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遊安和謝淵把除了日常工作之外的空閑時間都花在了盯梢上。
得益於普倫接手的正好是他們熟悉的-1層,兩人對他的工作安排可以說是了如指掌。
連著盯了幾天,普倫卻沒有任何異常舉動。
他就像一名普通獄警一樣,每天巡視轄區,寫寫工作日誌。
井然有序地開展工作,不做任何出格的事情,堪稱模範獄警。
既沒有工作中悄悄偷懶溜號的行為,也不像一些脾氣暴躁的獄警動輒拿犯人出氣。
“沒有問題就是最大的問題。”
遊安晃著手裏水靈靈的胡蘿卜肯定道。
“問題在哪?”
謝淵把視線從遊安手裏的胡蘿卜上移開,感覺這間辦公室裏都帶上了胡蘿卜的味道。
簡直像養了一隻兔子。
遊安在辦公桌上支起胳膊,對著謝淵勾了勾食指。
謝淵配合地湊過來,準備聆聽她的高論。
“你想,我剛來這裏當獄警的時候,是不是每天都和他一樣?”遊安循循善誘。
謝淵認同地點點頭,轄區和工作內容高度重合,堪稱一模一樣,“然後呢?”
“你覺得我現在和他有什麽區別?”遊安揚揚下巴。
遊安這麽問,肯定不是指她管-10到-12層,和普倫管-1層的區別。
謝淵想了想,欲言又止。
仿佛從眼神裏透露出“不知這話當不當講”的猶豫與糾結。
遊安給予一個肯定的眼神,“來說說。”
謝淵輕咳一聲,“您會把很多活都分給我,巡視不像以前那樣嚴格遵循各項條例,工作日誌有時候也需要我代寫……”
“停停停,”遊安比了一個打住的手勢,清了清嗓子,掩飾自己一瞬間的心虛。
“你舉個例子就行了,不用說那麽多。”
謝淵閉緊嘴巴。
遊安下意識地摸了摸微微泛紅耳根,“看出區別了嗎?”
“您不如他勤奮?”謝淵努力委婉,就差沒明說遊安沉迷摸魚。
遊安放下手裏的胡蘿卜,一本正經道:“摸魚是每個打工人的天性。”
“我才工作了幾個月,就失去了勤勤懇懇、兢兢業業的品質,逐漸往職場老油條的方向發展。”
“反之,你看普倫。他都工作那麽多年了,居然還像一個剛工作的新人一樣努力!”
“這正常嗎?”
遊安義正言辭地大聲問道。
謝淵條件反射般搖搖頭。
又似乎覺得哪裏不對,“如果他就是這麽一個認真的人呢?”
遊安沉默一秒,“那我敬他是條漢子。”
“差點被你扯偏了。”
遊安敲了兩下桌麵,示意回歸正題。
謝淵:……雖然我不敢說,但是我覺得扯偏的不是我。
遊安:“回到普倫調動到斯科拉星獄的動機。”
“如果他認為造成薩利·堪薩斯的犯人越獄事件有異,並因此懷疑從該事件中受益升職的奧古斯獄警長。”
“他應該做的是什麽?”
“想辦法接近奧古斯獄警長,不管是為了調查還是報複……”
謝淵順著思路往下推。
“沒錯,問題就是他現在什麽也沒做,反而把精力全都投入到獄警的本職工作中。”
“這就是最大的問題。”遊安總結道。
遊安和謝淵一邊繼續盯梢,一邊靜靜等待著事情的轉機。
這一天,星獄突然下達了安排犯人輪班除草的任務。
星獄一層的外圍,是一片麵積遼闊的草地,需要時常安排人打理。
尤其是到了秋季,一些多年生惡行雜草難以用除草劑清除。
而且打過藥劑的草坪到了來年春天,容易抑製新草的生長,影響草坪美觀。
所以星獄裏通常會安排犯人人工拔除雜草。
為了盡快在入冬前完成這一工作任務,星獄給各層的犯人排班輪流去除草。
在犯人除草的同時,負責的獄警需要在一旁監工。
通常是兩名獄警為一組,搭檔工作。
很不幸,遊安被排在了某一天的晚上。
通常來說,夜班這種苦差事都是安排給一級獄警的。
二級獄警和三級獄警都會被放在更輕鬆、更舒服的白班。
遊安合理懷疑這是對還處於考察期的自己的區別對待。
唯一幸運的是,普倫獄警因為是新來的,在一級獄警的組隊中落了單,和她變成了一組。
“倒是個試探的好機會。”
遊安看著排班表若有所思。
輪班當晚,遊安和謝淵帶著轄下的犯人前往一層。
夜幕沉沉,隻有草地邊緣亮著幾盞照明燈。
燈光不算太亮,隻能看見遠處的人影,卻不容易分清麵容。
遊安和普倫在草地邊緣劃分好各自負責的區域。
犯人們穿帶有編號的灰綠色囚服,手腳上帶著電子鐐銬,在草坪上分散開來。
鐐銬被放鬆至剛好能容許他們勞作的距離。
一旦他們有什麽異常違規舉動,就會觸發提示的警報,引來獄警。
遊安看著夜色裏一個個彎著腰除草的身影,在草坪邊來回巡視。
普倫和她隔著一段距離,警惕地盯著草地上的犯人。
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會引來他的目光。
相比之下,遊安就比他放鬆得多。
因為要在這裏呆一整晚,遊安甚至帶了一個小馬紮凳,準備站累了休息用。
秋天的蚊蟲雖然不如夏天多,但草地裏永遠了免不了一些飛蠅爬蟲。
沒過多久,草地裏就時不時地傳來犯人驅趕蚊蟲的低罵。
巴掌拍在皮肉上的清脆聲和蟲鳴交織在一起,勾畫出夜間勞作的篇章。
和這片氣氛格格不入的是已經展開小馬紮凳坐下的遊安。
她專門帶了特效驅蟲水,雖然在工作開始前她就噴過一次,但是為了保險起見,她決定每隔半小時就補噴一次。
細密的水霧噴灑在脖頸、手腕、腳腕處,遊安感覺蚊蟲的嗡嗡聲都在身邊絕跡了。
處理完自己後,遊安把驅蟲水遞給站在一旁的謝淵,“你也來點,得在這一晚上呢。”
謝淵手腳麻利地在身上噴了一圈。
遊安站起身,從口袋裏掏出另一瓶新的驅蟲水在手裏晃了晃。
“你在這看著,我去跟普倫警官套套近乎,這個小馬紮凳就留給你了。”
遊安走過去時,普倫剛一巴掌拍死一隻停在手背上的飛蟲。
綠色的飛蟲在古銅色的手背上留下一點墨綠的粘液,被普倫不在意地用衣袖抹去。
遊安的目光掃過普倫脖頸處的幾個小紅點,將驅蟲水遞了過去。
“用點這個會好很多。”
普倫道了一聲謝,接過驅蟲水狂噴了幾下。
他正準備把驅蟲水遞還給遊安,卻被她擺擺手製止。
“你留著用吧,我那裏還有。”
“多謝。”普倫收下了驅蟲水。
借著這瓶驅蟲水,遊安打開了兩人之間的話題。
“普倫警官,你在埃諾裏星獄的時候,也會看管犯人們除草嗎?”
“你怎麽知道埃諾裏……”普倫在遊安的眼神中麵露恍然。
他笑了兩聲,“星獄裏的消息傳得就是快。”
“埃諾裏星獄沒有草坪,所以我們不用看著犯人除草。”
普倫無意識地撓了撓脖頸處的幾個包,留下幾道紅色抓痕。
“那你怎麽突然想到調來斯科拉星獄了?”遊安好似拉家常般隨口問道。
普倫頓了兩秒,“我的哥哥,曾經在這裏工作過……”
“嗯?”遊安麵露訝異,“你哥哥?他叫什麽名字,搞不好我知道呢。”
“不可能,”普倫下意識反駁,“你這年紀,應該才來沒多久吧,我哥哥是四年前在這裏工作。”
遊安點點頭,“確實,我今年才來。那他現在呢,是調去其他星獄了嗎?”
普倫眼中的神色變得複雜,“他已經不在了。”
“抱歉。”遊安麵露歉疚。
“沒關係,事情已經過去好幾年了。”普倫好脾氣地搖搖頭。
大概是這番談話拉近了兩人的距離,普倫看著不遠處勞作的犯人,開始主動和遊安搭話。
“這次的除草任務專門安排了輪班製來分擔工作,看來我們的獄警長是個體貼下屬的。”
遊安眨眨眼,這簡直是瞌睡遇上枕頭。
她還沒想好怎麽把話題切到獄警長身上,普倫就主動遞上了話頭。
“奧古斯獄警長嗎?我和他接觸不多,不過感覺上是個剛正不阿,處事公平的上級。”
遊安一邊說著,一邊用餘光不著痕跡地觀察普倫的反應。
普倫的眼中飛快閃過一絲嘲意。
在這黑漆漆的夜色裏,要不是遊安一眼不錯地盯著,險些就錯過了這個眼神。
下一秒,普倫就掩去了神色,帶著下級特有的恭謹感歎道:“遇上這樣的上級,也算是我們走運。”
遊安像是從他的話音裏察覺了什麽,揪住這個細小的線頭追問道:“普倫警官是曾經遇到過不好的上級嗎?”
普倫打個哈哈,想把這個話題混過去。
遊安笑道:“普倫警官,這不過我們執勤時的隨口閑談。出自你口,入於我耳,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
“何況這夜班又長又無趣,我們總得聊點有勁的打法時間。”遊安繼續鼓動。
職場八卦簡直就是打發時間的最佳利器,尤其是這種事關上級的小道消息。
普倫瞄了瞄四周,兩名協警正一東一西地站著執勤,距離他們有一段距離,肯定聽不到他們的談話。
他壓低聲音,“不是我的上級,是我一個朋友的。”
遊安配合地點點頭。
明白,我有一個朋友係列。
不對,也有可能“我朋友”等於“我哥哥”。
遊安打起了精神。
遊安聽了一個不算很長,但是充滿反轉和諷刺意味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是一名位於星獄底層的獄警k。
獄警k工作認真,為人踏實誠懇。
除了因為為人不夠活絡會來事,導致多年不得晉升以外,沒有其他大問題。
他是同事們口中的老好人,代替值班,幫忙幹雜活等小事經常找上門來,獄警k從來也沒有怨言。
甚至對待轄下的犯人,他也十分好脾氣。
在他的轄區內,犯人會得到最公平的待遇。
隻要不惹事,就絕不對出現某些獄內霸淩,犯人挨饑忍餓,生病等死等狀況。
直到某一天晚上,獄警k像往常一樣巡視完自己的轄區。
回到值班室休息時,他突然想起手下有一名犯人這兩天生病了,醫生卻一直排不出時間來診治。
出於這點微弱的惻隱之心,獄警k找出一瓶常用藥,往犯人的牢房走去。
來到牢房附近時,獄警k卻突然發現不對。
原本緊閉的牢房門被開了一個小縫,裏麵傳來細微的聲響。
情急之下,獄警k抽出身上的電警,棍,就往牢房裏衝去。
本以為是犯人鬧事的獄警k,卻被牢房裏的場景驚住了。
犯人被綁住手腳放倒在地,半截腿已經被裝入一個巨大的黑色口袋。
而彎著腰將犯人往口袋裏塞的那個人,穿著一身獄警製服,肩上的三道杠在燈光下被暴露得清清楚楚。
獄警k的動靜驚動了這名三級獄警。
沒有反應過來的獄警k被奪走電警,棍,倒在了自己的武器下。
後來,所有人都知道獄警k因為工作疏忽導致手下犯人試圖越獄,並被犯人搶走武器殺死。
而不巧撞上越獄現場的那名三級獄警成功抓回犯人,受到嘉獎。
遊安幽幽地歎了一口氣,她沒想到普倫講的居然是這麽一個故事。
“這件事就這麽被掩蓋了嗎?”
普倫的聲音有些沉重,“獄警k死了,越獄的犯人沒過多久也被人發現在獄中自盡。唯一的利益獲得者又怎麽可能揭露真相。”
“所以你那個朋友?”遊安欲言又止。
普倫似乎從她的眼中看出了什麽,趕緊解釋道:“我的朋友不是這個獄警k,隻是和獄警k關係好,所以才意外發現了這個秘密。”
“怎麽發現的?”遊安的眼睛閃爍了一下。
“按照你的說法,這件事除了當晚的三個人,沒有其他人會知道。”
普倫的聲音更低了,“現在的獄警都不配備電警,棍了,可能也是受到當時那件事的影響。”
“電警,棍的殺傷力很大,將電流開到最高,足以致人死命。”
“所以持有電警,棍的獄警都會受到專門的培訓,一個受過訓練的人留下的痕跡,和一個第一次接觸電警,棍的人留下的痕跡是不同的。”
“獄警k身上留下的電警,棍傷痕,和獄警們的慣用手法如出一轍!”
遊安倒吸一口涼氣,“既然有證據,為什麽不能揭穿那個三級獄警?”
“因為屍體被銷毀了,”普倫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悲傷和憤怒,“沒有證據和活口能夠指證那名真正的凶手。”
遊安陷入沉思,事情有些棘手啊。
如果一切都如普倫所說,奧古斯把尾巴掃得幹幹淨淨,那他們豈不是完全揪不住他的小辮子。
聽完故事,遊安回到了謝淵身邊。
“怎麽樣,有收獲嗎?”
謝淵眼瞅著遊安和普倫在那頭嘀嘀咕咕半天,好奇得懷裏像是揣了一隻貓一樣,抓心撓肺地癢。
“知道了不少東西,但是不一定能派上用場。”遊安無奈攤手。
謝淵正想追問,遊安的通訊器卻突然響了兩下。
遊安拿起通訊器,點開最新消息看了一眼,臉上的表情漸漸淡去。
“怎麽了?”
“奧古斯找我,”遊安拋了拋手裏的通訊器,“而且讓我避開人,悄悄去。”
謝淵臉色一變,“難道他,”
遊安搖搖頭,“說不好。”
“太危險了,我跟你一起去。”謝淵立刻道。
“不行。”遊安否決了他的提議,“這裏必須有人看著,萬一犯人出了什麽事,我們擔不起責任。”
謝淵有些著急,“遊警官,奧古斯這個人為了利益什麽事情都可能做出來,何況我們明知道他盯上了你,”
“他如果會在星獄裏下手,上次就不會把我支出去出差,讓別人動手。”遊安冷靜道。
謝淵似乎被她說服了,但依然無法完全放心。
他看了一眼時間,“我等你二十分鍾,如果過了時間你還沒回來,我回去找你。”
“以你執勤中途無故失蹤的正當理由。”謝淵補充道。
“ok,”遊安表示同意,臨走前,她看向普倫的方向,“你在這也注意點普倫,”
話到一半,遊安卻突然發現那邊沒了普倫的身影,“人呢?”
“可能臨時有事……”
謝淵無心去想普倫的問題,他的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奧古斯要找遊安見麵的這件事上。
遊安不再耽誤,“如果普倫回來了,告訴我一聲。”
遊安急匆匆地往星獄-25層趕去。
不知是不是因為深夜,遊安一路上都沒有碰到人,順利來到了奧古斯辦公室的門口。
遊安深吸一口氣,叩了兩下門。
銀色的金屬大門從兩側自動敞開。
遊安緩步走了進去。
“獄警長,您找我有什麽事嗎?”
遊安對著站在書桌前的人影躬身道。
“遊警官,你回來也有幾天了,我還沒問過你這趟出差的情況怎麽樣?”
奧古斯獄警長轉過身,看著遊安的眼裏一片幽深。
遊安心頭一緊,她本以為這件事就在大家的心照不宣中過去了。
奧古斯現在舊事重提,讓她有種不好的預感。
“出差中出了一點小小的狀況,不過總體還算順利。”
遊安小心回答道。
她的話也不算錯,合同確實簽完了,其他事情都可以歸為“小狀況”。
奧古斯輕歎一聲,“遊警官,我知道你是一個聰明人。”
遊安的眼睫顫了兩顫,“獄警長,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奧古斯抬起腳,做工精致的棕色皮鞋踩在純黑的真皮沙發背上。
“呲,”沙發在奧古斯的腳下被一點點推開,露出了沙發後的一隻巨大黑色口袋。
遊安淺灰色的瞳孔驟然收縮。
黑色口袋被折疊堆起,但是她完全可以想象到口袋展開,並塞入一個人後的模樣。
熟悉,且讓人後頸微涼。
遊安有些嗓子發幹,她不自覺地吞咽了一下。
“獄警長,您這是什麽意思?”
奧古斯慢條斯理地拈起口袋一角,雙臂用力,將折起的布袋抖開。
“遊警官,你應該對它很熟悉。”
“據我所知,埃爾多找你幹活應該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事情了。”
奧古斯一點一點扯開布袋封口的拉鏈,金屬拉鏈被緩緩拉開的輕微聲響,在這間寂靜的辦公室裏顯得格外清晰。
遊安悄悄往後退了小半步。
奧古斯對她的小動作毫不在意。
“要是你不那麽敏銳,在蒙特羅那裏乖乖束手就擒,我也不必多此一舉,非要親自動手。”
遊安的手心微微出汗,她曲起兩根手指,悄悄探入袖口內側,摸到了夾縫的暗袋裏事先藏好的一根麻醉針。
奧古斯比她足足高出一個頭,身材健壯,作為獄警出身,身手應該不差。
就算當上獄警長後坐了三年辦公室,從他結實有力的胳膊來看,應該也未曾疏於鍛煉。
遊安在心裏飛快評估著雙方的實力差距。
奧古斯手裏的口袋已經準備就緒,他站起身,一步一步向遊安走近。
這時,遊安突然瞥見右側的書架後,露出半截黑色的影子。
是奧古斯的幫手?
不對,遊安迅速推翻了這個想法。
如果是奧古斯的人,他何必還要親自動手,指使手下人不就行了。
既然不是敵人,就很可能是潛在的合作者。
遊安微微側身,一隻手在身後,衝著書架的方位飛快筆劃了幾個手勢。
同時,遊安突然出聲:“獄警長,就算我要死,您也得讓我當個明白鬼吧。”
奧古斯的腳步微頓,他饒有興致地抬了抬眼皮。
“你的膽子很大。說吧,有什麽問題?”
遊安努力拖延著時間,書架後的影子晃動了兩下,似乎在躑躅考量。
“我不明白。我出差回來後,我以為你已經放棄了選擇我……”
遊安慢慢組織著語言,“是什麽,讓你改變了注意?不惜在星獄裏親自動手。”
奧古斯沉默了兩秒,嘴角露出一絲輕笑。
“你比我想象的還要聰明,我都要舍不得動手了。”
遊安不為所動,靜靜等待著躲在書架後的人的決定。
“我本來想著,如果你從蒙特羅那裏活下來了,就把你□□成一柄好用的刀。”
奧古斯半眯起眼,看著遊安緩緩說道。
“好用的工具可不好找。”
說到這,奧古斯似是想起了埃爾多那個蠢東西,輕皺了下眉。
“但是怎麽辦呢?”
奧古斯聳了聳肩,露出無奈又可惜的表情。
“蒙特羅先生給的價碼太高了,我實在無法拒絕……”
書架後的人悄悄邁出了一步。
遊安掐了一把掌心,“是錢嗎?”
她看著奧古斯的神情,否定了這個猜測,“不,金錢已經打動不了你了。”
遊安的目光越過奧古斯的肩膀,落在了書桌後麵的金屬展示櫃上。
紅色絲絨盒子裏的金色獎章,一如她第一次來到這間辦公室時看到的模樣。
金光熠熠,一塵不染。
顯然,它們的主人每天都在用心打理。
遊安的心裏有了答案,“是權力。”
“他們許諾了你更高的位置。”
遊安一字一頓,堅定道。
奧古斯沒有回答,他看著遊安的眼裏充滿了惋惜之情。
“你這個頭腦,不能為我所用,真是太遺憾了。”
書架後的人影已經漸漸接近了奧古斯身後。
遊安冷冷地直視奧古斯的眼睛。
“您不必惋惜,就算沒有蒙特羅,我的腦子也不可能為你所用。”
奧古斯似乎把她的話當成了窮途末路之境的發泄之語。
“好了,今晚的閑聊到此為止。我們該做正事了。”
奧古斯的話音未落,一根金屬電警,棍已經狠狠敲在他的頸側。
這一刹那釋放出來的高強度電流讓他的麵孔瞬間扭曲。
原本胸有成竹的輕鬆神情驟然消散,隻餘下驚異和不可置信的眼神。
下一秒,奧古斯便失去意識,一頭栽倒在地。
高大的身軀落在深灰色的短絨地毯上,發出一聲沉沉的悶響。
這時,遊安也終於看清暗中走出來這位“合作者”。
“是你?”
暴露在明亮燈光下的那張臉,赫然就是普倫·堪薩斯。
普倫看向她的目光也有些複雜,他嘴唇囁喏兩下,一時沒有說話。
遊安顧不得他心裏的百感交集,先給謝淵發送了一條報平安的消息,避免他等不到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跑過來。
接著,遊安蹲下身,抬起奧古斯的兩條腿,衝著普倫喊道:“快,搭把手。”
在遊安的指揮下,兩人一同把奧古斯塞進那個原本給遊安準備的黑色口袋。
“你那一電棍,能讓他昏迷多久?”
“大概半天,”普倫握著手裏的電警,棍,“如果需要的話,也可以讓他再也醒不過來。”
遊安抽了抽嘴角,“倒也不必。”
“你之前的計劃是什麽?”遊安問道。
普倫有些遲疑。
“別墨跡了,我知道你跟我講的那個故事說的就是奧古斯。”
“你剛剛躲在書架後也都看見了,奧古斯想賣了我。”
“我們現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普倫咬咬牙,老實說道:“把他綁起來,逼他說出越獄事件的真相。恢複我哥哥的名譽,讓他得到應有的懲罰。”
“我哥哥就是那個死掉的獄警。”普倫補充了一句。
遊安點點頭,跟她想得大差不差。
“我們現在有一件十萬緊急的事情必須要做。”
“什麽?”
“奧古斯和別人達成了交易,交易對象是‘我’。”
“奧古斯選擇現在對我動手,他們的交貨事件很可能就是今晚。”
遊安稍稍停頓,給普倫留出兩秒的思考時間。
“如果今晚奧古斯沒有按時交貨,一定會引起對方的懷疑。奧古斯出事這件事就兜不住了。”
普倫聽得有些頭疼,他本來隻想偷偷綁走奧古斯,沒想到會意外卷入這起事情裏。
“那怎麽辦?”
“我們唯一的選擇,就是代替奧古斯去交貨。”遊安堅定道。
普倫的腦子一團亂,“貨呢,我們沒有貨,就算弄個假人,也會立刻露陷。”
遊安踢了踢腳邊躺屍的奧古斯。
“這就是貨。”
“不行。”
普倫立刻表示反對。
“沒有奧古斯,四年前的真相就沒辦法再揭露,我哥哥將永遠身處不名譽的死亡下,奧古斯也不能受到應有的懲處。”
遊安深吸了一口氣,試圖爭分奪秒地勸服他。
“就算你現在帶走了奧古斯,他也不會坦白的。讓他說出真相,毀掉他現在擁有的一切,比死亡更讓他痛苦。”
“奧古斯的交易對象要的是我的器官,如果我們李代桃僵,把奧古斯作為供體送過去。對方取走他的器官,奧古斯會死在手術台上。”
“這就是對他最大的懲罰!”
遊安的語氣裏充滿了煽動意味。
“你再不做決定,等那些交易的人來了,事情隻會往最糟糕的方向走去。”
“你會因為襲擊上官被定罪。”
“等奧古斯醒過來,他會發現你的身份。”
“按照他的做法,必定是斬草除根,鏟除一切潛在威脅……”
遊安的每一句話,都猶如重錘敲擊在普倫心頭。
他知道他的想法很難實現,甚至在今晚的第一步,就出了岔子。
就像一節脫軌的列車,朝著不可預知的方向衝去。
事情已經失控了。
普倫的腦中一片混亂,記憶力哥哥溫和的容貌,奧古斯猙獰的麵孔,在他的眼前交織出現。
他重重地閉緊了雙眼。
辦公室牆上的掛鍾傳來“滴答、滴答,”的走動聲,混著心髒怦怦跳動的節奏,都在催促著他盡快決定。
良久,普倫終於啞聲說道:“就按照你說的做吧。”
遊安暗自鬆了一口氣。
“你先給他補上幾電棍,能昏迷個一天就行。”
普倫按下電棍上的按鈕,往奧古斯的身上狠狠來了幾下,似乎要把這幾年來積攢的仇恨與怨氣一起發泄出來。
接著,遊安用黑膠布繞著奧古斯的臉死死纏繞了幾圈,封住他的口和眼睛,隻留下呼吸的鼻子。
遊安看了一眼被纏得麵目不清的奧古斯,“這樣子他們應該不能一眼認出來是誰。”
將口袋封裝好後,遊安冷靜地掃去辦公室裏他們來過的痕跡,和普倫一起抬著黑袋子往從前的交易口走去。
沒過多久,一輛通體漆黑的懸浮車停在了通道出口。
遊安低著頭,和普倫一起沉默著把黑口袋交給了對方。
一個黑匣子被塞了過來。
“辛苦費。順便跟你們頭兒說一聲,我們老板答應的條件,一定會兌現。”
懸浮車消失在沉沉暮色裏,就像來時一樣,悄無聲息,不留痕跡。
“再見,奧古斯。”
遊安在心裏默聲道。
遊安平靜地把匣子裏的晶幣塞給普倫一半。
“該回去了,除草的任務還沒完成呢。”
普倫失神地望著懸浮車離去的方向。
他的哥哥,就是因為撞破這種黑暗的交易才會丟了性命。
他捏緊了手裏的晶幣,堅硬的棱角刺痛了他的掌心。
至少今天,奧古斯從一個加害者,變成了他親自定下的交易中的“貨物”。
希望他能在今晚,好好感受那些無辜受害者所遭遇的一切。
普倫沉默著跟在遊安身側,慢慢走回了除草的草地。
謝淵遠遠看見遊安的身影,長舒了一口氣。
雖然收到了她平安的消息,但是沒有親眼看見人,總覺得吊著一口氣,難以安心。
遊安和普倫回到了各自負責的區域。
謝淵第一時間湊了上來。
“事情解決了?”
遊安緊繃的心神在此刻才終於放鬆下來。
“暫時解決了。”
“至少奧古斯應該不會來找我的麻煩了。”
“怎麽回事?”謝淵簡直揣了一肚子的問題。
奧古斯找遊安去幹嘛?
為什麽她是和普倫一起回來的?
這麽長的時間裏遊安都做了些什麽?
遊安慢慢吐出一口氣。
“該從哪裏說起呢?”
……
十五分鍾後。
“總之,我把奧古斯當成這次的‘貨物’送出去了。”
謝淵瞪大了眼睛。
一時不知道是該震驚於遊安的膽大,還是心痛自己錯過了這麽重要的時刻。
同一時間,昏迷中的奧古斯已經被順利送到了蒙特羅先生的府邸。
按照流程,奧古斯本該先進行一次檢查,確認供體無誤後,再進行心髒移植手術。
然而不巧的是,這筆交易拖延了那麽長時間,蒙特羅先生的小兒子已經堅持不住了。
在奧古斯被送達的同時,那位生病的小蒙特羅先生也因為犯病被推進了搶救室。
“來不及給供體做檢查了。”
“沒關係,奧古斯之前提供的供體體檢報告沒有問題,直接開始手術吧。”
主刀的醫生就在這一片兵荒馬亂中匆匆走進了手術室。
奧古斯被人從口袋裏撈出來,放上手術台時,臉上甚至還包裹著拿一圈黑膠布。
“這人怎麽這個模樣……”
作為助理的小護士看著奧古斯糟糕的情況,甚至不知道該不該先把膠布解開。
“滴滴,”連接著小蒙特羅先生的儀器發出急促的警報聲。
“沒那麽多時間了,直接動刀吧。”
奧古斯的上衣被除去,露出肌理分明的上半身。
赤,裸的上左臂上,印有一枚小小的朱瑾花刺青。
尖銳的針頭刺破肌膚表層,麻醉劑被緩緩推入體內。
奧古斯的胸腔被冰冷鋒利的刀刃一點點剖開,紅色的新鮮髒器暴露在空氣中,鮮活而富有生命力。
“是一顆健康的心髒。”
這就是奧古斯死前得到的最後一句評價了。
天光微亮時,這場漫長的手術終於接近尾聲。
奧古斯冰冷的屍體被隨意拋在手術台上,打開的胸腔裏空出一塊拳頭大小的位置。
身上流出的血液早已凝固幹涸,肮髒的暗紅色從胸口一路蔓延至身下,隱沒在陰影裏。
手術室的另一端,小蒙特羅先生被所有醫護人員精心照看著。
當最後一根縫合線收尾時,醫生還在末端打了一個漂亮又完美的手術結。
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臉上露出手術結束的輕鬆和喜悅。
不知道這次的手術結束,能從蒙特羅先生手裏拿到多少獎金。
這種私下裏進行的秘密手術,可比在正規醫院裏掙得多太多了。
主刀醫生漫不經心地想著,甚至已經開始在心裏規劃自己的消費清單。
就在此時,旁邊的儀器驟然發出尖銳的警報聲。
“怎麽回事!”
“哪裏出問題了?”
驚恐的喊叫聲接連響起。
原本暗含喜悅的一張張麵孔被驚懼的神情取代。
從天堂到地獄,往往隻需要一瞬。
主刀醫生強忍住顫抖的聲音,盡力穩住局麵。
“趕緊排查,中間有哪一步出錯了!”
手術室裏忙做一團,紛雜的腳步聲和撞到手術儀器的乒乒乓乓聲混在一起。
宛如冥樂的序曲。
十分鍾後。
宣告小蒙特羅先生死亡的“滴,”聲在手術裏響起。
那顆新鮮移植的心髒在這個陌生的胸腔裏停止了跳動。
手術裏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臉色都是一片灰敗。
他們該如何麵對因痛失愛子而震怒的蒙特羅先生?
主刀醫生打了一個哆嗦,渾身發冷。
他想到了那些辭去大醫院職務,專門從事私密手術的前輩們。
每過幾年,總有一些醫術精湛的前輩在圈子裏銷聲匿跡。
春風得意時,他會認為那些前輩都是賺夠了錢,從此金盆洗手,不再接這種缺德生意。
而現在,小蒙特羅先生的死亡,則給了他狠狠一巴掌。
他恐怕要步上前輩們的後塵了。
暴怒的蒙特羅先生或許會要他的命,作為給小蒙特羅先生的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