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葉致說的是實話。
她一個國公府小姐,哪裡碰過銀錢這些東西,就連月錢都是由佩玉收著的。平日里不管是打賞下人,還是跟著葉皓清出門,只要說一句,自然有人把錢遞過去。
這次她是跟著城陽長公主出門,佩玉和瓊琚兩個都在後面那輛車上呢。
連帶著她的銀錢荷包都被佩玉收在身邊。
葉致滾下車的時候,沒摔死都算命大,哪還有心思估計錢的問題。
可錢,是個大問題啊。
這會子勉強算是安全了,葉致就想起了這事兒。
她沒有錢,有的只是隨身的那些鐲子、戒指、髮釵和鑲嵌之流。
首飾自然都是上等的,比宮中司珍房所制也不差什麼,單是金銀用料就是最純的,更別說上面所用的各種寶石。
若是拿出去當了,倒是能換得不少銀子。
可是這些首飾一旦拿到當鋪里當了,卻也是催命的東西。
明眼人一看就會明白,可都是京中貴族豪門採用得起的東西。小鎮子上哪來的這些首飾,還是在秦爍葉致失蹤之後。
追蹤而來的殺手只要稍加調查,就會知道他們的行蹤!
葉致的內心糾結無比,她還是第一次體會到這種守著個金山卻一分一厘都用不得的感覺。
她不知道秦爍隨身有帶多少銀錢,看他方才對裁縫大伯和賣馬販子的出手大方,想來應該是不少吧?
她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先向他借些銀錢用以度日,等到回京,再加倍還他?
葉致越想越覺得提這種問題有些厚臉皮,她已經得秦爍搭救,一路照顧,現在居然張嘴跟人家提起錢來了。
軟玉一樣的手抓著粗布衣料揉來揉去,就是下不了決心張嘴。
粗麻布都快被她揉出褶子來了。
「表妹……」秦爍居然難得的沉默了一片刻,才把聲音壓得更低了,「表妹,你莫不是想跟我借錢吧?」
這人是算命的不成?她說一句,他就猜得到下句!
都被他猜到了,她下面的話可還怎麼說呢?
葉致可沒那麼厚的臉皮!
見葉致許久沒答話,秦爍低低嘆了口氣。
葉致想回頭,但脖子扭了一半又硬生生停住了。
她維持一個極其不舒服的姿勢坐在馬背上。
身後就是高大英挺的秦爍。
「葉表妹,你誤會了。」他的聲音裡帶了一絲笑意,伸手輕輕拍拍葉致有些單薄的肩膀,示意她放鬆些。
粗麻布的衣服並不厚重,秦爍的手拍在她背上,葉致都能感覺從背上傳來的,溫暖的觸感。
「並非我小器不肯借你,你我現在本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我難道會拋下你不管不成?」
秦爍道:「只是我隨身的銀子也不算多,方才那些大手面,只是不得已而為之。」
「接下來這幾日,只怕得委屈你,跟著我受些罪了。」
葉致有些驚訝地「啊」了一聲。
***
秦爍馬術了得,葉致也不是那種不肯吃苦的,兩個人快馬加鞭,一路上都不曾休息過片刻,果然在半日後趕到了裁縫老伯所說的豐鎮。
中隱隱於市,秦爍沒選擇那些犄角旮旯的小街小巷,反而是找了件檔次尚可的客棧,開了一間中房。
葉致進門之後直接就坐在了床上,連動都懶得動一下了。
她跟著秦爍奔波了這一路,雖然秦爍事事照顧,以她為先,可畢竟是養在深閨的千金小姐,這一日下來,身子骨都快要顛簸散架了感覺。
加上腳傷未愈,又沒機會用藥,眼下越發是疼得厲害。
葉致整個人都有點昏昏沉沉的了。
秦爍卻不敢就這麼讓她直接休息了。
「表妹,」秦爍抬手輕碰了一下葉致的肩,「可莫睡過去了。」
葉致猛然從之前昏昏欲睡的狀態中驚醒,睜著一雙有些無辜的杏眼看過去:「爍表哥可是有話要說?」
秦爍垂眼看了看葉致小心翼翼擱在腳踏上的左腳:「妹妹腳踝受了傷,這一路奔波也未曾好好找個醫生看看……莫不是這會不痛了?」
「哪能不疼呢?」葉致苦笑,「只是我疑心著貿貿然請了大夫上門,只怕太打眼了……也罷,既然還能行走,想必不是什麼傷筋動骨的大毛病,且忍過這幾日倒也罷了。」
聽她這樣講,秦爍就仔細打量她的臉色,只見葉致雖然臉色有些蒼白,精神卻是還算好,一雙微挑的杏眼也直勾勾地看向自己,好像怕秦爍不肯信她似的。
秦爍當然知道這腳傷不是大毛病,真要傷了骨頭,哪裡還走得了路?更不要說是跟著自己跑了這麼遠的路了。只是雖不是大事,卻也不能放著不管。
「這倒巧了,」秦爍屈膝,居然就在葉致身邊半蹲了下來,「我身上正帶了金瘡葯,是西山大營的軍醫自己調製的,對這些普通的跌打損傷倒有奇效。妹妹若是不怕,就拿去塗了,不過兩天即可痊癒了。」
葉致歪歪頭,神色中流露出幾分好奇:「不過是藥膏罷了,怎麼爍表哥說得跟要殺頭似的。我不怕。」
「表妹不必急著下定論,」秦爍搖搖頭,無奈道,「你猜這金瘡葯為何如此奇效?還不是因為胡軍醫他這原料,用得皆是虎狼之葯——就是軍中那些糙漢,把這葯幾下揉下去,哪個不是疼得齜牙咧嘴的。」
他說的這麼嚴重,葉致少不得仔細考量一下,這葯,用是不用?
葉致倒不怕秦爍是故意騙他,秦爍三番兩次助她,先是讓國公府繞過一劫,后是推波助瀾退了跟陳是的親事,這次又是不顧己身安危救了她,帶著她一路逃命到這裡……實在是沒有理由在這等小事上騙她。
兩個人一路相互扶持,彼此之間感覺又比先前的距離近了不少。
葉致心中是極信任秦爍的,若這世上還有什麼人,能讓她全心全意相信,甚至不必擔心是否會害了她的,除了父母和哥哥,也許就只剩一個秦爍了。
何況,他們不能在豐鎮耽擱太久。兩人中只有秦爍一人習武,對方卻是有好幾個練家子,敢埋伏在錦恩侯府的車隊里伺機行刺,想來就是傳說中的殺手了。
殺手啊……
曾幾何時,葉致以為這種人只存在於話本和葉數口中的江湖傳聞之中。
從不曾想過有一天自己也會為此擔驚受怕,甚至險些丟了性命。
這種情況下,她怎麼能因為怕疼就拖累了秦爍?若是她的腳傷總是不好,難道敵人真的殺來時,秦爍還要再額外分一次神,看顧行動不良的葉致不成?
若是因此兩個人都失手被擒,葉致寧可自己抹了脖子。
她寧死也不想受辱!
「爍表哥,你不必擔心。」葉致小臉一揚,那張欺霜賽雪的臉皮綳得緊緊地,雖然因為疲倦和疼痛而看起來有幾分柔弱,卻是在嬌弱中透出幾分英氣勃發的明艷來,「不管怎樣,我的腳傷必須快些痊癒才是。不過是疼了點,我有什麼忍不得的?」
她的嬌艷就如同貴女身上所披的殷紅鮫綃,上面落了一層蒼涼的白雪,艷麗里卻透著一股子森然的寒意。
令人望而生敬,望而生畏。
可敬可畏。
「若說疼也是用藥的風險,這吃飯喝水還防不住會摔了杯碟,走在路上也會莫名就跌了一跤,人生在世,哪有就萬無一失了呢?」葉致向著秦爍伸出了白玉也似的一雙手來,「爍表哥不必猶豫,把葯給了我罷!」
這才是他認識的葉致啊。
秦爍暗自嘆了一聲,她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就被苦難打垮。若是那樣脆弱,只怕也不會在慶國公府大房弱勢的情況下,還能連連打壓自己心懷叵測的兩個堂妹,甚至完全佔據上風了。
「表妹莫急,先把腳踝露出來,讓我瞧瞧傷勢。」秦爍臉上無波,淡淡笑道,「看了傷勢,才好斟酌著用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