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我……好痛……”闞雲開手背虛搭在顧煜膝間,聲音低若蚊吟,眼眸失光,逐漸沒了意識。
顧煜俯身聽清她的話語,痛覺如鐵騎繞城陡然壓過心髒,他觸手撥開闞雲開額邊被血液和雨水浸濕的發絲,嗓音顫抖哽聲說:“再忍一下,馬上就去醫院。”
他勾起闞雲開的膝彎,腿部肌肉戰栗酸痛,他鼻息厚重,緊咬下唇,膝蓋遁地借力站起。
龍子吟心焦不止,雨水沿雨衣帽簷墜落,顧煜身姿傾斜,步態搖晃,他上前說:“我抱。”
顧煜搖頭,已分不清頜角滴落的是雨水還是強忍疼痛的汗珠,他拒絕道:“不用,我來。”
救援隊員相繼趕赴現場,拿出擔架,顧煜小心將闞雲開放在擔架上,讓她躺平,低頭才發現闞雲開無意識地攥緊了他的衣袖,他躬身說:“我不走,先去醫院。”
闞雲開唇角微動,她手指微弱使力,似想說些什麽,顧煜貼耳聽她斷續輕喃道:“我……我要是……沒死,你能不能……試著……喜歡……喜歡我……一下?”
道不明是惻隱之心不通時宜地泛濫,還是難掩真情實感地流露,顧煜在她耳邊說:“好。”
軍總醫院離事發地點最近,救護車一早停在山腳,隨時準備進行搶救工作,醫護人員提前聯係了急救科,護士和醫生等在醫院門口。
今夜急診科當值的醫生是陳曉,她見顧煜渾身汙泥,腿腳顛簸,她擔心攙扶道:“顧煜,你腿怎麽了?”
顧煜收回手臂,指指救護車上的人說:“我沒事,先看她。”
“闞小姐?”陳曉驚訝,蘇國一別,不想還有機會申城再見,她轉身交代同事說,“小馬,你拿個輪椅給顧隊,帶他去處理一下腿傷。”
未等顧煜開口拒絕,陳曉補充說:“張赫,子吟,照顧好你們隊長,我先去看闞小姐,等下來找你們。”
比肩交錯的人群四散離去,急診室門口恢複深夜平靜。
龍子吟餘光輕掃顧煜的神情,感慨道:“你們說,陳姐要是知道她馬上要搶救的人是她強有力的情敵,會作何感想啊。”
除卻最後那兩句唯二人可聞的低喃,顧煜和闞雲開在深山中的對話全被龍子吟聽了去。
張赫應和道:“是啊,一個並肩作戰多年的戰友,一個再遇傾心的佳人。”他搖頭替顧煜為難,“老大……”
顧煜擰眉說:“能不能閉會兒嘴,我腿要廢了。”
顧煜拖著肌肉拉傷的腿在泥濘山路裏奔波近三個小時,很難想象他經曆了怎樣常人難以忍受的疼痛。
“我倆剛讓你先出來,你死活都不聽,怎麽一找到闞小姐,你腿就開始疼了?”龍子吟推著輪椅往醫院裏走,引得張赫大笑。
顧煜:“……”
陳曉事先囑咐同事照看顧煜,小馬說:“顧隊,從片子上看,你大腿肌肉有輕微撕裂,我幫你固定一下,回去二十四小時內最好不間斷冰敷,之後循環熱敷,多吃高蛋白食物,近期切記不要訓練。”
顧煜說:“謝謝。”
今天野外拉練一整日,晚上又參與搜救工作,體力消耗殆盡,張赫疲聲說:“那我們回去吧。”
顧煜糾結說:“你們回吧,我……去那邊看看。”
此話一出,眾人會心一笑,識相離開。
夏知遇不敢通知闞明升和劉美雲,她打電話叫來李凱當主心骨。
醫生說:“闞雲開家屬過來一下。”
“病人沒有生命危險,右腿小腿骨裂,我們已經幫她打了石膏,左手手臂軟組織挫傷,有輕度腦震蕩,身體其他部位有不同程度的瘀青和擦傷,家屬之後注意一下,待人清醒以後,我們會送她去病房。”
不幸中的萬幸,顧煜久懸的心終於回歸正位。
李凱轉身被身後不知何時出現的人嚇了一跳,他斥罵道:“煜哥,大晚上的在醫院,你能不能別靜悄悄地往人身後站啊!”
顧煜理虧,清了清嗓子,“你也知道是醫院,小點聲。”
夏知遇認出顧煜,她扶牆站起,道謝說:“今天謝謝你,多虧你們,我朋友才能脫險。”
李凱說:“知遇今天說有部隊拉練,原來是你們。”他跨步扶著夏知遇,“介紹一下,這是我女朋友夏知遇,也是闞小姐的好朋友。”
顧煜點頭示意,夏知遇回敬。
“知遇,這是顧煜。”
夏知遇詫異問:“你是……顧煜?”
顧煜說:“對,我是顧煜。”
夏知遇沒再多言,一步一搖坐回長椅。
夏知遇私心認為,闞雲開此次出事,百分之七十的原因是自己不該拉一個運動細胞基本可以忽略不計的人出來爬野山,百分之二十是因為闞雲開缺乏鍛煉,身體素質堪憂。
最後這百分之十,就是因為顧煜。
雖說備用路線比原路線難走,但是留心腳下絕不至於失足滑落,隻能說明闞雲開當時在開小差。
至於小差,無疑是眼前站著的男人。
約莫二十分鍾之後,急救室門口懸掛的手術燈熄滅,陳曉摘下口罩從裏走出。
李凱問:“陳醫生,闞小姐怎麽樣了?”
“沒大礙,手術挺成功的,之後好好護理就行。”陳曉官方回複,繼而查問顧煜的傷勢,“你腿怎麽樣?”
顧煜不鹹不淡地回答:“小傷,不要緊。”
“過來這邊。”陳曉攙扶顧煜走向留觀室,“我幫你再看看。”
醫院走廊淩晨幽暗的燈光更能窺測出藏於心底的秘密,夜深人靜,更是會把每一個行為都無限放大。
夏知遇從來精明,她說:“陳醫生是不是對顧煜也有意思?”
眾人知曉的秘密,李凱“嗯”了聲,“很多年了。”
夏知遇不忿道:“所以顧煜難道真的是同性戀嗎?這男人是不是那兒有問題啊。”
“……你別胡說了。”
護士將闞雲開推出,夏知遇看到她這副虛弱模樣,不禁再次啜泣,闞雲開麻藥勁還沒完全過去,音色低啞,“別哭了,我還沒死呢。”
夏知遇邊哭邊笑,五官變形,“你笨死了!”
留觀室裏,顧煜和陳曉兩人之間的氣氛不明。
陳曉重新核對顧煜的X光,試探道:“說起來,你都救了闞小姐三次了。她也實在幸運,每次遇險都能碰見你。”
“這有什麽幸運的,一般需要我們幫助的時候都不會有什麽好事發生。”顧煜猶豫片刻,“她沒事兒吧?”
“剛才就說過沒事,好好休養就行了。”陳曉說,“你好像很關心她?”
顧煜當即否認,很難說沒有心虛,“人道主義關懷罷了。”
陳曉糾結問:“你……喜歡她嗎?”
她瞥見留觀室角落裏放置的那具骷髏,竟覺得彼此命運如此相似,血肉皆空。
她怕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攥緊手中的紗布。
其實何需顧煜回答,喜歡與無意,愛與不愛的區別從來不在言語之間。
一個眼神,半分動作足以說明問題。
而顧煜對闞雲開的關心與愛護,是她不曾體味過的。
顧煜心中搖擺不定,回避問題道:“陳曉,真的別再等我了,我們不會有結果的。”
思及不久前闞雲開所說的話,理智再次以微弱優勢戰勝無謂的情感掙紮,他狠心說:“我和誰……都不會有結果的。”
顧煜轉身出門,留陳曉一人在留觀室對著一堆冰冷的器械,手術包裏的止血鉗麵對此刻她心中淌過的血河,似乎無能為力。
這十年裏,顧煜拒絕陳曉多回,每一次她都自欺欺人,隻當作顧煜是情感宣泄,從來沒有放棄過。
因為闞雲開的出現,深入脊髓,痛入骨血的恐懼趁亂湧入,這意味著
——她再也沒有機會了。
*
折騰一夜,夏知遇困乏不已,她趴在闞雲開的床邊,睡得比病人還熟。
闞雲開眉梢低垂,細打量夏知遇熟睡的側顏,若說在這座城市裏除了父母真心對待自己,還有一個人,那一定是夏知遇。
“你醒了?”李凱買了早餐回來。
夏知遇聽見李凱的聲音,撐腰起身,輕揉惺忪的睡眼,問題接二連三拋來,“你醒了?頭還痛不痛?胳膊腿怎麽樣?”
李凱放下早餐,走來夏知遇身邊,手掌不輕不重地揉著她的腦袋,眼底盡是笑意,夏知遇手臂附上李凱的腰回應著。
闞雲開氣急敗壞道:“……你倆真是夠了,欺負我一個身有殘疾,還沒有人愛的病人。”
夏知遇懶聲說:“那還不是你自找的,你那個顧煜除了長得帥,身材好以外,一臉冷漠,有什麽值得惦記的?”
“還不是我的。”闞雲開懨懨靠在床上,“你見過他了?”
夏知遇拿出一杯豆漿,插好吸管遞給闞雲開,“你真是輕微腦震蕩嗎?重度了吧,昨天晚上他救你出來的,忘了?”
又是他。
世人總是假借偶遇緣分作為蓄謀已久的說辭,闞雲開素來不信“巧合”的安排,可現實似乎總是告訴她,有些事,就是命運玄學。
看似未果的人與事,在某一時空宇宙中,相連相知。
之後的幾天裏,闞雲開時常期待那個身影的出現,結果卻唯有失望。
一周後,張赫陪顧煜來醫院複查。
張赫問:“老大,醫生說你恢複的不錯。”他手裏拿著顧煜的片子,“今天陳姐不在,你是不是故意避開她上班時間來複查?”
顧煜忽視張赫的問題,他不想再在這件事上過分糾纏,“那回吧,下午還有會。”
“我們去看看闞小姐吧,怎麽說也一條龍服務到底?”張赫直勾著他的肩膀往住院部走去,不給他推脫的機會。
顧煜也沒想拒絕。
李凱今天輪休,打著探病的幌子來陪夏知遇,讓闞雲開好生憤怒。
三人都對張赫和顧煜兩人的“光臨”感到意外,尤其是闞雲開,失落之餘,峰回路轉。
張赫問:“闞小姐,恢複的怎麽樣?”
闞雲開說:“還好,謝謝你們啊,又救我一次。”
“別謝我們,是老大拖著他這條廢腿先發現你的。”張赫說,“你不知道,老大為了找你……唔。”
顧煜抬手捂住張赫的嘴,再說下去,對在場的每一位都無利,他疏離道:“沒事兒的話,我們就先走了,不要打擾病人休息。”
得知闞雲開恢複良好,顧煜不想再多留,駐足一秒,情感就不受控得顯露一分。
於他,於闞雲開都無益處。
那夜是他越線了,既然沒有未來,就不要多一絲難纏的曖昧糾葛,塵事對話就讓它隨暴雨傾瀉,匯入江河。
及時止損,才不至於覆水難收。
闞雲開急聲叫停顧煜的腳步,“隊長,好像又欠你一條命,不知道怎麽還了。”
“不用還。”顧煜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帶著些許怒氣轉身,目光灼灼相對,他補充道,“你就不能安分一點老實呆著嗎?總是要往那種危險的地方跑?你知不知道你給我們的工作帶來多大的麻煩?我不想見你十次,八次都要救你!”
作者有話說:
是誰心疼又嘴硬?我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