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用罷晚膳,到了掌燈時分,葉伯承就回來了。
葉伯承昨日當值,並沒有回府,因此對六王妃壽禮和葉皓清葉致的出遊算是毫不知情。
喬氏本來坐在燈下,翻著葉致方才拿來的花樣子。
見了葉伯承,就笑著說:「長生如今也懂事了,你的心也可安一安了。」
葉伯承並不曉得其中的曲折,端起茶壺給自己續了杯茶,呵呵笑道:「她又怎麼了?難不成是轉了性子,沒有變著法跟你討東西了?」
喬氏笑道:「昨日老太太說要讓她們姐妹四個,合力綉副裙擺,當做六王妃的壽禮。這丫頭和我一同回來后,表面上不說什麼,心裡卻有盤算。方才還拿了些花樣子來,問我這個『貓抓繡球』好不好?正好可以綉一副扇面給我。又問給你做一身藍色菱紋圓領羅袍怎麼樣?說是給六王妃做壽,這孩子卻先想著咱們做父母的,這可不是懂事了么。」
葉伯承卻是臉色大變。
「給六王妃做壽?綉裙擺?」他連聲追問,「我們和六王府也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交情,怎麼就想起讓她們姐妹綉裙擺了?」
看他反應這樣大,喬氏也嚇了一跳。
她覷著葉伯承臉色不好,似乎是有些動氣,就急忙忙地解釋說:「是老太太吩咐的,公中該準備的壽禮自然是全的。但是女孩子們一起綉個裙擺,算是她們的心意。到時候也好叫人知道,咱們葉家的小姐,《女四書》都是極通的。」
老太太的意思,她們做兒媳婦的自然明白。
王妃的誕辰不像太后皇后的聖壽千秋,各家掏空了心思想要討好,獻上的壽禮也花團錦簇奇珍異寶輩出。
給六王妃做壽,一是各家也都會到,東西也都是精心準備,卻沒有這樣的華麗鋪張;二是壽宴的關注度對這些未婚女孩子來說也剛剛好,在壽禮上露一手,既出了風頭也不算太過。以後也好說親。
畢竟葉家的四位小姐,也快該到了說親的年紀了。
葉伯承有些訕然,道:「母親也是,六王雖然是親王,但畢竟和皇上爭過儲位。我們雖然不能遠著,但也不用走得太近。好好地怎麼讓這些孩子們出這個風頭……」
說著就又要給自己倒茶。
喬氏忙忙地摁住他的手,道:「馬上休息了,喝這麼多茶做什麼。要喝,我叫人準備些溫牛乳來,喝了好睡覺的。」
葉伯承點頭:「是我疏忽了,還是夫人費心。不過溫牛乳也不必了,怪麻煩的。」
兩個人復又說起給六王妃賀壽的事來。
因為當年與九王走得近,葉伯承對六王這個人評價並不十分好。雖然是個人物,但是手段畢竟有失磊落。
也許算是因果循環,六王的獨子陳是,到現在還是扶不上牆的模樣。
難免就又提到了陳是的婚事。
「六王世子的婚事一直是老大難,最近衙門裡幾位老大人提起來,還開玩笑說,在這麼下去,只怕六王府的要求也沒那麼高了,隨便定下家合眼的了事。」葉伯承雖然管教子女嚴厲,但在他眼裡,葉致和陳是相比,那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若是葉致有可能和陳是這種人訂婚,做父親的真是想想都覺得心在絞著痛。
便說道:「你還是提醒提醒長生,綉裙擺就算了。可莫要出什麼風頭,平平安安把這關過了就好。」
喬氏雖然覺得葉伯承這樣子有些擔心太過,但還是體諒他一片愛女之心。
葉伯承還是不放心,再三叮囑喬氏定要明天一早就叫葉致來說話,才換了褻衣躺下。
燈已經熄了,喬氏躺在床上,看著銀色月光透過梅鹿竹簾照進床帳里。葉伯承在她身邊長吁短嘆,又是不斷地翻身,攪得喬氏也遲遲不能入睡。
兩個人各自想著心事,雖然各有心事,可無是關於葉致。
就這麼折騰到二更,喬氏才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
葉致最近的日子,算是過得春風得意。
雖說綉裙擺是個功夫活兒,可好在鄭老夫人知會的早,還要安排綉娘幫手等一幹事宜,倒也用不到她們姐妹幾個立即動手。
所以便也能偷的幾日空閑。
但是因為葉皓清之前的那一席話,葉致本來就對六王府沒什麼好感。
這次祖母那裡把綉活壓下來,又搞得她壓力不是一般的大。
要是綉不好,首先祖母那一關就過不去。可是要她盡心竭力地給陳是他媽綉個裙擺——雖然不是要她一個人在綉,卻還是有點心有不甘。
聽出祖母口中有意藉此為她們日後說親做個鋪墊的意思,葉致就覺得更坑了。
更糟心的是,說是四個人合力綉一副裙擺,其實真正幹活的,加起來也不過是三個半。
對,葉數只能算半個。
以葉數的女紅,不拖後腿就算好的。
葉敏的水平倒是可以,葉攸也是花了大功夫的。可女紅這種東西,不但要求勤練,對個人的悟性、審美水平要求其實都很苛刻。做得好容易,做得出彩難。
到最後挑大樑的還得是她葉致自己了。
雖然借著挑花樣子的機會出門玩了一番,可是不但差點被搶,還被秦爍刻薄了一番。
再想想這綉裙擺也不是什麼好差事,她心裡那叫一個愁啊。
好在從那日發下活來,她並沒有愁太久。
隔了半日母親就把她叫到房裡,把父親的意思說給了她。
葉致是個玲瓏心思,當下就明白了父親不想和六王府有什麼牽扯的心意。
母親有拉著她的手囑咐說:「你也不用太花心思,你們姐們四個的綉工,我是知道的。二姑娘就不用說了,就是她想到時候也不敢讓她多做。三姑娘四姑娘畢竟年紀還小,心思又太多。只有你是因為喜歡,我才專門從飛仙閣退了的綉娘里請了師傅來教。」
葉致只管低頭做嬌羞狀:「娘的意思,是……?」
喬氏不禁挑眉,暗笑道自己這個女兒,小心思也是忒多。
「你也不用繡的太認真,保持個正常水平就行了。」喬氏慢悠悠地道,「綉裙擺畢竟只是咱們府里的想法,六王妃哪裡會知道呢?你們年輕女孩子,就算出一兩個岔子,到時候成品不好當壽禮送出去,也不能算得罪了她。」
這樣一來,雖然綉品差勁得送不出手,卻也於葉府小姐們的名聲也無損!
母親真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啊。
葉致心裡偷笑,何況以葉攸和葉敏的性格,必定要在這上面爭鋒的。
自己到時候只管晦光養韜,任憑她們鬧去!
更何況還有葉數呢。
葉數這人,一年到頭都綉不完一方帕子。橫不拈針豎不動線的,要她參與這種高端女紅的製作過程,比要她的命還嚴重。
要不出錯簡直是不可能的。
想到這裡,葉致決定一會回自己房間,多做些點心送給葉數。
算是提前犒勞她在這事上做出的貢獻了!
***
高元霜從蘇州派了管事太監,來給小姐們送東西。
葉致是形態各異的鎏金銅雀全套共二十八隻,每隻都不重樣子,關節處還可以靈活的轉動。在鋪了紅綢的黑檀盒子里放著,一個個憨頭憨腦地格外活靈活現。葉數是把當代鑄劍名家沈銘達親手打造的仿製七星龍泉劍,劍鞘是花梨木製成,雖然未開過刃,但拔出劍身,依然可見寒芒凜凜。
給葉攸的是一串真珠項鏈,那項鏈上的真珠每顆都有蓮子米大小,個頂個的光亮圓潤,一看便非凡品。給葉敏的則是套鑲金琉璃冷茶杯,一套共六個大小各異的茶杯,以金箔飾之。
雖然給葉攸和葉敏的都是再體面不過的東西,又很符合兩個人素日的喜好,葉數的寶劍也是等閑難求的上好東西,但明眼人一看便知,這裡面最花心思的,還是給葉致的那套鎏金銅雀。
材質雖然算不少名貴,但難得的是這個精巧的設計構思。每隻都不重樣子,連鳥翼上的每片羽毛都雕刻的細緻入微,想也知道工匠花了多少的心思,沒個一年半載是做不出一套的。
葉致一臉滿足地躺在貴妃榻上。
她手邊擺著個甜白碟子,上面擺著小捧紅艷欲滴的櫻桃。手裡拿著本《東周列國志》,慢悠悠地看著。
那剛得的二十八隻鎏金銅雀,東一隻西一隻地擺在四周,乍看上去,像是葉致身邊落了許多鳥兒嬉鬧般,幾可以假亂真。
她在心裡滿足的嘆息,不用上學,不用應付葉攸和葉敏,也不用分神看著葉數別出岔子,只管在榻上吃著東西看著書,這才是人過的日子啊!
佩玉坐在榻邊的腳凳上,正認認真真地綉一方帕子。
看葉致半晌沒做聲,佩玉以為她正在為綉裙擺的事情憂煩,就抬起頭來,想勸慰她兩句:「姑娘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剛巧夫人派人送了些三勒漿來,我叫人冰在冰鑒里了,不如取些來用?」
三勒漿是大楚貴族中十分流行的飲品。
中宗時代,就有「中宗大曆年間幸太學,以三勒漿賜諸生」的記載。以摩、訶、毗梨三種藥物釀成的三勒漿,其色澤好似葡萄佳釀,味道溫馨甘滑,被中宗讚譽為「非余品可及」,此後更是風靡大楚權貴之家,更有太學諸生以被賞賜三勒漿為榮。
因為葉致是早產,葉伯承和喬氏總擔心她身體底子弱,所以便常常拿三勒漿之類的藥酒為她進補,連帶著葉皓惟也沒少喝。
葉致和葉皓惟現在聽到三勒漿幾個字,就感覺怕怕的。
實在是喝的有點煩了。
再好的東西,也抗不住老是喝啊。
聽見佩玉說冰鑒里又冰上了,葉致直接把書蓋在了自己臉上:「可饒了我吧,再喝這東西,我就要吐了。」
佩玉見她聲音挺活潑的樣子,並不像是在為什麼東西煩惱,才放下心來:「姑娘快別這麼說,若是夫人知道,可要傷心的。」
「我也就是跟你們說說,哪裡敢在母親面前露出風聲來。」葉致翻了個身,面對著佩玉,一手枕在臉下,一手拿著書輕輕扇著,那雙貓兒眼裡就流露出幾許淘氣之色,「佩玉,你聽說過現在西市新開的那家飲子店嗎?」
佩玉轉轉眼睛:「姑娘是聽誰說的,慈幼坊附近那家吧?」
見葉致點頭,佩玉繼續說道:「那姑娘肯定是聽說了,那家飲子藥店十分有名,要價也是貴得很,要百文錢一副呢。」
「這麼敢要價,若是不靈驗,還不被人砸了招牌?」葉致笑道,「想必是有什麼過人之處,才敢開這麼高的價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