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心肝
第35章 心肝
阮令儀匆匆趕到醫院的時候, 婷婷已經不在了。
吳許珍坐在地上,哭得驚天動地。
昨天夜裏值班的是謝嘉言, 他搶救了婷婷許久, 卻還是得到這樣的結果,整個人臉色都不是很好看。
但是他還是站在吳許珍麵前,向她鎮重地說了抱歉, 他已經盡力了。
可是吳許珍已經什麽都聽不進去了,整個人都頹然得像是被抽空了靈魂,隻會訥訥地重複著幾句話,
“我再也不逼你了。”
“媽媽再也不逼你了。”
“你回來好不好,婷婷。”
……
不是所有人都有足夠的共青能力去感受一個失去了女兒的母親的悲痛,但是至少, 在此刻, 大家都是同情吳許珍的。
阮令儀沒有走到她跟前,隻是遠遠地看著。連她也開始擔心, 是不是一開始, 她就錯了, 如果不是她提出可以給婷婷做雙肺移植, 是不是吳許珍已經早就接受了婷婷可能離去的事實, 而不是和現在一樣,被給了希望,又被狠狠地砸碎了。
開完了早交班會議, 一天的工作正式開始。但整個科室的氛圍都很沉重,不知道是不是被經久不息的哭聲感染了, 連手術的時候,大家都沉默了許多。
今天和阮令儀搭檔的, 還是上次抱怨自己孩子學習不行的麻醉醫生。
上次她嘴上說著不再逼孩子了, 但心底裏其實還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成為一個學霸, 但今天她好像真的看開了,說著準備等排到休息的時候,就帶孩子去他念叨了很久的海洋樂園。
下午先要進行一台Monaldi手術,比較精細和複雜,好在在這台手術開始之前,有一段還算長的休息時間,阮令儀回到辦公室,趴在桌子上小憩了一會兒。
她原本隻是打算閉上眼休息一下,誰知道竟然真的睡了過去。
恍惚間她好像夢見了自己的媽媽。夢裏她的媽媽先是麵容猙獰地對她說:“比不過你表哥,程家那些人永遠不會看得起你,他們會覺得你是像我一樣的垃圾。”
沒多久,母親的臉色卻又變了,她滿臉是淚地抱著她,說:“對不起,媽媽不應該逼你,媽媽不應該逼你。”
醒來的時候,她隻覺得渾身上下都沒有力氣。
胃裏似乎有什麽東西在上湧,她到了洗手間,猛地吐了出來。
她今天本來沒有吃什麽東西,這一下倒是吐了個幹淨。
阮令儀掬起一捧水,洗了把臉。
她生理上並沒有什麽問題,隻是有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心理上有些受不了了。好在這對她上手術台並沒有什麽影響,畢竟除了那台Monaldi外,她今天還有一台單孔胸腔鏡手術和一台縱隔囊腫切除手術。
等所有手術的結束的時候,整個醫院都已經靜悄悄的了。
外頭的天早已經黑了下來,窗外的街道也沒有了下班高峰期的車潮。
阮令儀回到辦公室收拾東西準備回家的時候,看到桌子上多了一個精致的白色絲絨小盒子。她打開一看,發現裏麵靜靜地躺著一枚胸針。
18k金的材質,做成了鳶尾花的形狀,鑲嵌著小顆粒的細碎藍寶石,雖然不貴重,但看起來倒是精致。
阮令儀盯著那胸針看了片刻,帶上盒子,去了周明湛的病房。
病區裏大都是肺部病變的病人,一向比較安靜,倒是這次阮令儀過去的時候,看見一個小姑娘腳步匆匆地朝外跑去。
她與她的肩膀撞了一下,也隻是匆匆說了句對不起,連停留片刻都沒有。
阮令儀看見了她眼角的淚光,也認出了她。
是周靜予。
還真是巧啊,不知道她是來看誰的。
阮令儀看向走廊深處。
走進周明湛的病房的時候,他正在看著一份文件。
他還在吸氧,但麵色看起來比剛送進來的時候好多了。
“你怎麽過來了?”
他戴著金絲邊框的眼鏡。看見來人是阮令儀,他摘掉眼鏡,揉了揉眉心。
病房的花瓶裏插著一束深藍色的睡蓮,病床旁的櫃子上放著一盤削好的蘋果,果肉的表麵已經出現了一些氧化的跡象,但卻還沒有被動過的跡象。
“看看你。”
阮令儀像是真的來看看老朋友,“隻是我一整天都在動手術,也沒有時間買個水果什麽的。”
“你來看我,我已經很開心了。”
周明湛將手上的文件合上,放到一邊,“水果和花,我這裏都有。”
周明湛看起來光風霽月,和從前那個體貼入微,助人為樂的學長沒有半分區別。
但阮令儀總還是感覺有哪裏變了。也是,怎麽可能不變呢?她也不是從前的樣子了。
說起花……
阮令儀從包裏掏出了那個小盒子:“這是學長送的嗎?”
周明湛的視線落在那枚胸針上片刻:“不喜歡?我記得昨天是你的生日。”
還沒等到阮令儀說話,他繼續道:“從前我家境貧寒,送你一些東西,你總想著拒絕。哪怕收下了,你也總是想辦法送一些同等價值或者更貴的回來。現在我已經沒有任何經濟問題,你還要拒絕我的禮物嗎?哪怕隻是一個不怎麽值錢的小胸針?”
阮令儀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接他的話。
她知道周明湛一向洞察人心,她回禮的目的,自然逃不過他的眼睛。可是他驟然提起,倒像是她從前做了一些無謂的事情,打著為別人好的旗號,滿足自己所謂的“善心”。
周明湛似乎也不需要她接話,他靠在靠枕上,露出了一個很淡的笑容:“你和所有的人都分得這樣清嗎?”
他停頓了幾秒,又補充道:“還是說,你總在背負一些自己不需要背負的責任?”
“我也沒說我不準備收下啊。”
周明湛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她如果要將這生日禮物再還回去,倒顯得她的行為太過多餘。
“我隻是詢問一下,畢竟學長你也沒留個隻言片語,萬一是別人放錯的怎麽辦。”
阮令儀今天穿的是一件鵝黃色的法式方領襯衣,襯得她整個人溫柔又雅致。
周明湛看了她一會兒,突然注意到了她衣領和脖頸交接處未消散的紅痕。並不明顯,但仍然能讓人想到那是什麽。
周明湛目光一沉,突然變了語氣:“令儀,你的善良,總在給一些惡機會。”
阮令儀眉心一蹙,似乎還想說些什麽,卻聽見周明湛說:“你也快回去休息吧,忙了一天了。我也要休息了,聽了一天的哭聲。”
阮令儀總覺得周明湛意有所指,話中有話,甚至像是在明示她一些什麽。可是有些事情,在發生之前,總是難以預防的。
她想去深究,也沒有辦法深究。
從前都是金韓來接她下班,不過今天有些不一樣,宋斯年也在。
他也像是剛剛下班,眉間還有一些難以掩飾的疲倦。
阮令儀上了車,先是抱了抱宋斯年,然後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問道:“宋總今天又加班了?”
“嗯。”宋斯年說,“馬上就要去港城了,預先多處理一些工作,也是難免的。”
阮令儀和港城的親戚們並不親近,有些甚至都沒有見過麵,更別說感情了。但程硯白到底對她而言是不一樣的,她受了他許多照顧。
馬上就是程硯白的婚禮了,屆時阮令儀和宋斯年都是要回去觀禮的。
不止是宋斯年這段時間要加班,連阮令儀也特地和上麵打了招呼,將那幾日空了出來。不過代價就是之後這段時間,她不僅會忙到飛起,還可能連著被排到夜班。
“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大家都要邁入婚姻了。”
阮令儀自從出生起,就跟著父母呆在東城。她母親厭惡港城那邊的親戚,除了必要的時候,從來不提起。
所以有很長一段時間,她一直以為她隻有東城姑姑家的表哥。
其實如果不是為了給她樹立一個典型,或許她連東城的表哥也不會提起。
她第一次見到程硯白,還是他父親特地帶著她在國外見的。當時他們都很小,現在卻各自有了各自的家庭。
“沒有什麽好感慨的。”
宋斯年握住了她的手,“大家都能幸福,就很好了。”
好吧,也的確如此。他們經曆過家庭的破碎,特別是阮令儀,在醫院見證了不知道多少悲歡離合,“幸福”兩個字聽起來輕輕鬆鬆的,可是實現起來不知道有多難。
想到這裏,阮令儀戳了戳宋斯年。
“我今天聽到了一個故事。”
“嗯?”
“有一個人生了重病,本來以為自己沒有多少天好活了。可是在這個時候,他遇見了一個神醫。神醫告訴他,他的病並不是不能治,隻是不能用尋常的方法治,需要他在十天之內,收集三滴真情之淚。”
阮令儀隨意扯了個電視劇中的劇情到了自己的故事裏。
“自從得了神醫的話,他四處奔波,就想得到這真情的淚,好救自己。他從一開始的頹然,變得滿懷希望,他一直以為自己真的能活下去了,可是到了時間,他卻發現收集眼淚比他想象得困難得多,他還是死了。”
“嗯。”
“那你說,如果注定要死,神醫要不要在一開始給他希望呢?”
“是平靜地接受死亡更加痛苦,還是在得到了希望,努力過之後,發現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勞無功的,然後死去更加痛苦?”
這個問題似乎有些刁鑽,連宋斯年也沒有立即回答她。
阮令儀想了想,覺得這樣說的確有些難以帶入,於是換了個問法:“你覺得神醫告訴那人收集眼淚的做法,是好還是不好?”
“哪有什麽好與不好,這本來就不是一個非黑即白的世界。”
宋斯年也不知道是不是聽懂了她的故事,目光像盛了月色的湖水,越發溫柔。
“做你認為對的事情,無愧於心,已是大善。”
作者有話說:
宋總和周學長是完全不同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