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闞雲開每每發病,記憶總是會不間斷受損,需要等心情完全平複才能憶起一二。
從療養院出來,顧煜似乎晚她幾分鍾上車,她猜測,他應該是那時候去買的眼前這碗溫熱的砂鍋雞湯粥。
闞雲開拆開錫紙外封,揭開觸手帶溫的鍋蓋,坐在桌前小口喝著粥,雞湯淌過味蕾,汨汨暖流滋養被強酸侵蝕的胃管。
擁有感情是人性最軟弱真實的地方,就算矢口否認,也不能阻止感情從難以掩藏的微表情以及身體反應中流露。
哪怕堅強如顧煜,幾次視線閃躲回避,不自在時喉結異常的滾動,她想,他也不是完全無意吧。
闞雲開食欲不佳,以往如此,她都選擇用酒精麻痹自我,昏沉睡過兩日,方能暫時解決問題。
眼前這碗粥和買粥的人大抵是讓她改變麵對的契機。
午時,暴雨停擺,暖陽飄進窗子,今天不完全糟糕。
闞雲開洗淨砂鍋,用廚房紙擦幹附著的水滴,將裝有那支煙的錦盒一起擺在高閣上,她站在妝台前,才想起
——適才讓顧煜經曆的尷尬,前不久湯庭也讓她經曆過。
*
工作已然步入正軌,親愛的劉女士絕不會打消安排闞雲開生活的念頭,緊鑼密鼓地幫她安排起了相親活動。
無論闞雲開如何拒絕,劉美雲都以堅定的態度給予完全的反擊,直言若她不去,就要搬回家住,並且限製其人身自由。
這回連闞明升也攔不住。
闞雲開清楚劉美雲的心性,如若負隅頑抗,劉美雲當真能做出讓司機每天接送自己上下班並且全程監視這種喪心病狂的事情。
闞雲開無奈應下,可上有強壓手段,下必有反擊措施。
雙方見麵地點約在連桐路一間新開的餐廳,縱使厭惡與餐目的,秉持自我尊重原則,闞雲開按時到達。
餐廳裝修風格簡約大方,灰色雲紋大理石地麵與同色係複古螺紋壁紙融為一體,偏冷墨綠色調的餐具典雅高級,整體氛圍舒適淡雅。
對座的那位如果另有他人,這種所謂的格調應該更能有所提升,此刻,不提也罷。
以闞雲開卓越的長相氣質,即使非一見傾心,也會激起男人心底探索欲,楚牧自不會是個例外。
二人麵對而坐,闞雲開並無主動搭話的意思,楚牧局促開口,誇讚道:“闞小姐,你比張阿姨描述得還要更美一些。”
“你不是看過我照片嗎?”闞雲開對此類溢美之詞過敏。
小提琴演奏曲曲調悠揚,闞雲開嘴角帶笑向後靠在椅背上。
楚牧語頓,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來掩飾窘迫尷尬,又言:“你介意和我試一試嗎?”
本無惡意的話,闞雲開卻覺十分不適。
闞雲開坐正身子,手指不安握著玻璃杯,咬唇佯裝抱歉,滿麵試探道:“楚先生,我想我幹媽可能沒有給你說清楚,你知道我剛從國外回來吧?”
楚牧點點頭。
闞雲開繼續道:“看你這麽真誠,我也不想欺騙你,我其實……”
她難為情說:“我其實已經懷孕了,孩子的父親……我不太清楚是誰,有可能是個黑人,也可能是拉丁裔……我記不太清了,那段時間過得有些混亂,隻能等孩子生下來再看,如果你不介意和我一起養他,我很樂意和你在一起,等下就可以去領證。”
語音剛落,男人的臉黑得陰沉,眸色染上一層噬人的不悅,教養使得他沒有立刻離席,但心理抗拒加之厭惡的態度躍然於麵。
闞雲開直視楚牧的雙眸,戲演得極像,仿佛局勢倒轉,自己成了那個渴求這段關係的人。
顧煜和李凱約在同一家餐廳吃飯,正坐在闞雲開和楚牧的斜後桌,二人的交談一字不落地落入他們耳中。
聽見闞雲開的瞎話,辣椒滑進李凱的氣管,他掩麵咳嗽,盡量壓低聲響,淚水從眼角溢出。
顧煜夾菜的手淩空而滯,極短地蹙眉,而後繼續吃飯,並無多大反應。
闞雲開心中暗喜,這場相親攪局初步宣告勝利,她麵上仍擺出一副無辜遺憾的表情,客套道:“沒關係的,我知道正常人都接受不了的,這頓飯我請吧,不好意思耽誤你寶貴時間。”
“先走了。”楚牧起身離開。
待人消失在視野範圍,闞雲開長舒一口氣,輕揉勉強微笑而僵硬的雙頰,將杯中的冰水一飲而盡,如豪飲般刺激。
就在她正要拿出手機與幕後指使夏女士匯報戰果的時候,李凱難忍笑意,出聲道:“你可真是厲害啊。”
闞雲開循聲回首,驚詫地望向二人,恨不能將自己掩埋塵土,她磕巴問:“你……你們怎麽在這?”
李凱譏笑道:“闞小姐在這家餐廳有股份?還要逐客不成。”
李凱和顧煜坐在四人對角桌,闞雲開拿包走到二人桌前,拉開一把椅子順勢坐下。
闞雲開問:“你信了?”
李凱表情絲毫沒有收斂,“你那態度很難讓人不相信,那哥們不都給你氣走了?”
闞雲開懶理李凱打趣之詞,側身麵對顧煜,“你也信了?”
顧煜沉默片刻,道:“演技不錯。”
闞雲開長舒一口氣,將包放來身後。
顧煜放下筷子,“你們聊,我去趟洗手間。”
顧煜離席,闞雲開不忿斥責道:“你也太不夠意思了!看見我都不知道發個消息提醒一下?”
她揮手招來服務員,要了一大杯冰水,社死的尷尬情緒久久不散,尤其在顧煜麵前。
“別生氣,補償你一下,下周煜哥他們模擬演習,你要不要去當人質?”李凱應聲討好,“你不是要去部隊做研調,正好和他們先熟悉一下。”
闞雲開問:“你怎麽知道我要去做研調?”
李凱說:“我和機關關係好唄。”
“你是和機關小姐姐關係好吧。”闞雲開揭穿他,回歸正題,“我需要承擔什麽風險嗎?”
李凱遞給闞雲開一雙新的筷子,“這能有什麽風險,你就坐在人質營,身上綁個模擬訓練彈,等著他們來救就行。”
闞雲開爽快答應:“那行,沒生命威脅就成。”
*
錢鍾書老先生說得好,約著見一麵,就能使見麵的前後幾天都沾著光,變成好日子。
雖然是單方麵的約定,也足以使闞雲開歡喜。
接下來的一周,闞雲開每天過得充實且滿足,工作高效,生活愉悅,滿心期待周末的演習。
周六,闞雲開按規矩把車停在部隊外的停車場。
天公不作美,今兒個陰雲密布,空氣濕度高,熱浪拂身似要將皮膚細胞扼殺,體感尤為不適。
闞雲開在崗亭處做了登記,衛兵進行通傳,不一會兒,一位戰士出來接她,看著年紀比她還小些。
戰士氣喘籲籲,麵頰通紅,憨厚問道:“人質?”
闞雲開還未完全進入角色,怔愣點點頭。
戰士衝她招手,“跟我走吧,等會你就坐在人質營裏,外麵有槍炮聲別害怕。”
進入部隊大門,兩排筆直的白楊樹沿道而立,像是不容侵犯的哨兵,守護著一方土地平安,威嚴感油然而起。
遠處不時傳出響亮一致的口號聲,蕩氣回腸。
兩人伴著整齊劃一的聲響通行,闞雲開問:“這次演習你也參加嗎?”
戰士熱血沸騰,“對啊,這次演習表現優異者是有機會被選進四隊或者六隊的,大家都很重視。”
闞雲開淺笑鼓勵說:“加油。”
演習場地距離大門口有將近兩公裏,闞雲開為追上戰士的速度,不得不加快步伐。
人質營臨時由茅草搭建而成,悶不透氣,燥熱不堪,戰士將訓練彈安裝在闞雲開身上,同時用黑套蓋住她的腦袋,交代兩聲,大步歸隊。
縱使炸|彈是假,如此姿態呈現眼前,駭人威力不減,闞雲開渾身不自在。
她正欲摸索著從包中拿出紙巾擦汗時,演習開始,人質營外回蕩著槍|炮聲,座椅連同地麵一起顫動,她縮回手做好。
聲音越近,壓迫感愈強,有一瞬間,她晃然回到錫勒的酒店,置身戰場,炮|火紛飛,硝煙彌漫。
身臨其境,思緒被往事帶起,闞雲開察覺腳步聲靠近,隨之頭上的黑袋毫無防備地被扯下,突如其來的光亮刺得眼睛生疼,她虛眯著雙眼辨認眼前人。
顧煜問:“怎麽是你?”
他用手輕覆在闞雲開眼上,遮擋部分光源幫她適應環境,待她緩過來,顧煜繞到她身後,鬆綁了繩索。
在看見炸|彈那一刻,顧煜身子一僵,他卸下武器,半跪在地上仔細研究,他咬緊後牙,麵部肌肉緊繃成線,汗珠從頭盔沿麵頰滴落。
“快走!”
“你再不滾,老子回去關你禁閉,然後讓你滾蛋!”
“Times over,”
“……”
他微閉雙眼強迫自己冷靜,試圖用專業技巧清洗記憶裏的波折痛苦。
闞雲開不明所以,一個訓練彈為何會讓顧煜如此緊張。
她伸手準備幫忙分離糾纏在一起的引線,“不就是個假的嗎,不用這麽緊張吧。”
慌亂中,顧煜眼明手快地抓住她的手,掌心相貼,兩人眼神對視一秒,闞雲開能清晰看見顧煜眼裏爬滿紅血絲。
他壓著嗓子說道:“別動,這是實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