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葉致當即倒退了兩步,不可思議地望著葉皓武,隨即又望向跟在他身後的兩個丫鬟,試圖印證自己剛剛並不是出現了幻聽。
但是兩個丫鬟卻都是一臉空洞的表情,木偶般地幫為葉皓武打著扇子,應該是根本沒有聽見他說話了。
此時葉致又望向了葉皓武,只見葉皓武抬起臉來,朝著葉致做個個猙獰無比的鬼臉。
是了,這孩子並不是啞巴,只怕是從來不說話罷了。
葉致心下冷然,她曾聽人說起過,哪家哪家的孩子,從小被嬌慣的不成樣子,行事從來都是有人服侍,便再也懶得說話了,反正只要「咿咿呀呀」一下子,自然會有人替他處理好。
只怕著葉皓武的啞巴,就是如此造成的。
可是自己從來也未招惹於他,他要那蒲公英,自己也給了,卻反倒招來了他一句「傻子」。
想來也真是可笑,別人家的孩子說出來的第一句話,都是爹爹娘親,這葉皓武說出來的第一句話,卻是句「傻子」,還是朝著闔府上下最不傻的一個葉致所說。
那一時葉致也不過是七八歲的年紀,雖說早慧穎智,卻也從未想過會生生被耍了這樣一遭,當即也是怒火直衝腦門了。
但是調節了半晌,她還是將自己的憤慨壓制下來。
只見她和顏悅色地將葉皓武的手掰開,將那蒲公英拿回到手中。
葉皓武自然是不樂意了,又作勢要哭起來。
沒錯,只是作勢,想這小子大概是覺得葉致害怕自己,竟然連真哭都懶得了。
那幾個丫鬟想要上前安慰,卻被葉致輕輕掃了一眼,便都縮將回去不敢再說話了。
葉致見遠處母親喬氏妯娌幾個正向這邊走來,卻還未聽到這邊的響動,便朝著葉皓武微微一笑道:「想要嗎?」
葉皓武也不說話,伸手就要去抓那蒲公英,葉致卻稍一揚手,叫他抓了個空,接著繼續問:「想要嗎?」
葉皓武也是執著,不但不回答,還抬起兩隻手來,一手去抓蒲公英,一手去抓葉致的嘴巴。
小小年紀,就懂得要去撕別人的嘴了。
只不過天生跋扈的他並沒有意識到,眼前這個人的嘴豈是他能撕得的。
葉致又是側身一躲,不但將那蒲公英舉得更高了,還輕輕吹了一口,將一簇茸毛吹散到了天空中去。
然後笑眯眯地望著葉皓武,什麼也不說。
葉皓武大怒,小小的額頭上竟然爆出了青筋來,抬腳就要去踢葉致。
葉致雖說沒有像葉數一般練過功夫,同一個小自己兩三歲的孩童周旋起來還是綽綽有餘的。
所以不論葉皓武怎樣踢打,都是觸及不到她分毫。
而她的丫鬟也都是極醒事的,畢竟心知葉致分寸,便沒有一個多嘴礙事的。
葉致見母親喬氏妯娌幾個越走越近了,曹氏甚至遠遠地瞧出些這邊的端倪來了,便故意又將那蒲公英在葉皓武眼前晃了晃:「你看,再不要的話,我可就要把它吹光了。」
說著葉致又作勢要吐氣,葉皓武一把扯住了她的裙裾,暴怒道:「給我!傻子!豬!打死你!給我!打死你!」
葉皓武雖是一個詞一個詞往外蹦出來這些話,可是字字都中氣十足,正叫喬氏幾人聽個滿耳。
誰也沒想到葉皓武居然會說話了,更加想不到他一開口便是這上不得檯面的言語,還是沖著自己嫡親的堂姐。
所謂上行下效,小小年紀便滿口污言穢語,可見私下裡三房中得是多麼混亂不堪的光景了。
只是曹氏卻不覺羞,甚至半點兒對葉致的歉意也沒有,上前一把抱住了葉皓武,哭道:「我的兒啊,我就知道,你必是貴人語遲,你們看看,哪家的孩子一開口,能講這麼多話來!?」
曹氏哭得妝容都花了,即便是喬氏等人有意追究她家葉皓武對葉致出言不遜,也斷然不好在這個節骨眼兒上開口了。
***
這些也不過是葉皓武的豐功偉績中的一點皮毛而已,再說回這葉皓怡葉皓安兄弟二人來。
這二人由花園來到哥兒們居住的抱朴院中,便看到葉皓武正帶著幾個小廝丫鬟折磨著院中小潭中的幾條金魚。
像是沒有看到葉皓武一般,葉皓怡說道:「你聽說了嗎,花園裡有隻大黑貓,爪子鋒利的如鋼刀一般,連樂壽堂二門的那隻大狼犬都打不過它。」
葉皓安誇張地瞪大了眼睛:「真有這麼厲害,我還沒見過有貓能打過狼犬的!我看那大黑貓不但是咱們國公府里最兇猛的,放到全京城之中也是數一數二!」
要是讓葉致聽到這一番話,總要覺得這兩位哥哥太過幼稚了些。
只不過此話是要說給葉皓武聽的,講得太普通深奧了,只怕不能輕易將他吸引過來。
果不其然,葉皓安話音剛落,葉皓武便甩開那些小廝丫鬟,衝到路中間來,擋住了兩人的去路。
葉皓武昂著脖子,氣勢洶洶道:「你們說的那黑貓,我怎麼沒見過!?府里最厲害的明明是我姐姐的翡翠跟瑪瑙才對!你們胡說!」
葉皓怡葉皓安也不計較他沒禮貌,反倒是做出一副饒有趣味的模樣。
葉皓怡接話道:「這……三妹妹的翡翠跟瑪瑙我們倒是略有耳聞,只不過好像是四妹妹那兒的玉團兒更厲害些。」
葉皓安也跟著幫腔:「對對,聽說那玉團兒也曾同那狼犬對峙過,就是不知大黑貓同玉團兒,哪個更厲害些了。」
葉皓武氣得咬牙切齒:「那玉團兒又胖又笨,跳都跳不動,見了翡翠跟瑪瑙都嚇得屁滾尿流,還敢去斗狼犬!?」
葉皓怡一副迷惑不解的樣子:「武弟,我們兄弟二人剛從幽州回來,府中諸事都不太了解了,你可莫要誆我們啊,好幾個小廝丫鬟都說了,還是玉團兒……」
不等葉皓怡說完,葉皓武便憤然地一跺腳:「哼!不信你就等著!」
說完葉皓武便怒氣沖沖地帶著小廝丫鬟走了。
望著葉皓武的背影,葉皓怡與葉皓安頗有深意地相視一笑。
***
博容軒內,葉致叫佩玉看了一盞茶,便拿出方才薛嵩贈予她的那一冊《樞園誌異》翻閱起來。
這《樞園誌異》是一套書,葉致手中的是其中的第九本。
內容主要講述的是一個身體孱弱的少年人,同他指腹為婚的夫人一道降妖捉怪的故事。全書均是由白話文體寫成,讀起來簡單易懂,毫不枯燥。
雖是不知前八本的內容如何,卻也不影響葉致的閱讀,看到精彩之處,竟差一點兒將手邊的茶盅碰翻。
她從來沒想過,這世上竟還有這等不同尋常的文本品類。
看似是毫無章法規矩可言,卻又時時刻刻牽動著讀者心弦。
尤其書中所描寫的拳腳打鬥,半點兒也不像是平時她所看到葉數耍弄的那些,摻雜了不少仙家方術在其中,幾可用靈動超脫來形容了。
只不過這小說中的好些情節,許多都叫葉致覺得有些說不上來的古怪來。
就拿這位主角的少年人來說,雖說同夫人感情甚好,卻還是同一位江湖術士關係曖昧。
曖昧也無妨,大楚民風洒脫,只要是情之所至,有些越矩不論之事倒也不算叫人咋舌。
但問題是,這位術士是個男子啊!
古來就有達官貴人家中圈養小倌、王家金枝臨幸面首。
葉致一個未出閣的女孩兒家,雖說不甚了解其中之事,卻也不是那沒有見識的,為此還要大驚小怪。
只不過這一本書中,雖無那些不堪入目的違禮情節,卻是將這龍陽之情當做了普通的男女之情來寫。
的確是叫她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反應是好了。
但是看到精彩之處時,一顆心又忍不住隨著主角一道糾結、翻騰。
如果兩人對彼此都是真心以待,那性別重要嗎?
葉致也顧不得考量這些倫理道德之事,只恨不得馬上能看到後續的內容。
可怎奈薛嵩只借給了她這一本,她即不好意思再去開口向薛嵩要,又不知還有哪些渠道可以再找到此書。
此時伽羅引著鄭老夫人身邊卷耳出現在門口,葉致只得將那書本先行擱在了一邊。
卷耳輕巧地朝著葉致施個禮,說道:「大姑娘有禮了,老夫人午睡起來以後,屋裡的那件波斯計時儀就不知為何,斷斷續續響個不停,叫了幾個人來看,都是不明就裡。大少爺不在府中,便只得叫奴婢來找大姑娘了。」
這波斯計時儀,是葉皓清前一年重陽節時送給鄭老夫人的,本是波斯使臣進貢之物,做工精巧,除了能計量時令及時辰,還能在指定的時辰響鈴示警。
如此寶物,全京城不過只有五件,三件在宮中,一件賜予六王。
還有這一件,便是由太子贈予了葉皓清的。
所以鄭老夫人自是甚為寶貝此物,不但放置於樂壽堂正廳之中,更是時不時要看上兩眼。
只不過那波斯的計時方式與大楚不同,大多數時候她也看不太懂。
將這計時儀帶回府中時,葉皓清也只是將大致的使用原理告訴了鄭老夫人身邊之人。
其他更為複雜的使用規則,則是因為葉致一直要求,才教給了她。
葉致也知道鄭老夫人一定是著急難當了,方才會來找到自己的,當即便帶佩玉及瓊琚跟著卷耳去了樂晉堂。
***
樂晉堂中,葉致仔細檢查了那計時儀的機竅,發現原來是那控制響鈴警示的發條給卡住了,所以只要計時儀轉動一圈到了到了特定位置,便會觸發響動。
葉致拿出準備好的調試工具來,三兩下就幫鄭老夫人解決了問題,終於引得她老人又高興起來。
此時葛生頗顯慌張地走進屋中來,一見到鄭老夫人,便「噗通」一聲跪到了地下。
葉致一見葛生,便知道她是終於發現鸚鵡不見了。
果不其然,只聽葛生帶著哭腔道:「老夫人,奴婢疏忽……那鸚鵡……不見了。」
好不容易叫葉致修好了計時儀,鸚鵡竟又不見了,鄭老夫人當即便陰沉下來,強壓怒火道:「平日里只叫你看管鸚鵡,你都看到哪裡去了?!可叫人去找了!?」
葛生將頭埋在地下抬都不敢抬:「去找過了,府里上下都翻了個遍……老夫人,求您莫要把奴婢趕出去……」
鄭老夫人雖不是那苛待下人之人,卻也不免火氣直衝頭頂,直指著葛生「你」了好幾聲,眼看就要說出那趕出府去的嚴懲之言了。
葉致自然是知曉葛生冤枉的,但是她不知葉皓怡與葉皓安兄弟是如何處置那鸚鵡的,又不好直接便將葉敏揭發出來,自然不敢貿貿然在此時站出來。
鄭老夫人身後,孫嬤嬤同柳嬤嬤生怕鄭老夫人再動氣,正想叫人先把葛生帶下去,卻不想樂壽堂外卻傳來陣陣吵鬧之聲。
眾人正好奇何人敢在樂壽堂的地界兒里興事,就見白玉一邊無力地阻攔著身後曹氏同葉攸,一邊被她們推搡著進了正廳來。
葉致再仔細一看,曹氏正一手還扯著馮氏,另一隻手拉著葉皓武,而葉攸這是緊緊拉著葉敏。
四個人都是渾身狼狽,尤其是葉皓武,臉上還有三道血印,極像是被貓所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