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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太一殿的宮牆比尋常的宮殿要厚重一些,磚瓦之間甚至填充了更多的石灰棉絮,只要是議事的宮殿基本都會多這麼一道工序,為的就是更多的屏蔽殿內之人說話的聲音。


  大殿空曠,大臣們如常說話的時候還好,若是爭論之時,那嘈雜的聲音幾乎堪比午門的菜市場,可以把屋頂都給掀翻。不過,越是大殿,門窗也就越多,大朝的時候除了正門,就只有皇帝出入的偏門會開,站在高處的太監們宣讀聖旨的聲音在共振下反而能夠傳出很遠。


  魏溪靠的牆壁正好是偏門不遠處,門口不是侍衛就是皇帝的隨侍太監和宮女,她一個小小的身影縮在牆角,很好的隱藏在了陰影之中,頭頂的窗戶不知道是打掃的宮女們不小心所致還是有人刻意為之,居然露出了一條小小的縫隙,不遠不近正好堪堪將殿內大臣們的說話聲聽個大概。


  禁軍頭領遠遠的瞟了靜止不動的她一眼,隨即轉開了目光。


  殿內,睿王與齊王下跪的聲音沉悶,仿若鼓槌落在了桶子裝上一般,急促、震耳發昏:「臣不敢!」


  小皇帝縮著肩膀,整個人幾乎要被高大的龍椅椅背給埋了進去似的,他輕聲的喃喃:「朕好害怕,以為兩位皇叔也與賢王一樣置朕的生死不顧,一心一意的想要包庇秦凌那等狼心狗肺目無國君之人呢。」


  小皇帝的疑惑聲越是細小,兩位王爺表忠心的聲調反襯下益發高亢:「皇上,臣絕無此意。」


  殿中,幾位王爺們的親信大臣們也趕緊加入了勸導的隊伍中。


  雖然賢王失去了爭奪帝位的可能,還有睿王和齊王呢。大臣們能夠不對賢王落井下石,卻不能不在關鍵時刻給另外兩位王爺雪中送炭。要知道,他們在太宗皇帝之時就投靠了幾位王爺,是實打實的王爺黨,誰知道太宗皇帝選了嫡長的先帝,好不容易先帝死了,不管是三位王爺還是他們這些大臣心思也都活躍了起來,平日里沒少在大庭廣眾之下懷疑過秦衍之帝位的安穩。


  帝位之爭,失敗者死得可不只是上位者,還有附屬的官員。他們就算不替兩位王爺求情,日後秦衍之成年,少不得會秋後算賬。與其等到那時候救無可救,不如先保下另外兩位王爺,再謀其他。


  當然,雪中送炭也不是人人敢做,他們心中的思量三公明白,穆大人明白,大部分的朝臣們也都明白。


  小皇帝的目光一一在這群人身上掃過,眼神越來越暗淡,最後唯一那完好的手臂拉扯了一下斷臂上的木板,笑得比哭得還要難看:「皇叔,秦凌在推朕下懸崖的時候還說繼表哥和麒表哥也想要朕的性命……」


  齊王跪在正中,拱手急道:「皇上明鑒,您是先帝唯一嫡子,是名正言順的帝王,您的地位無人能夠撼動。您萬萬不可聽信居心叵測之人的挑撥離間,與臣等離心啊!」


  睿王心裡將三公與穆大人恨得牙痒痒,面上卻要掛著忠君愛國的神情,深情的,有條理的,據理力爭的反駁「是啊皇上,我們是您的皇叔,世子是您的表兄,他們怎麼會有害您之心?您雖然為君,可也是姓秦,臣等為臣,卻也做不出為了權勢手刃親侄兒的狠心事。真那樣做了,臣等有何面目去見九泉之下的皇兄,有何面目面對我南楚的祖先們?日後史書上又如何評價臣的一生?君上一言,是要臣的命啊!」


  小皇帝抽泣了一聲,抹了抹眼淚:「朕哪裡敢要皇叔們的命,實在是皇叔無時無刻不想要侄兒的性命啊!這滿朝文武誰不知道……知道只要朕有個三長兩短,父皇這一脈就徹底斷絕,皇位自然而然就是皇叔們的囊中之物……朕雖然只有三歲,也聽過懷璧之罪的道理。朕只想懇請皇叔們,若真要朕的性命,請善待朕的母后,讓她安然終老,也不枉費朕的一番孝心了,嗚嗚……」


  睿王心越來越沉,磕頭道:「皇上這是要逼臣等死啊!」


  小皇帝淚眼朦朧:「皇叔真沒有要害朕之心?」


  齊王都要跳起來了:「真沒有!」


  小皇帝呼出一口氣,抬眼看著殿外徐徐升起的朝陽,擲地有聲的道:「那朕就放心了,日後,如果朕真的有個三長兩短……那就請三位皇叔和世子表哥們予朕陪葬吧,如何?」


  三長兩短!也就是說不管皇帝是被人暗殺,還是被人下毒,或者是在宮外被人圍殺,只要是想要他命的事情,不管事情是誰做的,不管刺殺是真是假,秦衍之就全全認定是自己皇叔乾的,即不會聽他們的辯解,也不會饒過他們全府的任何一個男丁。當然,如果以為女人們可以逃過一劫那就是異想天開了。


  滿朝喧嘩!


  有大臣抗議的,有大臣贊同的,也有大臣不動如山如老僧入定的,一時之間朝堂上吵吵嚷嚷,爭論聲此起彼伏,甚至有文官直接擼起袖子干架了起來。


  吵鬧聲中,小皇帝又抽起了鼻子,露出彷徨無助悵然欲泣的神情:「皇叔們果然對皇位有野心,看來朕是真的活不過成年了!父皇,看看您的好兄弟吧,口口聲聲說待兒臣為親人,暗中卻無時無刻不想要朕項上人頭……」


  睿王遙遙的望著高處的小皇帝。三歲,才三歲就有如此周全的計謀,如此狠辣的心腸,他該不該說不愧是他皇兄嫡親的兒子嗎?


  不管兩位王爺心裡如何的翻江倒海,百般委屈,千般苦楚,皇帝都會聽而不聞視而不見。


  兩位王爺還能如何?


  「皇上,臣領旨謝恩!」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太一殿內風雲涌動,永壽宮雖然人頭攢動卻落針可聞。


  穆太後站在鳳榻前,低頭凝視著床上躺著雙眼緊閉的太皇太后。


  「老祖宗如何了?太醫,快來給老祖宗看看。哀家在行宮每日里都要看太醫院送來的請安摺子,知道老祖宗身子康健,吃得好睡得香后才能安安心心的在行宮修養。回宮之前也沒聽說她老人家有什麼急症啊,怎麼才半日的功夫就暈倒了呢?太醫,老祖宗是什麼病症?」


  齊太醫顫巍巍的摸了脈,又慢悠悠的扎了針,再溫吞吞的開口:「回稟太后,太皇太后是急怒攻心才導致供血不暢昏倒,待臣扎兩針就能醒來。」


  穆太后皺眉,嬌好的面容上一片輕愁:!「急怒攻心?太皇太后也如哀家一樣日日思戀先帝嗎?」


  站在邊上一直對穆太后暗中關注的原嬤嬤幾乎一口老血,不得不提醒對方:「太后,太皇太后是聽說皇上好不容易回來卻不急著來見她老人家,反而直接去了太一殿上朝的事後才昏迷不醒。」


  穆太后沒有計較對方的輕慢的態度,永壽宮的奴婢而已,一個個計較起來太傷神。再說了,宮外的人不知道,宮內的誰不知誰不曉太皇太后對穆太后十二分的不待見。永壽宮這群奴才狐假虎威慣了,先帝在的時候他們還假惺惺的表面上尊敬過,先帝做古后,太皇太后一心想要另外的兒子上位,這群趨炎附勢的不趁機表忠心時不時的膈應一下穆太后又怎麼在這永壽宮待下去。一次次的,穆太后也就沒了對一群遲早會掉腦袋的人發火了。


  原嬤嬤話一出口,穆太后就知道太皇太后暈倒的真正原因了。不過,退讓多年的穆太后在自己兒子被賢王世子推下懸崖后,心就硬了。在後宮裡站到高處的女人,哪一個不善於睜眼說胡話,哪個又不會歪曲事實呢!

  穆太后捏著帕子壓了壓不存在的眼淚,嘆息道:「原來是這事。也怪不得皇上。哀家常年聽大臣們說忠孝不兩全,原本不明白這有什麼難的。男子漢大丈夫,於國鞠躬盡瘁,於家仁愛孝悌,有什麼難以兩全?直到皇兒登基才明白,有了國才有家,國不安穩談何顧家呢?皇上風塵僕僕的回宮后正趕上臣子們入朝的時辰,他哪怕年紀再小那也不能視而不見,堂而皇之的回寢殿更衣歇息后再去處理國事吧?太皇太后是他的祖母,更是一國之母,對於勤勉的意義比哀家更為透徹,想來也不會怪罪皇上過門而不入的小罪,更不會因此與皇上生出間隙吧?」


  原嬤嬤瞪大了眼睛,彷彿第一次看清楚穆太后的真面目,氣得那厚厚的嘴唇直抖,幾乎說不出一句話來。說什麼呢,說太后並不想見皇帝,她老人家也不在乎小皇帝的想法。不過,這話太皇太后能說,原嬤嬤說了那就真的不要命了。


  正氣得七竅生煙的時候,床上的人一聲□□,原嬤嬤急忙驚呼:「太后……」


  太皇太后醒來的真是時候,看到自己的寵信那豬肝的臉色,支起手:「哀家很好!」


  穆太后探手過去,好像要與原嬤嬤一起扶著對方起身一般,手還在空中,就被太皇太后一巴掌給拍打開來,那力道,剛剛暈倒過的人是絕對沒有的。


  穆太后自然而然的收回手,也不惱怒,驚喜中帶著驚嚇的說道:「老祖宗醒了?齊太醫果然醫術精湛,一針下去老祖宗就醒來了,等會還得麻煩齊太醫開個調理的方子。方才一聽老祖宗昏倒,真是把媳婦的魂都嚇掉了兩個,先帝才故去不久,老祖宗再出什麼意外,媳婦真是……活得也沒滋味了啊!」


  太皇太后現在哪裡還有心思看對方演戲。以前她老人家也願意陪對方演,不過,今天不是時候,她還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原本是想讓原嬤嬤羞辱穆太后一頓,為自己之後的清醒做好質問的鋪墊,結果穆太后也不知道是因為自己兒子做了皇帝腰杆子徹底硬了還是如何,居然含糊其辭。於是,太皇太后不得不醒來,親自對付這個不省心的兒媳婦。


  擺起臉色,才喊了一聲,「穆氏……」


  穆太后就湊了過來,關切的問:「老祖宗,您感覺如何?心口還疼嗎?或是頭疼?」


  太皇太後下意識的避開對方的親近,皺眉再一次重申:「哀家很好。」


  穆太后拍著心口:「那就好,否則等會兒皇上下朝回來,聽到因為他的一個小過錯導致老祖宗您重病,得有多傷心,多自責吶。他本來就傷得不輕,思慮再重的話,身子骨又怎麼好得起來。」


  太皇太后目光一厲,直接打斷對方:「賢王如何了?」


  穆太后心裡鄙視,面上一片雲淡風輕,還自顧自的讓人搬了張椅子過來坐在了床邊:「賢王?他還能如何!意圖指使嫡子秦凌謀害皇上,自然是革去王爺之位,滿門抄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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