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兄弟、血仇（下）
凱爾永遠也忘不了那天，肆虐的火焰灼透了無月的夜空，橫流的鮮血將純白的磚石也浸透。他永遠無法忘記至親之人死於非命時放大的瞳孔，以及面上驚詫的表情，同樣，他也絕不會忘記，那個一直受自己愛戴，一直愛護著自己的哥哥，手持利刃，浴血挺立時所露出的瘋狂目光。
——他是殺人兇手，所殺之人是自己的親人。
「是的，我永遠也不會忘記。」
兄弟間的戰鬥隨著一句「廝殺」而轉入下一階段。依然是綿密的攻防，依舊是魔法與戰技的碰撞，不同的是，阿方斯的攻勢愈加狂暴，其身上附能魔法的效力也愈加可怖。
簡單來說，凱爾已經完全地陷入了被動的防守之中。
「叮！」
臂肘相交，防具的碰撞間已不再發出嗡鳴以及橫掃向四面八方的風刃，取而代之的是清聲脆響，以及之後，爆炎與火光交織的場面。
防具附能：火霧。
「轟！」
紊亂的氣流只能將憑空而生的火焰沖得滯塞片刻，被巨大的衝擊力迫得向右側擊退數步的凱爾尚不及更換防具上的附能魔法，只得仍以屑風對抗阿方斯所使用的更高階的附能魔法。
結果自然是全然不敵，還好撤出及時，只落得半身受到輕度灼傷的下場。
「嘖嘖，我可不會在給你任何喘息的機會，做好覺悟！」
現在再看，無論是魔法的等級還是魔法的質量，凱爾均要遜色上阿方斯幾籌，硬拼顯然會令自己難以消受，然而，更令此刻的凱爾苦惱的則是阿方斯的態度。
他真的將這當做是「廝殺」嗎？
如果是，那為何還要出言提醒，將多餘的精力分散到話語之上，給我更多的應對時間？
如果不是，那麼又如何理解其身上迅速提升的魔力？
如果這也是「戰術」呢？
彷彿要回敬其實之前的舉動一樣，從擴散的黑霧裡躥出的身影，阿方斯接下來的攻擊正是勢不可擋的迴旋飛踢！
而半身因為痛楚而麻痹，向側方退卻的凱爾顯然應對不及，常規來說，重心不穩的他將很難對此作出有效的應對，更何況，就算是堪堪擋下了踢擊，緊接而來的灼熱煙幕恐怕也會將鎧甲已然因火焰的高溫而變得發燙的騎士徹底烤熟。
「咦——這還像點樣子。」
驚訝的讚歎聲中，雷霆一擊卻打了個空，然而，前沖之勢未盡的阿方斯卻沒有讓攻勢宣洩到無辜的地面上，雙臂擺動，上身於空中轉動帶起全身，竟是將飛踢的力道消解為無形。
落地，未做半刻停息，攻勢再動！
沉重的鎧甲全然不會阻礙行動，相反，在極少人能夠掌握的提升速度的防具附能魔法加持下，男人的身軀前進的速度竟快若閃電！看上去，其效果甚至不亞於爆發性提升速度的身體強化魔法。
落地瞬間，阿方斯便捕捉到了一時「消失」的凱爾所在。在那種情況下還能爆發出此等速度，作戰經驗異常豐富的男人就算用腳後跟向也能明白剛剛發生了什麼。
加速漂浮術。
關於這項能夠令人違反常理而快速進行移動的魔法，時至今日也難以被劃分為一項特殊魔法的原因，其中之一就是因為其原理的確與漂浮術無異。換句話說，一名法師只要能夠掌握這項最為基本的法術，他也就能不費多少心力地找到如何令漂浮術向各方移動的速度提升的訣竅。
然而，看似便捷的技巧之後卻隱藏著致命的隱患。在魔法的高峰上絕無捷徑可走，那些不計承受能力而妄圖將此作為規避攻擊方式的愚昧之徒，其中一部分早已經變成了路邊無人認領的屍體，更多的則屍骨無存！
「咳！」
以「簡單」的技巧躲過了攻擊，之前還能壓制住氣血涌動的凱爾卻反而嗆出一口血來。加速漂浮術給身體帶來的負擔就算是強韌的戰士也難以吃得消，然而無暇調息傷勢，知曉自己的兄長卻不會就此善罷甘休，騎士終於狠心將因阿方斯這些「詭異」的行為而產生的迷茫困惑丟到腦後。
這是廝殺！面前的是仇敵！
凱爾啊凱爾，你難道忘了這個男人曾經做了些什麼嗎？
「阿方斯！」
大吼，向前衝刺！明晰正面碰撞絕無優勢的騎士仍然選擇了筆直向前，踏步的同時腳下浮現出大小不一，顏色卻相近的兩個法陣，竟是同時對自己附加了強化速度與敏捷性的兩種身體強化魔法。
「來啊！」
喉嚨里傳出興奮的嚎叫，魚躍向前的姿態已經無法稱之為「奔跑」，身軀停留在空中，阿方斯的眼中哪裡還看得到半點平日里的理性光芒，取而代之的只剩下，兄長對於和自己親愛的弟弟「生死相搏」這件事的痴狂。
他們是兄弟。
他們也是仇敵。
兩人的恩怨甚至並非只是家仇，更有「國恨！」
……
……
……
新地歷四八九年十二月，無月之月。短短的十三天里，在當時還未成為半島經濟政治中心的花月之都，發生了兩件大事。
其一是，半島聯盟的雛形，「七城同盟」在這座逐漸換髮出全新活力的城市中誕生，從此刻開始，半島的發展進入了又一輪黃金時期。
第二是，花月之都的「舊貴族」，曾經執掌花月之都半壁江山的豪商努博拉家宅發生大火，全家除次子凱爾·努博拉之外盡皆喪命，花月之都的守舊勢力從此徹底瓦解。
一起一伏，一面是新勢力的崛起，另一面則是舊勢力的消亡，看似再平常不過的歷史規律，在史書上也不過寥寥數筆，最初倒還有些流言蜚語傳來，但最終也煙消雲散了。
然而，只有極少數人知道，簡單的幾行字中到底還隱藏著怎樣血腥而陰暗的事實。
凱爾永遠也忘不了火光彌天的那一夜，在那一夜，自己最敬重的兄長親手將全家人殘忍殺害，並帶著藏於家中的「某個魔法」以及半島北部的軍事布防圖投奔了與半島勢成水火的布魯斯肯帝國。
——阿方斯還是個背叛者，背叛的是生他養他的土地。
大火能夠將屍骸和鮮血燒盡，但卻絕不會將這份真實的罪惡和刻骨的仇恨也一同消解。
從那之後，凱爾就一直等待著與阿方斯再次相見的那一天。
現在，他終於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