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遺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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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來，那鬼東西對我的影響比想象中還要強烈，正常的話，我在被你那漂亮一擊命中的瞬間就死掉也不是太過出人意料的事，畢竟，生命如此脆弱不是？」
身受重創，凱爾的攻擊穿透了他的血肉骨骼以及內臟，但就是這樣也依然挺立，仍然留有清晰意識的阿方斯似乎還不甘心就這樣喪命。
以常理而言，臨死之前的一段時間是人類最為脆弱，卻也最為誠實的時候。堅強了一輩子的戰士在死前也許會流出感慨的淚水，固執了一輩子的領主在死前也許才會坦率道出自己平生的錯誤，就連十惡不赦的醉人，其在臨死之前也往往都會表露出最為脆弱的一面。
阿方斯卻沒有，脆弱與誠實恐怕都與這個堅韌瘋狂到異常的男人無緣，哪怕是此刻。
「抬起頭，凱爾，勝利者就該有勝利者的樣子！作為努博拉家『唯一』的倖存者，你該挺起胸膛驕傲地活下去不是嗎？」
背叛者的目光閃爍出興味盎然，雖是垂死掙扎，但也是寧死不屈的執拗。
「你與我會在這裡相遇絕對都只是『巧合』，絕不是什麼人的刻意安排。命運本來就是這樣喜歡捉弄人的東西，哈，雖然若不是我主動找上你……咳！」
黑暗所贈予的虛假生命力正在飛速流逝，又輕笑了一聲的阿方斯嗆出一口血來，眼中的傲然也開始逐漸沉寂。
「迷茫嗎，弟弟？不論是我所做的事情還是我所說的話，它們會令你產生怎樣的想法，對你造成怎樣的影響呢？哈！真是……咳，有趣極了……」
「夠了，你就不能安靜點去死嗎？」
凱爾的聲音里卻沒有憤怒。終於抬起頭的騎士眼神複雜，開口卻是連自己都感到無比蒼白的言論。
「呵，『安靜』的時間太久了，好不容易看到能真心交流的人結果就會是這樣。啊，所以你只是在埋怨我不將真相告知你，哈，如果你想聽，關於我是如何將你美貌的初戀女友切分成碎片……咕！」
嘴角的笑容劇變成痛苦的神色，似是無法再忍受阿方斯的胡言亂語，心念一橫的凱爾狠狠咬牙，將穿透兄長身軀的手臂「唰」地抽出，帶起大片粘稠的血液，只留下悚人的空洞。
如同，阿方斯之於克莉斯多那般。
區別只在於，並非人類的冰元素師離奇地活了下來，但阿方斯卻做不到。
「咳啊！」
隨著凱爾手臂抽出，阿方斯彷彿失去了最後一點力量的身體終於傾倒，殘破的身軀因為牽引的力道撲在了面容有些扭曲的騎士身上。
「咚，咚，咚。」
他可以清楚地聽到他的心跳。啊，這是多麼強而有力，令人振奮的心跳。
「真好……早該如此了……」
閉上眼睛，讓令人厭惡畏懼的黑暗再次將自己俘獲，就連痛感都已遠去的男人知曉自己就要連說話的力氣也失去了。
對他而言，能被自己的弟弟殺死實在是太過美妙的死法，比他之前預想過的許多結局都要好上太多太多。
沒錯！啊，真神果然還是仁慈的，不，這世間哪有什麼真神，該說，仁慈的是「那位大人」才對！她是理解我的，沒錯，這樣的收場對於一個「叛徒」而言已經是最大的幸福了！
不僅如此，為半島剪除叛徒，不僅是「伸張正義」同時也算是大義滅親的凱爾一定會獲得更多人的信任以及讚揚，這些年他的處境似乎並不好，但是這次之後就不同了！啊啊……多麼，多麼一舉兩得的事情啊！
但如果是那位大人的話，此般安排之後一定還有更深層次的涵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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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緒飛速地流動，周邊的冰冷刺骨慢慢轉變成了令人沉溺的溫暖，就在阿方斯的意識將要墜入深淵的時候，突然間一個聲音響起，在他的耳邊迴響。
「你不後悔嗎？」
提問的聲音竟是他自己的聲音。
——後悔？踏上這條路我就未曾後悔過一次！
「你曾怨恨過嗎？」
——我要怨恨何人？
「怨恨讓你不得不踏上這條路的人，怨恨這個令你不得不走上這條路的世界。」
——哈，讓我不得不踏上這條路的女人……恨！我當然恨！我為何不恨她？要不是她，努博拉家怎麼會變成如此凄慘的模樣，她毀掉了我的家庭，我的生活，我的全部！最無法饒恕的是，那個女人，那個假裝純潔內心陰險的女人還勾引了我最可愛的弟弟！
憤怒令他幾乎要從黑暗之中蘇醒過來。
——要說令我踏上這條的女人，應該把那位大人也算在其中才對，哈，簡直是鮮明的對比……我從來就不喜歡女人，但是為什麼呢？只有那位大人是如此得超凡脫俗！與眾不同！令心高氣傲、不可一世的男人們全部沉浮在她的腳下！恨？我為何要恨她？這條路雖然艱難，但卻是我向敵人報復的最佳手段！是我自己所選擇的！
「……你遺憾嗎？」
思緒里的聲音沉默片刻，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問題卻令阿方斯自己也陷入了沉默。
但他不會永遠沉默下去。
——遺憾？是啊，我遺憾，但是遺憾又有何用？命運就是這般可笑的東西，美好的事物永遠也不會留存太久！真神？命運？全都是笑話？只有如同那位大人一般的絕對強者才能掌控自己的未來……而我，我應該感到欣慰不是嗎？死在這裡，死在凱爾手裡……
「凱爾。」
冥冥之中，意識渙散的阿方斯並未發現現實之中的自己叫出了弟弟的名字。
人活於世總會有所遺憾，沒有遺憾的人生同樣也是沒有色彩的人生。
「……我在。」
緊咬嘴唇的騎士舒緩了神情，在他的身旁，臉上只有好奇一種顏色的少年的目光純粹到令人感到恐懼，而趕到這裡不久的維娜，女魔法師的臉上卻因凱爾的神情也一同變得沉重起來。
事情似乎並沒有她想象的那般簡單，但現在絕不是好奇的時候。
「能……死在你手裡……真……真好，會讓我想起……過去……」瀕死的阿方斯聲音極其微弱，微弱到就算是凱爾也幾乎無法聽清，但是凱爾知曉自己必須聽清他最後的話，「當然，過去的……過去的我們可不是見面，就必須分出生死的關係，哈……」
他的笑已然幾不可聞。
「啊……」
應該是很想再多說上一些話，但是現實條件已經不允許阿方斯再說些無關緊要的內容，為了不令自己感到遺憾，意識已然散去，只留下殘存的本能驅使著嘴唇的張合。生命的最後一刻，因為不明原因背叛了半島聯盟，令半島與布魯斯肯之間的戰勢一度傾斜向帝國這邊的男人所留下的最後的話語，卻赫然是：
「我的忠誠能夠託付的地方，只有半島……」
然後，艱難咽下一口氣的中年男人還有另外一句話。
「我所愛的人，只有……」
「你」字並未能出口，生命已然殘酷離他遠去。最想告知給他的內容未能全部傳達，遺憾終究還是遺憾。
遺憾，卻也無憾。
在生命終結的時候，阿方斯是否會後悔踏上這條荊棘叢生而不被理解的路呢？還是說，他只會為因「一時衝動」而失去性命這件事而感到悔恨呢？再或者，這樣的結局對他而言真的已經是最好的了呢？
死者已矣，他最後的希望則是——願真相永遠都不要揭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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