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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浴血的惡魔

  「惡魔是人類心中惡意的具象化,是原本不存在的虛妄之物。」


  「如果說惡意就是惡魔……那麼與之相對的,善意的集合就是神靈咯?」


  「不錯,小子還學會舉一反三了。」


  「舉一反三?我明明只說了一點……啊,是這樣!大人的意思是希望我能夠考慮到更多的方面!我來試試!唔,惡魔是惡意的具現化,原本就不存在……啊,所以神靈也同樣是不存在的虛妄之物了!這就是第二點!那麼第三點是……」


  ——新地歷四九七年七月,駛往佛洛汶德城的某駕馬車上發生的對話

  ……


  ……


  ……


  神祇的存在,是人類在漫長的歲月長河中流浪時,宛如濟世明燈一般存在的指引光芒。人們對神祇的最初信仰來源已不可考,但有一點可以確定,人類對於神祇的信仰,和神祇降下神跡恩潤世人,這兩點是相輔相成的。


  在索瑟韋爾,幾乎無一例外的,所有人都將被稱作「真神」的存在當做唯一的神祇來崇拜信仰。父母賜予了我們生命,真神則賜予了我們前進的信念和發展的無限可能。總體來說,天地山川自然萬物均是真神的造物,簡單來說,大陸上充滿的富饒土地和豐沛資源則是真神給予人類的最好饋贈。


  在索瑟韋爾,真神的地位無可撼動,而連帶那些真神最為虔誠的信仰者,「神官」們也一併受到人們的尊敬。和神祇的最初信仰來源同樣,最初的神官是誰?又因何而出現?這樣的問題原因也同樣不可考證。從有史可查的書面記錄來看,至少在三百年以前,神官就已經承載了「真神最為虔誠的信仰者」和「真神意志的傳遞者」這兩種身份而影響著大陸各國各勢力征伐謀交的進程。


  時至今日,作為神官勢力的集合、代稱,「神殿」這一名詞早已並不單指神官們活動的場所,它也象徵著這一股任何人都無法忽視的強大勢力。神官是真神的代表,其對於索瑟韋爾歷史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它的作用比大多數人想象的還要重大,甚至遠遠超過了單純的政治權術或是幾場戰役戰爭所能帶來的影響。


  「呼啊……」


  以論威力足可稱為「高階魔法」的烈焰之柱將山間的教堂徹底焚毀,維娜的喘息猶未停止,反而愈演愈烈。手中的光球逐漸黯淡,直至消失,對應的,烈焰之柱那驚天的魄力也有所消減,相對於持續性的身體強化魔法而言,絕大多數的元素魔法都不會持續太久。


  汗水取代了雨水在身上的位置,魔力的消耗自不必說,體力的消耗也是驚人的,換作平日,維娜在釋放過這等級別的魔法之後恐怕要直接癱倒在地。


  力量似乎有所提升,這本該是值得高興的事。


  只是,如果變強必須要付出這般代價的話,維娜寧可一直弱小下去。


  「呼,呼,哈啊——呼。」


  急促的喘息聲不絕,調動如此大量的魔法元素所消耗的集中力對於大腦以及臟器的壓迫使得她有些接近窒息。維娜在施法元素魔法的同時還要消耗一定的精力來維持面前的魔法護盾,並非為了是要防禦席捲的滔天熱浪和紊亂的魔力亂流,心中仍然只有藍斯一人,張開覆蓋範圍遠大於自身的防護結界就是為了不讓藍斯的屍身再遭到什麼傷害。


  對於將教堂毀掉一事,維娜的心中並沒有什麼愧疚。作為真神信徒的她本就無法理解「教堂」這種東西的存在意義。雖然破壞神殿的行為會被認為是對於真神的褻瀆,但教堂與神殿本來就是兩種概念,只有邊遠地區的無知小民才會將二者混為一談。神殿是信奉真神的神官們修行的場所,而教堂則是,近些年來才興起,因為強調信仰神的使者「天使」而一度被判為「瀆神組織」的「教團」所興建的傳播自身理念的場所。


  根據維娜的所見所聞,這數十年間,無數座教堂在共和國、「碧海國度」以及半島的偏遠村莊中拔地而起。起初,對於這些竟敢忽視真神的權威而宣傳異端邪說,還被許多農民們敬稱為「神父」或是「牧師」的傢伙,維娜實在是提不起任何的好感。不過後來,在藍斯的帶領下的一次不得不進行的協同活動中,那些人身上確實展露出的「善意」讓維娜改變了看法。毫無架子,和藹,重點是務實!比起有些目空一切自高自大,還忽視平民利益的神官而言,或許確實,這些人要「可愛」上那麼一些。


  事實上,要不是這些教團的「牧師」們的確會為平民百姓們做上一些好事,而且又承認了真神的唯一性,或許他們根本就無法發展得如此之快吧。


  上一點維娜並不知道,她只知道,現在的自己已經到了極限。還好的是,構成烈焰之柱的元素們已經大部分重新回到了人類肉眼無可捉摸的元素領域之中,再過上幾分鐘,元素魔法的影響便會徹底結束,啊,開玩笑,明明把人家的教堂都燒成灰了,怎麼能就這麼結束呢?

  啊,一點都不可笑。


  想要稍微令情緒昂揚一些所以嘗試著在思維中扮演他人的角色對自己進行了吐槽,不過,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習慣了依靠他人,想要只靠自己振作起來真的很難。


  另一重層面上,會這樣想也說明,果然我已經不行了啊,在各種意義上……


  能這樣比較輕鬆地思考,似乎意味著,在振作起來這一點上維娜還是有所成就。時間悄然流逝,魔法帶來的熱浪和飛散的氣流已經不足以再傷害到人類的肉體。「實在太好了」,像這樣想著,無論是魔力體力還是集中力都已經接近耗竭的維娜終於停止了對於防禦結界的維持。


  然後,理所當然地眼前一黑險些跌倒。原本是想就這麼直接乖乖趴下會比較輕鬆,不過,一種堅定的信念令她還是在危急之時將雙手撐在了顫抖的腿上,算是勉強止住了跌倒之勢。


  「哈啊,在這裡倒下了不就是輸了嗎?在隊長面前,我可不能再丟人了啊。」


  如果在場有他人看到一定會在感到「這很帥氣」的同時佩服女人的堅韌,當然,人的想法總是會千差萬別,有人覺得維娜這樣的行為值得尊敬,自然也會有人覺得這個女人實在是傻的有些過分。


  但是維娜不會在乎這些評價。


  支撐住身體比想象得還要累,不過,不用再花費精神施展魔法是一種解脫,飽受衝擊的身體依然哪裡都痛,逞強自然要付出代價,這一點維娜當然明白,不過……真的好痛痛痛痛痛痛啊!

  這樣的內容只能留在肚子里讓它發酵。腳邊傳來了刺痛,將意識從遊離的漆黑之中拉回,就連抬起手臂揉揉眼睛的力氣也尋不到,只能任憑視線緩慢地對焦。做出「定睛一看」的簡單動作足足花費了將近一分鐘,她終於發現自己的小腿上不知何時竟多出了一道相當深的傷口,彷彿是被利器割過一般。


  是在從教堂中躍出的時候被玻璃碎片划傷的嗎……是嗎,這就是隨意毀壞掉教堂的報應吧。


  「咳咳!」


  血流的太多了,紅色在眨眼的功夫就填滿了模糊的視野。想著要快速止血,如果只是止血的話,以自己的祝福魔法修為也是可以做到的,這樣想著,強行提起魔力想要發動魔法止血的維娜卻突然重重地咳了一聲。


  「內臟受到的衝擊比想象的還大嗎?啊……必須先給傷口止血……不然會……」


  疼痛已經麻木,聲音微弱的話語里仍能勉強保持理智,只留一隻手臂撐住全身——這樣的動作對現在的她而言實在太過困難了,抬起另一隻手,只伸出顫抖著的食指,花費的時間超出往常十倍,維娜終於以一點魔力令閃爍的光點慢悠悠地落到指尖上。


  象徵希望的純白,這是祝福系魔法的顏色,偶爾也被稱作「白魔法」的這一類魔法是四大魔法體系中最為稀有的一環,對於施法者天賦的要求極高。


  「還有一點兒……」


  顫巍的指尖帶著溫和的白光緩緩伸向傷口,下沉的身子隨時都有可能墜地,但是,心中的執念不滅,倒地就意味著放棄和屈服,維娜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得出這樣的結論,但是,既然決定了的東西就必須要堅守。


  她忽然看到了「可怕」的一幕。


  「啊!這怎麼可能!」


  突然上揚的尖叫並非意味著身體機能恢復如常,手指觸及傷口的瞬間,原本自顧殷殷流個不停血液似乎確實在瞬間被止住,魔法的確神奇,但是,令女子尖叫出聲的卻是另一點緣由。


  雖然視線模糊,但她還是看到了。


  因為氣流和碎火的衝擊,以及防護結界的共同作用,從而清晰地劃分出界線的土地上,流出的血液竟然——在動?

  熟悉的一幕令她產生了不祥的預感,盡全力讓雙眼睜大些,略微清晰的畫面只能確證她先前所見的一切屬實。


  這意味著……


  「開玩笑的吧。」


  已然變得「熟悉」的魔力又一次出現更加佐證了不祥預感所指向的可怕現實。


  她的聲音開始顫抖,掙扎般地將頭抬平,祈禱般的目光帶著最後的希望投向前方,映入眼帘的,卻是被「絕望」二字滯塞得難以目睹的場景。


  巨大的烈焰之柱消失了,孕育出奇迹般魔法的魔法元素們復又沉寂,只留下滿目瘡痍的土地。原本矗立於此的教堂完全消失了蹤影,別說是充當橫樑的木頭,火焰魔法的強大威力就連構成牆體與屋頂的石頭也一併燒得無影無蹤。


  這樣強烈的火焰卻未能將他身為人類的血肉之軀熔盡。


  還活著。


  他怎麼能還活著?


  心中不住吶喊,眼前的情景意味著維娜之前的全部努力都化作了泡影。


  細雨重臨,因為衝天火柱的影響而一時於此處消失的雨水重新降落到土地,卻連一滴都未能落到他的身上。數條猩紅色的「觸手」以他為中心無序地揮舞著,像血,卻又不像只含有血液,似乎還摻雜了相當的魔法元素,應該正是雨水無法接近他的原因。


  站立於蒼涼焦黑敗土的中心,維娜只能看到那個人揚起脖子抬頭望天的模樣,而無法看清他的表情,她竟忽然感到了好奇。


  她很好奇,像他這樣的存在會在想些什麼。


  閉上眼,再睜開,維娜這才看到那個男人腳下生成的異樣法陣。看不清上面繪製的圖案,只從顏色來看,區別於代表提升速度的身體強化魔法的兩種紅色的單調,也沒有火焰元素魔法法陣上的亮麗,那個人腳下法陣的光芒更像是數種深淺不一的紅色的混合,比起維娜所見過的其餘魔法陣的穩定,這一法陣卻更像是初學魔法的學徒強行使用大魔法時會產生的魔法陣不穩定,接近崩壞的現象,彷彿具有生命一般在躍動著。


  先前的血液正是留向了那裡。


  別說是殺死、燒成灰燼什麼的了,你就連一點傷都不肯受嗎!

  多麼強大!


  多麼傲慢!


  多麼令人絕望!


  目光所及只剩下悲涼,何止沒有受傷,就連他身上那件如同樵子一般的簡陋衣物,也未曾傷損一毫。


  「惡、魔!」


  咬牙的力氣也沒有了,維娜只能在失去說話的力氣前說出這最後的兩字。


  惡魔,光芒之下必然會存在陰影,在對於真神的絕對信仰之下,索瑟韋爾的土地上也留存著這樣的傳說,惡魔的傳說。傳說有這樣一種被稱為「惡魔」的存在,他們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毀滅,他們背棄神祇,他們蹂躪人心,他們以血肉為餌,以人們的尖叫和恐懼作為最甜美的食糧。


  只是,和真神不同,誰也未能說自己真的見過惡魔一面。


  這裡就連與惡魔有關的記載都不曾有過。


  然而,這卻只能加深人們對其的畏懼。


  在索瑟韋爾,幾乎每個經歷過孩提時代的人都聽過大人以惡魔為名的恐嚇,這些全無根據的恫嚇成為了有些人一生的陰影,而對另一群人來說,這些童年時夢魘一樣的存在也成為了他們更加信仰光芒,信仰神祇的緣由。


  此時此刻,在維娜的心中,那個男人正與兒時夢境里的「惡魔」的身影相重疊了。


  ——那正是惡魔!


  逐漸變暗的視野里,男人的身影忽然動了。


  ——我就要成為惡魔的餌料了嗎?

  動了,不但動了,而且消失了,下一刻,那張平淡無奇的面孔再一次出現在她的面前,熟悉的場景,他依然面無表情,而她卻依然無能為力。


  ——我就要死了嗎?

  維娜心中稍稍有些不甘,只是想到,死後就能夠再次見到藍斯隊長了這一點,身上就不由得再次浮上一陣暖意。


  ——如果死在這裡就是真神所安排的話。


  天空因為他的降臨而變得晦暗,惡魔的侍從遮去了她眼中天上的光芒,血液凝成的觸手化作利刃,它高高地舉起,卻只要輕輕地落下就能夠置人於死地。


  死亡彷彿已成定局。


  ……


  故事卻不會如此結束。


  「咚。」耳畔傳來的是沉悶的一聲,足以將人的身體輕鬆切裂的兇器並沒有如同想象般落下,有些熟悉的聲音傳來之後,不由得露出愕然表情的維娜,卻眼見自己跟前惡魔的身影消失了。一瞬之間還感受到了另一股同樣熟悉的魔力,她知曉,正是這股魔力的主人救了自己,不出所料的話,純粹的魔力化作了單調,卻無可捉摸的攻擊,在惡魔尚未有所覺察前,就從極遠的距離直接將其打飛。


  那個人的慣用招數。


  「真是多管閑事……」不會有任何匹配話語內容的氣憤存在,維娜的臉上此刻滿是輕鬆的神色,以及少許想要隱藏的感激情緒。


  「救星」的到來令她重新尋回了一點力氣。


  「那句話我可聽到了!」高而響亮的嗓音差不多要刺穿人的鼓膜,他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令人心生煩躁,但是,在此刻的維娜聽來,卻再沒有比這個聲音更加親切可靠的了。


  「喲,小維娜,這不是都快變成塊兒破抹布了嘛?就那麼沒有精神?剛才那氣勢滿滿的樣子呢?怎麼啦?敵人有那麼強?」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哎哎哎,小姑娘家亂說啥!咱爺們可是狼!西北蒼狼!什麼狗來狗去的!去他……嗯?」


  依舊是相互的譏誚打趣,平日里只會讓她的心情不斷糟糕下去的對話卻讓此時的維娜心中再次生出了溫暖的希望。雖然在她心底最為敬愛的人只有藍斯一個,但是,現在,她只想要大聲地呼喊:

  「能夠認識你們真是太好了。」


  硬撐加上強忍,幾乎豁出性命,極限之上的極限也終於到底。沒能說出這句話,因為同伴的到來而終於安心了的維娜已然眼前一黑,身子再也支撐不住,雙腿一軟,向後倒下了。


  「辛苦你了。」


  她倒在了男人粗壯的手臂上。


  看出情況不對,「救星」三步並作兩步,趕在維娜到底之前將其扶住。


  口中的話語,雖非「象牙」,但也意外地溫存。


  然後。


  「哈哈哈哈哈!敢把我們的小維娜傷成這樣,我,敬你是條漢子!佩服,佩服!」爽朗的笑聲驅散了隨著猩紅觸手的揮舞而浮現於此地的陰霾,男人的話語還是依然不著邊際,剛才的一句話果然只是假象,「那麼那麼那麼,像現在這種緊急關頭,果然還是該我雷爾夫大爺出場橫掃千軍了!哈哈哈哈哈哈!」


  壯實的臂膀,寬闊的身軀,能夠讓維娜安心放下身上重擔的人,值得信任的同伴,武藝強悍的戰士——雷爾夫終於趕到了。


  「吼!」


  遠處,回應高大戰士的依然是那如同猛獸一般的低吼。


  戰鬥,剛剛拉開帷幕。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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