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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皇登基不久,就冊封了三位王爺的封地。賢王封地位於劍南道,囊括了益州、嘉州、瀘州、曲州、會川、姚州,其中有九郡八十一縣,地域遼闊在我朝歷代郡王封地中也是數一數二,其中桑蠶紅茶桐油更是天下聞名。睿王封地在河南道,有太皇太后您最熟悉的泰山、青州、徐州、海川、菜州等地,八郡七十二縣,因為靠海,海產甚是豐富,貢品中的珍珠大部分就參與此地。太皇太后您老人家九鳳朝陽冠上的東珠就產自於河南道海岸。齊王乃先皇最小的弟弟,故而封地最小,也有七郡六十四縣,灕水貫穿兩地,是少有的水產豐富的地方,兩岸風景如畫遊人如織,每年的稅收就佔據了國庫的十分之一,可見商業何等的繁華。」
杜太傅三朝元老,到了小皇帝秦衍之這一代就是第四個皇帝了,說起楚國眾多王爺們的封地特色來,那簡直如數家珍。他是先帝重臣,更是小皇帝的輔佐大臣,當初先帝選擇封地時還特意參考了杜太傅的意見。說實話,別看他老人家說得如此冠冕堂皇,換了任何一個不懂朝政的人來了,那絕對都會稱讚先帝一句大楚好兄長,好皇帝。
為啥,因為先帝慷慨啊!看看給自家兄弟們的那些封地,九九八十一縣啊,最少也有六十四個縣呢,物產還豐富,不是產茶就是產珍珠,再不濟也是水路重鎮,漕幫知道吧,那就是齊王屬地最大的地頭蛇,只要把這地頭蛇拿下了,金山銀山措手可得。聽得外行人太皇太后兩眼冒光。
可是,換了任何一個有腦子的大臣,只要展開大楚的地圖,拿著筆圈一下三位王爺的封地就知道先帝的苦心了。為啥,因為封地太散了啊!
拿賢王的封地來說吧,劍南道是什麼地方,大楚南方靠下。封地雖然廣,架不住山多,多就多吧,它還陡峭,稍微不注意就會摔下山崖。有山的地方人就少,一戶人家霸佔了好幾個山頭養蠶養茶樹,每家每戶都富得流油。每個郡就一個重鎮,周圍的百姓去採買都得提前半個月出門,可想而知山路之難。所以,劍南道易守難攻,哪怕它的西邊就是番地,大批的番人進犯,到了劍南道就迷路,剛剛才拐了個彎兒,前面的隊伍連影子都不見了。圍著山打仗,打著打著,敵人就相隔三個山頭了,也不知道他們的腿是怎麼長的。
賢王的封地在西南,睿王的封地靠上一點在北南,成天有海匪騷擾。齊王最可憐,在大楚地圖的最下邊,灕水兩岸沒錯,漕幫也不是省油的燈,嶺南的節度使都換了好幾撥了,漕幫的幫主還是那一個,可見對方骨頭有多硬。
三個王爺的封地中間都隔著數十個郡,幾百個縣,想要『暗通款曲』有點難。最重要的是,哪怕是當朝皇帝有個什麼意外,幾位王爺要清君側的話,也沒法放心大膽的舉旗,因為你前方來爭奪帝位,後方就有可能被敵人給捅了老巢。只要幾位王爺還有點腦子,都不會輕而易舉的離開自己的封地。
先帝是個好兒子,也是個好兄長,這個舉國皆知。全楚上下哪怕是周邊國家的皇族們,也都稱讚先帝兄友弟恭,是少有的好皇帝。
這個基礎下,哪怕幾位王爺們看出了封地裡面的貓膩那也只能打落牙齒合血吞了。為啥,你說你嫌棄自己的封地不好,要換一個?你看看先祖給自家兄弟們的封地,哦,不好意思,先祖的兄弟們大都活不過成年,唯二活著的兩個都是殘疾,一個瞎了眼,一個聾了耳朵。先帝讓你們全須全尾的活著去了封地,只要躺著就有吃有喝有銀子拿,還有什麼不滿意啊?你說,大家可以再重新商量一下。
先帝也在太皇太後面前做足了功夫,幾個弟弟長吁短嘆自己封地有多麼的不好,先帝就說自己的那又聾又瞎的皇叔們的封地有多麼的小,日子過得有多苦,王府連幾百個僕人都住不下,還得在空地上蓋黃土窯,張嘴呼吸一下就滿口的泥沙。哪怕是太皇太后呢,她再不喜歡先帝,也覺得先帝們對弟弟們好,幾乎是有求必應。當然,除了皇位不給之外,先帝是啥都捨得給弟弟們。
最重要的是,太皇太后對朝廷的事兒知道得太少了。□□皇帝打下江山後就重新劃分了疆域,劍南道她老人家聽說過,具體是哪兒卻不知道,民風啥的基本靠道聽途說。先帝早就防了一手,沒讓人仔仔細細給她老人家講過。所以,先帝說好,哪怕其他兒子們抱怨,再對比幾位老皇叔們的待遇,恩,太皇太后也覺得不錯了。
封地再好,太皇太后心裡也明白,帝位更高。只要先帝沒死,那麼她就想自己其他幾個兒子就藩。先帝提過一兩次,太皇太后一聽不是暈倒就是哭鬧,說先帝的兄友弟恭都是表面功夫,自己做了皇帝就趕著讓弟弟們離開皇城,離開她這個娘親,說世上最殘忍之事就是生離母子。先帝要王爺們就藩,那就是要太皇太后她的命。
幾次之後,先帝也就不好再提了。
太皇太后沒有想到,先帝死了,他的顧命大臣們居然敢在她這位老祖宗們面前舊事重提,一時之間她覺得心都被人剮了去,人幾乎就要痛暈了。
穆太后是有備而來,一看太皇太後有暈的苗頭,立即招呼:「齊太醫,您老快來看看,母后是不是又要暈倒了!」
齊太醫三個字一出,太皇太后就不敢暈了。上次她『暈』得痛快,被那巴掌大的銀針扎得也更加痛快,到現在再看到銀針她老人家就習慣性的皮緊肉抖,等看到齊太醫親自提著藥箱子悠悠哉哉的出現,太皇太后哪怕心真的被剮了,她也死撐著清醒了過來。
大手一揮:「哀家沒事!」
穆太后關切:「真沒事?還是讓太醫看看吧!」
太皇太后連連擺手。
杜太傅抓緊時機,繼續道:「如今新帝登基也滿了一年,王爺們還不就藩更待何時?」
太皇太后氣急攻心下幾乎要脫口而出:等那小混蛋死了再說!
好在,她老人家狠狠的掐了自己一下,喘均勻了氣才道:「好歹也等哀家的大壽過往再提!」
杜太傅哪裡容易被糊弄:「現在就是在提太皇太后您大壽之後的事。王爺們就藩是大事,不單禮部要提前準備,兵部也要準備護送的侍衛,甚至要趕在年前派人去王爺們的封地傳旨,讓地方節度使有所安排,王爺屬官的名單也要提前交予戶部,讓大臣們提前預備……」
一大堆事兒,說得太皇太後頭昏腦漲。
杜太傅還在滔滔不絕:「況且,此次大壽安王與定王也會親自來賀壽,若是王爺們就藩趕在他們賀壽歸去之前還好,若是落在他們後面說不定就會節外生枝,惹得朝廷動蕩,百姓流離。」
太皇太后這才驚慌起來:「有這麼嚴重?」
朝廷動蕩百姓流離,這不就是說會打仗嗎?兩位皇叔來賀壽,會生出這麼多幺蛾子事情?太皇太后瞪大了眼睛,大有一副『你別欺負我老婆子讀書少』的架勢。
杜太傅鄭重行禮,跪在了殿中,雙手合一道:「太皇太后可還記得安王與定王是何時就藩的?」
太皇太后雖然對兒子的事情糊塗,對自己丈夫身邊發生大事卻知道得不少,當下就回憶了一會兒,回答:「是天元二年,老頭子登基第二年就讓兩位皇叔就藩了。」
「不錯!」杜太傅道,「連太宗皇帝都選在登基第二年讓自家弟弟就藩,難道皇上登基的第二年還不能讓自己的皇叔們就藩嗎?哪怕是世家,一旦確認了族長,不管是嫡系還是旁系全得搬出主家,另外建府,這是世情也是祖宗規矩,誰也無法更改。所以,太宗皇帝登基後會讓自己的弟弟就藩,兩位皇叔也毫無怨言;如今,他們回來給太皇太后賀壽,待見到賢王三位王爺居然還安安穩穩的住在皇城,他們會作何想?待他們離去之時,又如何看待朝廷的無能,如何揣測皇上的威嚴,甚至他們會對江山的穩定抱有懷疑。太皇太后,您說,王爺們該不該就藩呢?」
太皇太后沒有說話,她傻眼了!
她壓根沒有想到她自信心膨脹下說出讓幾位皇叔來給自己賀壽,居然會牽扯出國家大事,甚至會影響帝位的安穩!若真的因此導致安王與定王對皇位也有了妄想,那她的罪過就大了,甚至還會牽連自己三個兒子。一想到戰火紛飛的情景,也經歷過戰時紛亂的太皇太后心慌了。
捂著心口想要倒下又不敢倒下,如果真的倒下了,那麼三個兒子的就藩就板上釘釘無法更改了!
杜太傅的詢問餘音裊裊繞樑三日,太皇太后還沒給出答案,一直在朝中沒有多少存在感的禮部侍郎也上前一步詢問:「敢問太皇太后,大壽之時各國使臣由禮部接待,使臣們的吃住也皆由禮部安排,國庫出銀,對不對?」
太皇太后昏昏沉沉的點頭:「是,哀家的壽誕一直如此,有何不對?」
禮部侍郎性子最是溫和,說話也最喜歡九拐十八彎,很少有直白的時候,斟酌了一下語句,就道:「按照朝廷法令,國庫出銀即為國事,國事無小事。按理來說,太后大壽應當舉國同慶,萬朝來賀也不為過,只是,最近微臣聽了一些傳聞不知道真假,左思右想之下與其妄自揣測不如向太皇太后您問個明白。」
「你說。」
「微臣聽聞,此次賀壽,各國使臣的賀禮皆入太皇太后私庫,而回禮則由國庫出納,此事不止當真不當真?」
太皇太后疑惑:「歷來不都是如此嗎?」
禮部侍郎道:「帝后和諧原是國家之幸,只是太皇太後有所不知,您每一次大壽所花銀錢皆是從太宗皇帝私庫所出,故而皇子皇孫們以及臣婦的賀禮也就自然而然的入了您老人家的私庫。此次卻大有不同,因有各國使臣舉朝來賀,聲勢浩大,耗人耗力,臣讓戶部估算了一下所要花費大約三百萬兩有餘,而您往年只有區區十萬兩而已。數目相差太大,國庫也有點捉襟見肘,若壽禮不入國庫,回禮再讓國庫撥款,臣雖為禮部大臣,也無法對戶部同僚開這個口啊!」
太皇太后徹底傻眼了:「那……難道回禮讓哀家出?」
禮部侍郎沒有回答,不過他弓著的脊背明明白白告訴了對方做人不要太摳門!哪怕您是太皇太后,那也不能公庫私用,花著老百姓的銀子壯大您自己的荷包吧!您說得出口,老臣我還伸不出手呢!
若是換了章太師那個直脾氣,只怕當下就要罵出口說:你要點臉不?
還好,這一次章太師沒來,不過,他聽聞此事後也沒少在內閣面前破口大罵。
禮部侍郎語氣雖然溫和,說出來的話卻讓人無法反駁。餘下的吏部侍郎那是在刀尖上滾過的人,萬事不開口,開口就要人命。
吏部侍郎直接替禮部回答了太皇太后的話,他說:「哪裡輪到讓您一個老人家出銀子,好歹是您的大壽,自己掏銀子大半,讓您的子孫怎麼活?還要不要名聲了?」
太皇太后終於緩過了一口氣,沒想到三人中看起來最氣勢洶洶的吏部侍郎居然是最善解人意的好男人,連帶著對方臉上那一道橫貫右邊臉頰的刀疤也可愛了起來。她老人家正準備誇讚對方几句,吏部侍郎又開口了。
「臣最近接連接到匿名舉報,舉報有人犯下大逆罪,欺罔罪,僭越罪,狂悖罪,專擅罪,忌刻罪,殘忍罪,貪婪罪,侵蝕罪等數項罪狀,令朝野震驚。因為其族勢力極大,臣怕自己官職低微,無法懲辦此人,特來向太皇太后您請求一道懿旨。」
太皇太后心情正輕鬆著呢,聽到有人犯下這麼大的罪狀,連吏部大臣都要向自己討要懿旨,這說明什麼?說明她太皇太后的權勢無人能及啊!
太皇太后感覺天也晴朗了,風也和緩了,心情也輕鬆了,即問:「什麼懿旨?」
吏部大臣雙手抱拳:「請太皇太后賜下懿旨,將罪臣永威公王符革職查辦!」
永威公王符何等人也,居然讓吏部侍郎都無法將其治罪?很簡單,王姓在大楚就代表著外戚,永威公王符正是太皇太后的嫡親兄長。
吏部侍郎的話音一落,眾人只聽得砰的一聲,高高在上的太皇太后,終於暈倒了!
太皇太后這一暈,齊太醫掐人中,掐虎口,甚至扎手臂那麼長的針都沒有用了。
這一次,太皇太后是真的暈了,而且足足暈了一天一夜才輾轉醒來。
醒來的第一眼就看見守在床側的穆太后,喉嚨里好不容易提起來的一口氣差點又咽了下去,無語淚雙行,抓著穆太后的手久久的吐出幾個字:「不,不辦了!」
穆太后貼著耳朵才聽清楚對方說的話:「母后,您是說您的壽宴不大辦了?」
太皇太后心裡苦啊,她使勁的在宮內太高自己的身份地位,自己的家族在她背後拖她的後腿。哪怕她明明知道是有人暗算,也無能為力。
穆太后連同三位大臣來算計她這個老婆子,可見她不得人心,甚至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員都把她這個老祖宗視為眼中釘了。
穆太后看著太皇太后瞬間蒼白了不少的頭髮,暗暗嘆了口氣:「這樣吧,我們不大大辦,就如往年一樣,把皇族裡人都請來,幫一場家宴。即替國庫省了銀子,也堵了大臣們的嘴。」
太皇太後點頭,在穆太後手心裡不停的畫著什麼,穆太后看了半響,才道:「永威公的事兒早就滿朝皆知,若是再一次輕拿輕放於國有弊無利。想想公公太宗皇帝是如何處置貪污受賄的官員們的吧!吏部侍郎能親自請懿旨,說明有心給永威公留個體面。」
說是體面,其實就是全屍。這等害國害民的蛀蟲,沒被千刀萬剮已經是祖上積德了。
這一次能夠徹底拿下王符也是因為三公們在這半年內聯合穆太后一起,集體打壓三位王爺們的勢力,消弱了太皇太后對朝政的影響力的結果。王符身為外戚,能夠縱橫三朝而不倒靠的不就是太皇太后么!太宗皇帝是太皇太后的老公,先帝是太皇太后的兒子,輪到秦衍之又是她的孫子。
好在,這個孫子並不是真的『孫子』,他很明白自己的處境,對於三公要絞殺永威公的決定只有贊成沒有反對。
王符身首分離,太皇太后一病不起,幾位王爺王妃輪番進宮伺疾,就藩的事兒也就遙遙無期了。不過,杜太傅等人原本只是試探而已,拿下王符他們勢在必得,就藩能促成最好,促不成也是意料之中,故而,太皇太后的壽宴也在緊鑼密鼓的張羅中了。
至於排場,那就與禮部沒多大關係了,穆太后一個人就可以搞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