從她這裏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錢如意扶著皇後的雙臂:“皇後娘娘,您真的多心了。您是皇後,皇上的皇後啊。”


  皇後道:“不。我常常夢見,我的丈夫飄零在荒山野嶺之中,魂魄無依,受盡了淒風苦雨,而我卻隻能遠遠看著,無能為力。陸夫人啊,陸夫人……”皇後捉著錢如意的衣襟,仿佛溺水之人捉住的一根救命稻草:“彼時太子還在京都的時候,時常提起的就是賢伉儷。求求您,看在和太子的私交之上,也告訴我一二分的真相吧。我不想再沒蒙在鼓裏了。那滋味兒實在太難受了。”


  錢如意望著崩潰的皇後,心中不免也是一片惻隱。她將皇後擁在懷中:“我明白。做女人難,做一個賢良淑德的女人更難。您所慮的,我能理解。”


  “你不理解。”皇後伏在錢如意懷裏嚎啕大哭,仿佛一個受了無盡委屈的孩子:“你不理解……我每日裏高高的坐在上頭,誰知我心裏的淒涼?”


  錢如意安慰她道:“我自然是知道的。因此,您才更要堅信,皇上就是皇上。他是天下人的皇上,也是您的皇上。”


  皇後慟哭著:“我心裏苦啊……”


  錢如意原本就愛心軟,聞言不由動容,由己及人:“試問這天底下,誰人不苦呢?”


  皇後其實也就是一時崩潰,索性大哭了一場發泄,發泄而已。畢竟都是個人,誰沒有個七情六欲呢。不過,犯下的罪責,終究還是要追究的。


  錢如意是看明白了。胡大郎這個人,其實墮怠的很。或者說,精辟得很,能不多費的力氣,他絕對不會去多浪費的。廢後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情,他是不會做的。可不妨礙他將皇後關起來。


  就像對周正那樣。


  要知道,胡大郎可是足足關了周正十二年之久。從周正年富力強之時,生生將他關到花甲之年。


  隻不過,和周正不同的是。胡大郎關周正,是因為他還沒想好怎麽折磨他,所以就暫且拋在一邊不予理會。後來他又沒時間去顧及那些私人恩怨了。這才讓周正舒舒服服在天牢裏過了那麽多年。


  而到了皇後這裏,胡大郎就純粹是懶得非力氣了。


  一個五十多歲,多半輩子都在宮裏渡過的婦人,胡大郎是完全不放在眼裏的。


  至於太子。才是周正頭疼的一件事。


  錢如意從皇後的內室走出來。胡大郎依舊保持著他那個頭疼的姿勢,在那裏假寐。似乎內室裏皇後的慟哭他都沒有聽見一般。聽見錢如意的腳步聲,他才睜開眼睛來,有些睡眼朦朧的樣子道:“你來了。”


  說完才發覺到,自己說錯話了。錢如意剛才進來他是知道的。


  不過這些微的小事,根本不算什麽。


  胡大郎想要站起身來,卻忽然向前一栽,差點兒重新跌坐回寶座之上。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錢如意大驚,下意識的身後將他拽住,但是錢如意身材矮小,力氣也不大。如何能拉扯得動身高馬大的胡大郎呢?

  胡大郎擺手,示意她鬆開。


  錢如意隻好鬆開手,望著他道:“皇上累了麽?”


  胡大郎歎息一聲:“我還真的累了。”說著拍了拍胸口:“心累。”


  錢如意這才發現,不知何時,胡大郎的眼角爬上了皺紋,鬢間泛起了銀絲。雖然他還是那個風華絕代的男子,但是很明顯,已經到了美人遲暮之時了。


  胡大郎在寶座上舒緩了片刻,這才用手扶著膝蓋,艱難的站了起來:“陪我走走吧,權當坐久了,散個步。咱們兩個還沒有像正常人一樣,散過步呢。”


  錢如意點頭,跟在胡大郎身後。


  兩人在前頭走著,後頭跟著浩浩蕩蕩的隊伍。先是宮女、侍衛,之後是皇子、皇孫,再後來是朝中大臣。


  胡大郎站住腳步,示意錢如意回頭,隻見那隊伍長長的,根本看不見盡頭。


  胡大郎道:“你可是給我找了好差事啊。我這半生,都消磨在這些個人身上了。”


  錢如意躬身道:“陛下是千古明君。”


  “你也不用拍我的馬屁,我也用不著。眼下我有兩件撓頭的事情。一個是……”他站在台階上,居高臨下,指了指那厄長的隊伍中的一抹明黃身影,那是已經三十歲的太子:“我的本意,那小子還太稚嫩了些,想著讓他再多曆練幾年。也不枉我這些年的嘔心瀝血。可是很顯然,那後浪已經迫不及待的想把我這前浪拍死在沙灘上。”


  錢如意知道,昨夜宮中必然有事,但她卻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因此也不便多言。


  胡大郎顯然也沒打算和錢如意說昨夜的變故。因此也並不多言,隻是望向錢如意道:“你自來主意多,為人又十分的懂分寸,所以,我想聽你一言。”


  錢如意道:“這等君國大事,我又去哪裏知道呢。不過,我倒是知道兩個典故。”


  “你說,我聽著。”胡大郎大約是真的疲憊,就要找個地方坐下。跟隨著他的太監見狀,連忙取了一個軟墊,給他墊在旁邊的石頭上。


  胡大郎坐下,抬頭望向錢如意,等著聽她的典故。


  錢如意道:“這頭一個典故,講有位老爺子,一生勤勉,創出偌大的家業。膝下兒男也個個文成武就,十分了得。可正是因為如此,那些兒子們為了爭奪家主之位,相互攻訐,不知生出多少手足相殘的慘事來。


  另一位老爺子,也是有著偌大的家業。膝下更不知有多少兒女。但他一早就放手,去做老太爺去了。”


  胡大郎道:“那你覺得,朕應該向那位老爺子學習?”


  錢如意道:“那兩位老爺子都是了不得的人物,一位是千古一帝,另一位也是盛世之主。皇上無論學習哪個,都是聖明君主。”


  胡大郎忽然笑道:“你呀,也不是以前的你了。如今也學會打馬虎眼了。我偏偏就那個都不學,隻做我自己的道理。”


  錢如意笑了笑了,並沒有再多說什麽。


  胡大郎忽而又蹙起了眉頭:“還有一件事,在朕心頭壓了很久了。隻是一向沒有頭緒,不知道該如何說起。”


  錢如意躬身道:“皇上但請將來,民婦洗耳恭聽。設或有可以建議之處,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胡大郎道:“自我大業開國以來,豐功偉績者不計其數,到了後來竟然都日漸凋零了。朕每每思起此事,心中感慨之餘便是無盡的傷感。”


  錢如意聽見這話,便知胡大郎是真的老了。若非一個上了年紀的人,是不會有這般的傷春悲秋的。


  不過,胡大郎說的也對。無數英雄被埋沒荒丘,是英雄之痛,也是大業國體生民之痛。她想了想道:“我忽然又想起一個典故來。


  昔日有一出所在,喚作淩煙閣。但凡為國為民,立下豐功偉績者,莫不在此淩煙閣中有一席之地。他們的故事廣為流傳,身後更是受萬民千百世的供奉。


  他們的生平,更是萬民效尤的典範。


  有詩雲: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請君暫上淩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胡大郎咀嚼著這這兩句詩:“也不知這詩篇是何人所做,若是他生在本朝,朕定然要請他入閣議事。區區兩句,十數個字,便道盡我大業開國以來,萬千壯誌男兒的英勇無私。”


  錢如意臉皮抖了抖:“這個我是不知道的。”


  胡大郎顯然也沒想從她這裏能得到更多的信息。不過可以看得出,他這會兒心裏輕鬆不少,似乎放下了一塊心頭巨石。胡大郎這個人,是他不高興了,就絕對不會身邊的人高興。他高興了,更不會讓身邊的高興那種。也難怪皇後要被他給逼瘋了。


  這人實在是另類奇葩的厲害。要不是他後來當了皇帝,隻怕一早被人追殺死了。


  果然,他轉向錢如意道:“你自此便留在宮裏吧。正巧後宮正缺人手。”不是商量,是命令。


  換了其他女子,說不得就被他這氣勢給鎮住了。可錢如意不是其他女子啊。她這個人,一向是該害怕的時候不知道害怕,該敬畏的時候不知道敬畏,說來也是奇葩的厲害。


  因此,她看著胡大郎道:“回皇上的話,民婦心意已決,今日之後便遁入空門,青燈古佛了此殘生。”


  胡大郎一怔:“你要出家?”


  錢如意點頭。


  胡大郎頓時失笑:“你倒是會給自己找台階下。要是我不許呢?”


  錢如意反問:“你為什麽不許呢?”


  胡大郎道:“我在這裏,你卻去躲清閑,我心裏不平衡。”


  錢如意道:“我又不是去死。”


  胡大郎道:“你也要敢去死才行。”


  錢如意氣絕。她就知道,胡大郎騰出心情來就要給人添堵,果不其然。


  “好了,好了,就這樣吧。朕還有事,你就陪朕到這裏吧。”他說著,站起身來,又恢複了他那得瑟的樣子,背著手漫步走了。獨獨將錢如意撇在高階之上。


  錢如意將身退在一旁,給那些皇子、皇孫,王公大臣們讓路。太子路過的時候,看了她一眼,默默的向她拱了拱手。錢如意還了一禮。


  眾人皆心知肚明,胡大郎之前明顯有廢除儲君的意思,昨夜之事大家雖然口上不說,可也心知肚明。發生在皇宮之中的事情,除了逼宮還能是什麽?這可是古往今來,第一等犯君國大忌的事情。


  如果剛剛胡大郎問錢如意,太子應該怎麽處置。錢如意但凡說的偏頗了些。這會兒太子定然不會安然無恙的走在群臣之首。因此,太子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發自心底的感激錢如意。


  等那浩浩蕩蕩的隊伍走遠了之後,錢如意才發覺自己也是一身酸痛來著。從昨日起,她也一日一夜未宿未眠,不過,此時她卻絲毫沒有睡意,吩咐身邊的侍女:“咱們走吧。”


  那侍女迷茫道:“往哪裏去?”


  錢如意一怔,確實,她隻說要出家,卻還沒有想好要去哪裏出家,能去哪裏出家。


  不過,隻是片刻迷茫之後,她便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來:“珠兒呢?還有唯心。”


  侍女道:“多半是回去了。”


  “回周家去了麽?”


  要知道,錢如意是在周家寄居的。珠兒是依附於她的。周唯心獨自回周家去還有一說,珠兒也先回周家去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侍女根本就答不上來。


  錢如意道:“快找。”


  侍女們這才紛紛散開,去尋找珠兒和周唯心。而錢如意,隻好先回閑池閣。胡大郎說的沒錯,她現在就算是想要出家,也得胡大郎同意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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