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看蘇全福發火將吳蓮英帶走,錢大妹悄悄給蘇葵豎了個拇指。
蘇葵因為受傷,暫時不用上工,回家時秦曉蘭給她從公共食堂裏帶了個夾著粗糧的玉米饃,和上輩子做的那些粗糧饅頭完全不一樣,十分拉嗓子,蘇葵吃得很艱難。
“今年也不知道怎麽了,糧食收成越來越不好,食堂裏也不做好飯了。”
以前多好啊,那是頓頓幹飯饅頭,還有雞蛋吃。
秦曉蘭邊看她吃邊歎氣:“媽待會兒去你二叔那兒,看能不能再給你換個雞蛋來,要是有紅糖也給你要點。”
小葵受傷了,家裏卻沒條件給她補補,都是她這個當媽的沒用。
蘇葵艱難咬完一口,就著水咽下去:“媽,別去了,我吃什麽都行。”
吃完秦曉蘭上工去了,叮囑她好好休息。家裏沒人,蘇葵終於有機會將整個房屋好好打量一遍。
屋子是蘇葵她爺爺奶奶當年住的地方,二老臨終的時候給兩兄弟分了家,這房子就分給了蘇永年,蘇全福家則是另外申請地基蓋的。
房子不大,光線也不好,全都是土牆,要是地震來了,蘇葵懷疑堅持不到三秒就得垮。
廚房那些在院子裏,蘇葵沒有看到任何吃的,甚至連鍋都沒有,就一個陶罐。
因為這個年代所有收上來的糧食全都得上交,統一分配,統一在食堂吃飯,家裏的鐵製品也全上交煉鋼去了。
坐在書桌旁,看著它瘸了被墊起來的兩個桌角和已經被用到掉瓷的搪瓷缸子,蘇葵沉默了。
再不創收,別說學費了,連吃飯自由都沒了。
蘇葵猛然燃起了鬥誌,端正心神,一口氣將剩下的文章收尾,又仔細謄寫一遍,再三檢查過後封好,就等著去縣城了。
*
兩天後,蘇葵告別了秦曉蘭,滿懷鬥誌往縣城去。即使自行車讓人借走了隻能搭牛車去,顛簸了兩小時也沒把她心裏的鬥誌顛熄。
到了縣城,蘇葵沒先去醫院,而是直奔郵局。
看見李大爺,她笑了:“大爺,我來寄信。”
“是蘇葵小同誌吧。”上次他回去聽衛民講了,這孩子是個可憐的,家裏條件窮啊,都最後一學期了,就這樣不讀了。
照他說的,蘇葵填好地址,李大爺接過一看:“喲,寄往京市?”
蘇葵也沒什麽好瞞的:“就您上次說的那個《北方日報》,我也寫了篇文章給他們寄去。”
“你還能寫文章?”不怪李大爺驚訝,衛民不是說這孩子學習成績不好嗎,李大爺擔心,“這、人家能收嗎?”
“您放心。”蘇葵對自己很有信心,她前世就是讀文學專業的,不知道查過多少文獻,寫過多少篇論文。
不過倒不是說她水平真的有多高,能和那些學者比肩。她真正的底氣,是立足於未來的眼界,超過這個時代的知識儲備,以及,對上一篇文章的投其所好。
李大爺見勸不住,也沒辦法,好歹是個念想。
將信寄出,花光了臨走前秦曉蘭塞給她的三分錢,直到醫院,蘇葵心情都很好。
“恢複得很好,傷口沒有惡化,再敷幾天藥就沒什麽問題了。”
給她檢查的還是上次那個孫醫生,以為她是為自己傷好了高興,蘇葵說再見,他還跟她開玩笑:“希望再也不見。”
蘇葵失笑,這個年代還是有很多淳樸可愛的人。
*
蘇葵因為受傷,已經幾天沒上工了,這下傷好了,也沒理由不去了。大隊長是蘇全福,也沒讓蘇葵去挖溝種地,就讓她跟蘇梅一起打豬草去,大隊裏養著幾頭豬,需要豬草量不少,幹滿一天記六個公分。
不過在這之前,她還有件事。蘇葵背著背簍拐到了周建林家。
周建林當初賠她二十塊,兩次看病總共花了十一塊四,還剩下八塊六。
蘇葵到門口,喊了幾聲都沒人答應,正準備下次來,卻覺得好像有一道目光黏在自己身上。她的感覺一向敏銳,不經意間忽然轉頭,少年稚嫩的臉上帶著些許被發現的驚慌。
竟然是周建林的大兒子,周平。
周建林不在家,那交給他兒子也一樣。何況蘇葵也不想再見他。
她向周平走去:“剛我喊怎麽不答應?你爸在不在家?”
周平繼承了周建林的高大,今年才十歲,站在蘇葵麵前,幾乎要到她肩膀了。
此時他好像沒聽見蘇葵的話,隻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看,眼裏竟然好像有淚光?
好半晌他才聲音低啞地說:“我爸帶奶奶看病去了。”
蘇葵覺得怪怪的,但也沒在意,她把包著的錢遞給他:“那你在也行,這是上次你爸賠我的錢,花了醫藥費還剩八塊六,你數數,等你爸回家交給他。”
“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蘇葵摸不著頭腦。
他沒回答,低著頭抹了抹,像在掩蓋什麽:“這是我爸給你的錢,你收著。”
“我隻收我應該得的。”蘇葵把錢塞他手裏,“不是我的我要來幹嘛。”
“好了,我走了。記得交給你爸。”蘇葵完成任務,提著背簍就走。
“等等——”急切的聲音從後麵響起,周平追上來把錢重新塞她手裏。
蘇葵要給他,他倔強地搖頭:“我不收。”
“上次的事情……我、我……”
蘇葵“哦”了一聲,很冷淡:“你是說周安把我推倒撞傷的事,還是你奶奶掐人嫁禍給我的事?”
“還是說——”蘇葵看向他,“你幫周安作偽證說我打人的事?”
“不!不是,我沒有……”周平帶著讓人看不懂的情緒,像是否認,又像是自責、懊悔,一句話說了半天不成句子,最後看著她,竟然帶著哽咽,“對不起,是我們冤枉了你,對不起,是我的錯……”
蘇葵都驚了,這人是周平?
不得不說,今天周平的確是有些奇怪,在書中,他對原主一向是冷漠以待,有時候一個月連三句話都說不了,他跟原主說過最長的一句話就是:“我媽回來了,請你離開,回你該回的地方去。”
要不是後來蘇葵為他擋了一刀,他這輩子都不會開口叫她一聲媽。
蘇葵覺得有點意思:“上次,你可不是這麽說的。”
她還記得周平追著周安出去的時候看她那一眼,帶著冷漠,又帶著敵視。在他身上,蘇葵看到了將來那個會成為反派的“平哥”的樣子。
可是今天,現在,這個未來在道上呼風喚雨的反派,竟然在這裏流著淚跟自己道歉?
不過這些和她有什麽關係呢?蘇葵已經沒了,他就是說一萬遍對不起也聽不見,而現在這兒的她並不想再和他們家有任何牽扯。
“上次的事情是我不對。”他抿了抿唇,掩飾住剛才失控的情緒,尚顯稚嫩的臉上帶著鄭重,“以後、以後我會對你很好的,我會好好孝順你,我給你養老。”
蘇葵不置可否:“你爸沒告訴你嗎?我要考大學去了。”
“考大學!”周平抬頭看著她,心裏一陣說不明的恐慌。
她什麽時候考過大學,她怎麽可能考什麽大學,這一切怎麽都變了,不,不對,好像從那天開始,就和以前不一樣了……
“我讀完高中,當然要考大學。”蘇葵說得理所當然。
許是今天的周平太過反常,加上他又是書中人物,蘇葵沒真把他當個孩子,把錢重新遞給他:“行了,你不用說了,反正事情已經發生了,該賠的賠了,該還的還了,咱們以後就各過各的,互不相幹。”
不知道是不是“互不相幹”幾個字刺中了周平的心,他不住搖頭,眼裏湧上水汽:“我呢,你再也不管我了是嗎?”
“我想我們並沒有任何關係。我也沒有管你的義務。”蘇葵冷淡,書中不是他跟原主說不需要你管嗎?
既然這錢他不收,那就改天遇到周建林再給。蘇葵打定主意,轉頭就走。
“媽——”他情不自禁脫口而出。
蘇葵怔住。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小心翼翼和試探:“我是說,我以後還能叫你一聲媽嗎?”
蘇葵背對著他,“抱歉,我想不能。”
周平的眼神從希冀到慢慢失去光彩,眼眶微紅,漸漸染上朦朧之色,浮現出很多他以為已經忘記的畫麵。
一下是她坐在床頭守著生病的自己,一下是他在病床邊守著老邁虛弱的她,一下又是眼前這個冷漠與他劃清關係的人,虛虛實實,如墜夢中。
會不會,這真的是一場夢?
蘇葵或許已經猜到發生了什麽,但有些事情,不是後悔就有用的。
她堅定了步伐,不會回頭。
“媽——”忽然他衝上來,緊緊地抱住蘇葵,像個真正的孩子一樣痛哭失聲,好似要流盡所有沒來得及流的淚水,說清所有來不及說的話,“別走,我錯了,你別走——”
周平此時的想法奇跡般地和周建林重合了,那就是如果此時不留住她,有些珍貴的東西就將永遠離他遠去了。
不同的是,周建林不知道那是什麽,而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會失去什麽。
比沒有更可怕的,是擁有過,但沒有珍惜,想要追回卻已經沒有機會。
何其殘忍。
作者有話說:
或許這就是追媽火葬場叭,點煙.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