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第123章
辦公室的北麵牆上掛著一副世界地圖, 看樣子已經有些陳舊了,薑耀中現在就站在地圖那裏仔細看。
“首長,這是考地理呢?”蘇葵笑了笑, “已經考糊了一個?”
首長反應了一下, 然後點點頭:“考糊了這說法新鮮, 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而考糊的本人薑耀中已經抬不起頭了,他和蘇葵關係還挺好的, 還悄悄給她指了指地圖某處。
“小薑你別指, 我看得見。”
薑耀中趕緊縮回手, 首長笑了笑:“來,小蘇,也讓我考考你, 你先來說說非洲大陸都有哪些國家?”
地圖在蘇葵側麵,蘇葵也沒想過要去看,首長話音一落,她幾乎不用思考就回道:“非洲位於歐洲以南, 亞洲以西,是世界第二大洲……非洲大陸共54個國家,習慣分為東西南北中五大區域, 北部非洲包括摩洛哥,突尼斯,阿爾及利亞, 利比亞……”
蘇葵沒有任何停頓, 從地理位置到氣候人文,她都仿佛如數家珍, 恐怕就是看著地圖說都沒有她這麽流暢。
首長是越聽越滿意, 還專門點出幾個國家讓她重點說一說。
“……埃及橫跨亞非兩大洲, 首都是開羅,53年成立共和國,是阿拉伯國家聯盟所在地,在非洲國際事務中有著重要作用……”
無論首長問哪一個國家,蘇葵就沒有不知道的。她說一個薑耀中就跟著地圖看一個,一個錯的都沒有,現在他的頭就是越埋越低。
“好,小蘇同誌。”首長顯得十分滿意,“賀同誌沒有說錯,你是個聰明又勤奮的好孩子,可見平時的學習也沒有懈怠。”
“你每天都花了不少時間在學習上吧?”
蘇葵想了想還是說實話:“並沒有,其實我已經好久沒看書了。”
首長好奇了:“那你還記得這樣牢固?”
“是從前記下的,隻是我不會忘記而已。”
簡單來說,靠天賦。
她所有的知識幾乎都是在大學和學院裏學的,自從工作以來她就沒怎麽碰過書本——一是忙,二是她記得。
薑耀中正準備聽蘇葵有什麽高見,結果就被她一頓天賦出眾的話砸得暈暈乎乎。確認了,這不是他可以做到的。
結果首長不這麽認為,他還點了薑耀中的名:“小薑同誌,你是工作多年的老同誌了,你還是國外長大的,按理說不應該讓小蘇給比下去啊。”
薑耀中叫苦不迭,他是國外長大的,可他也不是在非洲長大的啊!
他今天來時首長正在那裏研究地圖,就順口說要考考他,問他非洲大陸上有哪些國家,他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來幾個。
當年地理是學過,可這麽多年了早就忘了,而且就是當初他們也沒有把一個大陸所有國家都記下來啊!
他忽然想起來問蘇葵:“你怎麽會記這個?”不是相關專業,誰會專門記這個?
蘇葵回答得理所當然:“世界地理與我們專業相關,我把它記下來不是很正常嗎?當初上課的時候我們就有相關課程。”
不,這不正常!起碼對我這個翻譯來說不正常!
他怎麽忘了,蘇葵她還在外交學院(現已經由國際關係學院重新改回外交學院名稱)進修過,係統學習過外交知識的培養,當翻譯隻是因為她水平最高,而不是她隻會翻譯啊。
首長點點頭:“外交學院的開辦對我們的人才培養的確有很大作用,小薑,有空你也去聽聽,對你有好處。”
首長是負責外交的,一向非常重視翻譯的作用,認為翻譯也必須懂外交,也有自己的思考能力和應對能力,而不是僅僅做一個傳聲的存在。
“或者一個現成的老師不就在這裏嗎?”首長忽看向蘇葵,“小蘇她知識淵博,雖然年紀是比你小,但能力我是非常看好的,跟她學習對你是有好處的。”
看薑耀中又紅了臉,首長就奇道:“小薑,你都工作這麽久了,怎麽還那麽容易臉紅?來這裏這麽久了還在緊張嗎?”
薑耀中冤枉,他要怎麽告訴首長,他不是容易臉紅,而是羞愧的?
但他這人態度非常端正,立即認錯保證道:“首長,是我懈怠了,今後我一定好好向蘇葵同誌學習,爭取把非洲大陸,不,把世界地圖都背下來!”
“或許可以暫時不用背完……”蘇葵看向首長,忽然問道,“首長,您是不是打算去這幾個國家?”
她指了指地圖某處,就是剛才主要考他們的幾個地方。
首長明顯訝異了一瞬,而後帶著笑意:“倒讓你猜中了。”
“本來我正打算告訴你們這件事的。”首長說道,他預備在下個月訪問亞非歐十四國,增強華國和亞非國家的友好合作關係。
自五十年代以來,亞非國家和華國的交流不斷深入,同作為第三世界國家,首長親自出訪,旨在打破美蘇對我國的孤立封鎖,大力支持非洲的民族解放運動,擴大我國的國際影響。1
這將是一次具有外交戰略意義的訪問。
蘇葵和薑耀中兩人兩個作為翻譯,將要一同前往。
“這將是你們上任以來麵臨的最大一次挑戰,你們能有信心嗎?”
到時他們不是在自己國家,麵對的不是一個兩個外國友人,而是代表自己的國家,是在眾多國家麵前代表自己國家的臉麵。
到時候出了任何問題,丟臉的就不是自己了。
薑耀中腦海裏剛晃過這些想法,就聽蘇葵說道:“首長,請相信我,一定全力以赴,絕不叫您失望。”
“我也是!”這樣的任務交到他們手裏,讓薑耀中也覺得鬥誌昂揚,也立刻表態道,“首長放心,我一定拿出全部的實力,絕不給國家丟臉!”
“好,聽見你們這樣說我就放心了。”首長對他們這樣的態度非常欣慰:“這趟旅途不短,到時候就要辛苦你們了。”
首長還說,也幸虧是換了他們兩個年輕人上來,要是賀同誌還在,自己也是不能放心讓他去的。
但其實首長才是最辛苦的,他年紀比賀紅峰還大,身體雖然看起來還很硬朗,但就像他說的一樣,十四國旅途遙遠,每個國家都要首長進行訪問商談,一趟走下來,肯定比他們所有人都累。
所以兩人都趕緊搖頭,說自己不辛苦,還讓首長好好保重身體,一定休養好再出發。
“你們倒操心起我來了。”首長笑了笑,“醫生說了,我身體還……”
“首長,醫生說您確實應當好好休息了。”話沒說完,首長的秘書剛好走進來,“比如現在,您就應該午休了。”
蘇葵兩人當即說要走,首長卻喊住了蘇葵:“不急著走,小蘇,你今天是來給我送文件的吧,留下我看了你再回去。”
秘書不讚同地看著首長,卻又對他無可奈何。首長在工作上麵是個十分認真的人,有時候忙起來通宵都是常事。之前有機要文件來,但秘書不忍剛躺下就叫他起床,還是首長自己聽見了出來處理的。後來還規定,凡是有任何重要文件來,無論他是不是在休息,必須把他喊醒。
長此以往,身體怎麽會好?都是為了國家大事,叫秘書也沒有辦法,隻能見縫插針讓他休息。
秘書一個無奈的眼神投過來,蘇葵馬上明白過來了,在首長翻看文件的時候迅速開口:“外交部之前收到消息,桑代閣下已經回到國內,並且向他們最高領導人就建交方案達成一致。他稱預備在今年年初公開宣布與我們建交的消息,美方或許已經聽到風聲,最近動作頻頻,對岸也對此不滿,還親自給法國領導人寫信不過沒有得到回應。外交部請您指示。”
她講話邏輯清晰有條理,語速保持在一個能讓首長聽清楚卻又比平時快一些的速度上。
於是,首長不用挨個看文件,蘇葵已經把總要點說完了。
首長笑了笑,卻還是拿起文件繼續看:“小蘇啊,就是你念了,我也是要自己看的。”
蘇葵也笑道:“可這文件是我整理的,上麵還就我說的這樣。”
秘書悄悄給她豎起一個大拇指。
“好吧,你們贏了。”首長笑了笑,終於是放下了,讓秘書過來為外交部擬批示。
首長對此的指示就是:“囑咐瑞士大使館,盡快與法國確定正式建交的時間。”
他非常明白,隻要塵埃落定,反對派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做無用功。
*
首長即將出訪亞非歐十四國的消息一出來,瞬間震動了全國,報紙上處處都是頭條。
這是首長第一次訪問非洲,外交意義重大,本次出行的陣容也異常“豪華”——以首長為代表,隨同人員有外交部部長,副部長,辦公廳主任,調查部部長,公安部警衛局局長等眾多部門主要領導。
本次出行交由外交部負責,上有部長副部長打頭陪同,下有各個司局為出行事宜作準備,還有向蘇葵這樣的專業翻譯人員隨行。
別看說起來多,大家也都在忙,實際上能夠陪同出國的並沒有幾個。上麵幾位主要領導就不說了,下麵被選入代表團的就隻有馮立國和蘇葵兩個。
馮立國是西歐非洲司副司長,是上麵早就調過來培養的對象,這幾年一直在讓他接觸這方麵的事務。
而蘇葵呢?她是翻譯,還是首長的翻譯,誰都取代不了的那種。
翻譯處的大家眼睛都紅了——別誤會,激動的。
這可是跟隨首長出訪的大事啊!別說什麽累不累的,要是他們有這個機會,別說十四個國家,跑一百四十個國家他們也沒問題!
於是蘇葵一回來,就見到幾雙激動的眼睛,恨不得黏在她身上,好像看看她是不是會發光。
不然她怎麽這麽厲害,一會兒功夫她畢業了,一會兒功夫她進修完了,一會兒功夫她成他們領導了,現在又一會兒功夫,她都要跟首長一起出國去了!
一步差步步……不對,他們好像已經差了好多步,追都沒法追的那種。
“你們也想出去?”
大家把頭點得像小雞啄米。
蘇葵鼓勵他們:“加油,以後取代我的位置,你們也可以跟著首長出門了。”
大家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震驚。
“取代……您的位置?”看吧,自從這兩回以後,大家跟她說話都不自覺用上您了。
可她剛才,不是在說反話吧?
其實蘇葵是說認真的:“我不可能一直待在首長身邊,總有人會接替我的位置,所以——”
所以他們都是有機會的!
大家紛紛激動起來,是啊,當初不就是他們賀處長要離開了所以推薦了他們組長上去嗎?
等蘇葵也要離開了,那下一任不還是她來推薦嗎?也就是說隻要他們表現好,就能有被選中的機會!
看大家一時沉浸在高興裏,有人弱弱的聲音響起:“你們是不是忘了,組長比我們都年輕啊……”
大家呼吸一滯,還真是忘了。看她的氣勢,他們都已經把她當賀紅峰那一輩了,不說都快忘了她是這裏麵年紀最小的一個。
還等她退下接班?恐怕還沒等她退下,他們都已經退休了!
看大家全垮了,蘇葵就是搖頭歎氣:“你們什麽時候能穩重一點?難道你們覺得我會一直待在首長身邊?還是覺得首長隻有一個?”
好了,這下眼睛又亮起來了。
蘇葵當然沒想過一直做翻譯,上麵對她的安排也不是這個。而且國家有那麽多領導人,哪個不需要用到翻譯?
她清清嗓子:“你們要做的不是看著我,而是努力提升自己,真金總會發光,大家在全國這麽多人中脫穎而出,是毋庸置疑的真金,也是毋庸置疑的人才,而優秀的人是不會被埋沒的。”
蘇葵從雞湯中找出了一碗最合適的,加上她本身的身份加成,把沒見過雞湯的人灌得暈暈乎乎,當場立下雄心壯誌,說將來一定努力,努力到首長身邊去,做那塊會發光的金子!
*
蘇葵回來是準備本次出行要用的材料以及辦理護照的事宜。本來這事是交給禮賓司的同誌統一負責,他們的司長就是這次出訪籌備組的負責人。
但現在禮賓司正在聯係荷蘭皇家航空公司的人,為首長出行準備飛機。
禮賓司的司長正好看見蘇葵回來,又正好她就是出訪成員,就把這事情交給她辦了。
其實也不需要她做什麽,就是把所有材料拿過去,讓護照科的同誌辦理。
辦理護照不像後世一樣是公安廳在管,現在是歸外交部管轄,是辦公廳秘書處下麵的一個科室,它的全名叫做“護照簽證科”。
因為現在出國的人特別少,所以這大概是整個外交部人最少的一個地方了,總共就三位同誌,其中有個還是蘇葵的熟人。
俞芳看見蘇葵的時候眼神十分複雜,還往她身後看了幾眼,沒看到人就失望地收回了目光。
“隻有你一個人來?”
蘇葵反問:“那還應該有誰?”
俞芳幾乎是脫口而出:“馮司長不是和你一樣也要出國嗎?”
蘇葵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正當她還要問什麽時,蘇葵忽然收起了所有情緒,用辦正事的口吻說道:“同誌,請盡快將護照辦理好,現在是工作時間。”
旁邊兩人已經把蘇葵的材料接過來,同樣正式道:“蘇處長放心,我們馬上就辦。”
兩人拿著材料就迅速進入了工作狀態。
“俞芳同誌,你不工作嗎?”看她還愣在那裏,蘇葵好意提醒她一句。
工作什麽工作?看那兩個人積極的樣子,哪有她插得進的地方?
然而兩位女同誌不會讓她閑著:“俞芳,你還愣著幹什麽,快過來幫忙啊。”
俞芳在那裏氣哼哼地坐著,這兩人平時對她愛答不理,有事做的時候就會指使她了!
這護照科也是絕,原先兩人一個科長一個副科長,什麽事都讓她們自己幹完就好了,又把她安排進來做什麽?給人伏低做小嗎?
俞芳的目光落在給她們帶任務過來的蘇葵身上越發不平,人家已經在指揮她們了,而她還是被指揮的命,人與人的差別憑什麽這麽大?
要說其實那兩人挺冤枉的,當初那批從外交學院出來的學員都按照個人能力被安排進外交部各個部門。像俞芳這種半路出家的當然沒什麽優秀的外交能力,語言能力也不會出眾到達到進翻譯處的水準,唯一優秀的就是有好幾年的工作經驗。
俞芳從前待的部門就是管材料的,加上她好歹還有一手好字,就被安排進了護照科這裏。對於其他人來說這部門挺好的,事情也不多,但俞芳不滿意啊,天天琢磨著往外跑——辦公廳在東樓,地方司在西樓。
那兩人看她有事沒事往西樓跑,還琢磨著調出去,就知道不是有共同語言的,索性沒理。但兩位科長對待工作是非常認真的,平時沒事她跑出去就算了,一有工作還能看著俞芳不幹活?
看她不動,兩人都皺起了眉頭,一人正要說什麽,另一人拉了拉她,嘀咕道:“算了,看她那樣,寫壞了我們還得補。”
再說——她悄悄指指蘇葵,俞芳這人就跟傻了一樣,不會當蘇葵還是他們同一屆的學員這麽簡單吧?說話不客氣就算了,竟然還敢當著人家的麵這樣不幹事。
這是領導啊!領導過來督促辦事她竟然不幹?真不是腦子壞掉了嗎?
等著吧,她鐵定要玩兒完了。她們可是早就聽說翻譯處的人都讓蘇葵訓過好幾次了。
兩人見蘇葵往那個不幹事俞芳身上看了看,還再問她一遍:“你真的不打算工作嗎?”
“她們都擠在那裏,我不去……”俞芳本來都想動了,但聽見蘇葵幾次問她,那兩人也往她這裏看來,她在心裏對她們翻了個白眼。
她就是不想聽人指揮,尤其是在蘇葵麵前。
於是她就沒動,發現蘇葵也沒再說什麽,隻是靜靜轉移了目光,俞芳心裏悄悄鬆了一口氣。
“辛苦兩位同誌了,快寫吧。”
蘇葵的聲音溫柔,其餘兩人卻悄悄縮了縮頭。
蘇葵在那裏看她們寫護照,是的,這時候的護照是用手寫的。護照上要寫明姓名,出生年月,身長(就是身高)等,當然還有最重要的目的地,然後蓋外交部的章。
現在都還好一點,寫的是簡體字,還是橫排橫版。五十年代護照剛出來的時候,寫的都是豎排繁體字,還要一式三份在外交部這裏留檔。
總之現在出國的人少,發的護照少,防偽技術等於沒有,但作假的人也基本沒有——主要是沒有市場。
蘇葵過來了三天時間,兩位同誌加班加點將護照全部填寫完畢。在此期間,俞芳還真就沒動過手,她不是不心虛的,但她也給自己找好理由了——那兩人一直霸著所有材料,後來也不喊她,她還要怪她們排擠她呢!
可惜這個理由並不能讓她免於懲罰,看到秘書處處長親自給她送來的處分通知書,俞芳整個人都懵了。
她怎麽就挨處分了?
“俞芳同誌,鑒於你多次在工作期間的不認真態度,並且在領導交代的任務前拒不參與,現給予你一次記過處分。”秘書處的處長是個十分嚴肅的人,“有問題嗎?”
她很想辯駁,處長一句話就給她堵了回來:“幹部司是根據證據,嚴格按照規定出的處分,假如你對結果有疑問,請帶上證據到幹部司同誌那裏解釋。”
證據?她哪兒來的證據?倒是別人那裏肯定有她沒好好工作的證據!外交部規章製度嚴格,三次處分以後她就不能夠在這裏待了!
她狠狠瞪著同科室的兩人,卻正被處長收入眼裏,他皺了皺眉頭:“假如沒有疑問,請在三天內提交一萬字的檢討。”
最後,他對幾人道:“容我提醒一句,外交部不是誰想來就來的地方,但既然來了,就應當遵守我們的規章製度,假如不喜歡自己的工作,我們絕不勉強,可以請她回去。”
話是對所有人說的,聽在俞芳耳朵裏就是說她一個人,整個人都抬不起頭來,心裏是既慌亂又憤恨。
一個人的力量究竟有多大,恨意有多深,會做出什麽事誰也說不清。
就是蘇葵也不會想到這個在她眼前隻是過客的人,之後會因為這些長久的不平做出那樣的事情來。
此時她正在自己家裏,迎接幾位長輩對她的關愛。
作者有話說:
1.《紅色往事:dang史人物憶dang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