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晉與晉
第85章 晉與晉
滇雲州。
四喜宗建好的這個流光戲院比金陵的那一個還要大,裏麵全是嶄新,還浮動著淡淡的木頭香味。
柳行雲打扮低調,戴著帷帽進了劇院。她如今已是一代名角,走在金陵的路上都有很多人認識她。不過到了西南人氣變低,倒是沒多少人與她搭話。
先生的這出戲,她早就在靈犀玉網上看過了預告,還看了好幾遍,心中無比期待。
“我早就聽說東邊一張戲票能賣上天價,果真如此?”
“翡不琢放出的那個短錄影確實很有意思,就是不知道戲劇到底如何。”
“我沒看過預告也沒看過翡不琢的小說,隻是湊熱鬧來買的……”
人群陸陸續續就座,眼前的這一切對於他們來說都是新奇的。柳行雲安安靜靜等待,不一會兒,燈光暗了下來,幕布亮起,戲要始了。
開頭熟悉的“雅音華光”閃動,隻見一片電閃雷鳴的景象映入眼簾。
“謔!”
和金陵第一次看流光戲的客人們一樣,包廂裏的不受控製地發出了驚歎聲。這雷電無比清晰,甚至都能看見閃電細微如植物根係的紋路,遠不是普通的流光石能比的。
畫麵移到下方,出現一個宗門的劍坪,白色的宋體字打上“雲喜宗”三個字。
“哎呀!怎麽突然下雨了?”
姑娘們正練著劍,這突如其來的天降暴雨把許多人淋成了落湯雞。
柳行雲發現了一個變化:比起上一個流光戲,這部戲當人物說話時,最底下會配有白色的宋體字。
“這雷聲怎麽回事?瞧著像是有人渡劫似的。”
“咱們宗門最近隻有首席還在閉關吧,難不成是她?”
“但晉師姐已經很久沒有動靜了,若她出關,至少得和師侄知會一聲……”
大雨持續了整整一個上午,雨後天空又一碧如洗,而之後出現的靈雲更印證了她們的觀點,這是雷劫才有的特征。
然而天下怪事許多,總不能個個都探究清楚。眾人議論著離開了練武場,與此同時,畫麵落到了劍坪旁邊的灌木叢裏。灌木窸窸窣窣動了動,一個小女孩鑽出了腦袋。
這女孩外貌不過三四歲,生得玉雪可愛,奇特的是她身上的衣服十分不合身,一直拖到了地上。
明明年幼,卻端著一副小大人式的表情,一臉嚴肅正經,這場麵當即讓包廂裏的許多人發出被可愛到的小小驚呼。
小女孩兒皺眉揉著腦袋,雷電在發間閃爍,顯示著她正是剛剛那場雷劫的製造者。
“我堂堂雲喜宗掌門,西南第一劍聖晉昭,渡了個雷劫,竟然……變小了?”她瞳孔巨震,又看了看劍坪旁的大曆鍾,上麵明明白白地顯示現在的年份。
“……不僅如此,我還來到了十八年以後?!”
她像是不敢相信,抬起手比了一個法決的姿勢,眉頭皺得更緊:“連靈力也使不出來了……”
仿佛是小孩子的身體讓她舉止也變得幼稚了,晉昭抱住腦袋:“冷靜,不要慌!我是渡劫時一睜眼就來到了這兒,那麽在其她人眼中,我就是渡劫時失蹤死去了……十八年過去,現在繼承我掌門之位的應該是我女兒晉秋雨……”
小女孩扶額碎碎念了一會兒,崩潰之意非常明顯,這成人化的舉動就更顯反差,尤其是她還一本正經地說“我女兒”,不少觀眾都笑了出來。
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設,晉昭麵對現實,抬步走出了灌木。
“天,這個小梨園客真可愛!”
包廂內不時傳出這樣的感慨,如果在後世,她們就會知道一個詞:心都萌化了。
柳行雲則暗暗驚歎,這個小孩演技太好了!看起來就真的像一個成人修士的靈魂裝進了小孩的軀體裏一樣。
晉昭拖著此刻對於她來說過分沉重的衣服走在門派內,眼前的一切場景熟悉又陌生。畫麵時不時變成平分的兩塊,左側代表晉昭記憶中的場景,右側代表現在的場景。
她越走越茫然,急需獲得現在的信息或者找到一個熟人,終於,她走到了主峰底下的布告欄前。
“四海大會即將開始……我宗秘籍……凡人茶館裏的押注……”
晉昭快速念了下來,前麵這些都是不大重要的消息,但她和觀眾都注意到,這些內容似乎顯示出雲喜宗這十八年混得很不好,甚至對於四海大會的比試結果,連凡人都不押注她們了。
忽然,晉昭聲音一頓:“……我宗十八年來掌門之位空置?!……晉秋雨閉關尚未結束?”
她在人來人往的布告欄前站了這麽久,總算引起了弟子們的注意:
“這是哪位姐妹的女兒?還穿著我們的門服……”
“好漂亮的小孩,長得有點眼熟……是不是有點像首席師姐?”
“哎呀!多可愛,快來給姨姨親親!”
三頭身的小朋友盯著布告,臉卻越來越黑,沉聲道:“放肆,我是你們的掌門晉昭!”
女修們安靜了一會兒,變成一片咳嗽聲。有個女修還蹲了下來,慈愛憐愛地摸著她的頭:“小道友,你媽媽是誰呀?我帶你去找媽媽好不好?”
晉昭:“……”
她正想嚴肅反駁,抬腳卻突然破了功,隻因她衣服太長,這一著急,直接踩著衣擺從台階上滾了下去。
晉昭:“……”
柳行雲忍不住大樂,而幕布裏,晉昭抬起頭,頗有些咬牙切齒地說:“來人,我要見晉秋雨!”
隨著她話音落下,畫麵再次切換。先前那群練劍弟子們口中正在閉關的“首席晉師姐”,卻正在洞府中睡得香甜。
“快醒醒……師尊,你快別睡了,出大事了……你快看看這是不是你女兒……”
晉秋雨在滑稽的背景音樂裏不耐煩地捂住耳朵,還不知道即將發生的危機。
朦朧的畫麵顯示,她正在做夢,而且是個噩夢,少女時期被母親嚴厲要求、起早貪黑練劍的噩夢。
“什麽大事都不能影響我睡覺……我哪有女兒……”晉秋雨嘟囔著。
“晉秋雨!太陽都曬屁股了,你還在睡?!還不快去練劍!起來給我收拾一下屋子,你看看,簡直都亂成狗窩了!”
忽然一聲暴喝嚇醒了她,和夢境中母親的聲音重疊。她猝然睜眼坐直,但在回過神來時又舒一口氣:“原來是夢……”
晉秋雨的話沒有說完就卡在了喉嚨裏,因為她的被子真的被拖走了!
而轉過頭,隻見與她相貌相似的小女孩正氣勢洶洶拽走她被子,高喝:“什麽女兒?晉秋雨,我是你媽晉昭!”
“真的太像了!我和我阿娘就是這樣,連說的話都一樣!”
金陵雅音華光,吳秀兒坐在吳麗春身旁,聽到前排有個姑娘小聲激動地說這話,沒忍住噗嗤一笑,然後趕緊一秒恢複正經表情。
吳麗春:“……”
她心情略有一些複雜,假裝沒聽見,全神貫注地看著幕布。
劇情裏,經過一通雞飛狗跳,母女二人總算交換了情報,這場流光戲的主線也出現了:二十年一度的四海大會將至,每個宗門都要參加,決出下一代的英才。
四海大會就是天下宗門勢力重新排序的時候,而雲喜宗自從十八年前掌門晉昭離世之後,就缺乏一個強力的領導者,水平逐年下降,外界都覺得這一屆大會之後雲喜宗無法再躋身一流宗門。
不僅如此,還有傳言說天下第二宗擎天派獲得了雲喜宗的秘籍,會在四海大會結束後的滿地金拍賣會上拍賣。如果消息屬實,就說明她們宗內出了叛徒,失去秘籍之後雲喜宗必定元氣大傷。
所以當務之急是在四海大會期間追回秘籍、查出叛徒。四海大會是必須有掌門或者副掌門帶領的,否則會直接失去資格。
而如今雲喜宗什麽都沒有,晉秋雨態度非常冷淡,她先前隻說,如果到時候實在沒有人當選她再來當副掌門,而且大會一結束立馬卸任。
目前,門派內支持率相對最高的人是晉秋雨的師兄羅樹。如果最後他當選,那麽他就是有史以來雲喜宗的第一個男掌門。雖然沒有明文規定說掌門一定要是女子,但此舉也實在荒唐。
吳秀兒聚精會神,看得津津有味,吳麗春則有更多餘力去分析背景。
戲中的這個修仙世界,隻憑自己的靈根天賦修仙,修士不用去受凡人社會觀念拘束,甚至幹脆與凡人們切割成了兩個世界,所以男女修士也幾乎平等。正因此,雲喜宗裏有男弟子也不妨礙,而現實的四喜宗為了爭取女修的權益,會選擇隻招女子。
不過……即便如此,讓雲喜宗的掌門變成男人是不是也不太好?
“我怎麽會生出你這麽個不爭氣的女兒?!我對你太失望了!”晉昭,現在為了掩人耳目,改成晉昭昭了,發怒道。
晉秋雨耷拉著眼皮聽訓,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任何看到這一幕的觀眾都清楚:這對母女實在是矛盾重重。
接下來的劇情是當初預告的第二幕,宗門內有誌於高位的高層弟子們競爭時,晉昭昭破門而入,有力的證明了自己就是晉昭。
晉昭當年積威深重,哪怕現在隻是個三歲小孩其他人也不敢冒犯。
然而,隻有這對母女自己知道,晉昭雖然看起來還是渡劫巔峰修為,但她卻連一絲一毫的靈力都發揮不出來。
,於是晉昭決定,要讓晉秋雨跟在她身邊,必要時出手替她偽裝。
“什麽?!”晉秋雨嚇了一跳,“我、我怎麽能代替您出手?我才化神後期,比您低了兩個大境界!”
晉昭:“我說你可以,你就可以。你是我的女兒,憑什麽比我差?”
她實則心中有點沒底,但麵上絲毫看不出來。
晉秋雨也愣住了,因為這竟是幾十年來,她的母親第一次肯定她。從前,晉昭隻會說:你太差了,你還不夠努力,你這樣怎麽能接我的班?!
兩天後,雲喜宗對外宣布她們的掌門當年並未隕落,而是出了點岔子外表變成了小孩,如今正式出關。
而就這樣,晉昭充當那個外表的“繡花”,晉秋雨充當裏子的“草包”,正式出發前往四海大會。
“這對母女組合真是……”柳行雲又想笑又擔憂,“能想出這種劇情,翡不琢先生可真厲害!”
她未曾感受過母愛,作為一個需要時常揣摩角色的梨園客,也更能清晰地看出這對母女的角色設計。
晉秋雨是被強勢的母親一手拉扯起來的孩子,因為母親習慣大包大攬,所以她自我生活能力不夠;因為母親要求嚴苛,所以她在離開母親之後轉為了另一個放縱的極端;因為母親那麽光芒耀眼,又時常斥責她,所以她哪怕是首席也十分自卑,打心底裏不相信自己能做好,鴕鳥似的逃避掌門之位……
而晉昭,雖然目前劇情還沒有揭曉她的經曆,但可以看出她的成長環境一定不大好,不懂得如何對女兒表達親近和喜歡,愛之深責之切。她也剛愎自用,母女關係裏哪怕自己錯了,也會說是女兒的錯。
這二人的性格都具有很大瑕疵,如此細致的刻畫,在當前的小說話本子裏是罕見的。
大雅孝字當前,幾乎沒有人會去探討這個話題。《掌門》在嬉鬧的表象下藏著尖刻的問詢,這其實並不是一個歌頌孝道的本子,它很悖逆主流……翡不琢先生這樣大膽,甚至讓柳行雲有些害怕,又為能看到這樣一部戲而激動。
這些念頭模糊地閃過,幕布上,母女二人很快遭遇了第一個危機。
“我仰慕晉前輩許久,當年傳出您隕落的消息,我還失落了很多天。今日得見,喜不自勝,想請前輩賜教。”
擎天派的副掌門笑著彬彬有禮說道,“不過,您如今軀體畢竟受拘束,我願自縛一手。”
顯而易見,這是一個挑戰,也是一個試探,擎天派想知道,在沉寂十八載之後,晉昭還能發揮出幾成實力?
氣氛緊繃,晉昭忽然笑了。她聲音稚氣,卻從容不迫:“你這修為,還受不得我一劍。秋雨,你來同他比。”
詩千改作為作者,早就知道劇情發展,因此也更有心思走神。
她看了眼不遠處小包廂角落裏的金雩,難免有點好奇:這位大佬是怎麽看待她寫的劇情的?
金雩中秋夜出關之後,沒有驚動任何人,據令歡時說,師尊是想要能不被打擾享受流光戲。
自從開幕以來,這師徒倆目光就黏在了幕布上,時不時隨著一樓的觀眾們一起輕笑。
金雩是個很有風韻的美人姐姐,黑發棕眸,她並不穿紅衣,而是慵懶地披著淺色褙子,流光戲的光暈在她眼中閃爍,如同秋波。
“翡姐姐,你的靈犀玉牌閃了。”忽而,身側的秦方濃輕聲道。
詩千改點點頭,從小門出去,與簡升白通訊。
“經過檢查,何文宣的確是金丹初期。”他語氣有些凝重。
“我讓朋友扣下了他。就在剛剛,我朋友從他的身上查到了一個標記,平時不顯,但當靈力注入時就從皮膚上浮了出來……徒兒,你看看就知道了。”
詩千改一頓,神識進入靈犀玉牌,看到簡升白發來的圖片。
那是在何文宣兩片肩胛骨中間的位置,刻著一個黑色的刺青。
形如麵具,邪異而又威嚴,正是儺戲裏的判官,和她們當初在滇雲州的坑裏看到的那個神像頭部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