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皇上,這冤有頭債有主,您得替我那死去的妹妹和她腹中冤死的孩兒做主啊!」
『叮』地嗆聲,太後手中端著的茶碗碰在桌上,茶水四濺:「德妃,你這是讓皇上謀害自己的親生皇兒?」
德妃抿著唇,躬身道:「臣妾不敢。」
「那你方才那話是什麼意思?是說皇后害死了嬪妃和未出世的孩子,硬逼著皇上在此時替你那莫須有的『妹妹』翻案?還是,你本身就害怕皇後生出嫡子來,沒事找事借題發揮,想要讓皇后氣極攻心一屍兩命,你就舒坦了,可以名正言順的做著後宮里的一家之主了!」靜淑太后連番質問,一頂頂的高帽子戴了上去,聽得整個鳳弦宮中人面如土色。
「皇上,」太後走到顧雙弦對面,「你想要親手殺死自己的妻兒嗎?真想的話,本宮也不攔你,只要你出了這個鳳弦宮,隔日,本宮就讓人宣布皇后血崩,母子皆亡,還你一個清靜。」
殿內兩尊大佛四目相對,一旁的德妃極力壓抑著自己有些粗重的呼吸,另一旁的夏令乾堪比彌勒佛,含著一絲淡定的笑,眼珠子滴溜溜的從太后掃視到皇帝,再從皇帝溜到德妃的臉上,最後頗為放肆地將德妃上上下下瞄了個遍,好像在估量著對方到底有多少斤兩,趕在夏家人面前害皇後娘娘。看來看去,就只覺得這本來已經老了的嬪妃越發一臉橫肉,像是豬肉販子家的妹子,宰了似乎也可以賣一點銀子,於是,他越發淡然了,眼角再溜到靠近內殿的門邊上,皇後娘娘的貼身宮女鳳梨的一片衣角一閃而過,沒多久,內殿傳來驚呼:「娘娘要生了!」
一道驚雷炸開在鳳弦宮,中殿中留守的太醫和醫女們急急忙忙地招呼著接生的嬤嬤進去,本來屏息凝氣地宮女們一窩蜂地湧向了內殿,生怕被這裡的火焰給燒灼了屁股。
顧雙弦立在大殿的最中央,木然地聽著身後人們來來往往的穿梭聲,內殿里龔夫人冰冷冷地指揮聲,老太醫隔著厚重布簾地與醫女們交談聲,偶爾他還能耳尖的聽到夏令姝微乎其微的呻-吟呼痛,這些個聲音如一個罩子,從四面八方湧入他的耳廓,最後還是被夏令姝那細小地、悶悶地、抽絲般地緊咬痛叫給擠壓了出去。她的痛息長了些,他的心跳就拉成了直線;她的痛息短了些,他那如雷的心口就繞成了起伏地波線。
「皇上……」德妃久久等不到答案,不得不提醒他轉回心思。
皇帝的心不在焉落在太后眼裡,自然就變成了關心皇后的預兆。而且,她老人家在這裡坐了好一會兒了,皇帝進去內殿做了什麼,出來之後有什麼改變她哪有看不清楚的,當下,也不急了,自己再一次坐到上位上,讓皇後宮里的小宮女給她捏肩膀,捶大腿,當真是閒情逸緻。
「你說的姐妹,是誰?」
德妃一愣,猜到這是皇帝要仔細翻案了,不由得高興,急匆匆地道:「臣妾的姐妹自然是皇上還未登基之前,與臣妾一起伺候過當時還是太子殿下您的賈氏,是您最痛愛的一位妹妹。可惜,當時妹妹只是因為一件小事就得罪了皇後娘娘,過了一個月就被人給折騰死了。皇上,您要替賈氏做主呀。」
那位賈氏也是一位相當彪悍的女子,在當時還是太子妃的夏令姝新嫁給顧雙弦的洞房花燭夜,鬧什麼病症,硬是拖著顧雙弦拋下正室娘娘去給她一個妾室看病。當時還仗著自己懷了六甲,在太子東宮作威作福,大有壓太子妃勢頭的打算,沒想到耀武揚威了沒多久,就因為吃多了補藥補過頭,崩了。一屍兩命,好不快速。
德妃口口聲聲稱呼那賈氏為妹妹,其實在太子妃還沒嫁入之前,德妃才是那賈氏真正的死對頭,賈氏死了她才是最大的受益者。現在拿著出來說事,自然是拿著一個死人來絆倒另一個活人,倒時,妃位最高的她就能夠獨霸聖眷了。
心裡地小算盤打得劈啪響,引得顧雙弦想起了一樁陳年往事。
顧雙弦施施然地坐到太后的另一邊,自己捧著茶碗抿了兩口,嘆息:「賈氏,朕還真的不記得了。應該是宮女吧?一個宮女死了,關當時的太子妃何事?」
德妃沒想到皇帝壓根不上心,尖銳地道:「她是被當時的太子妃給害死的。」
「證據。」顧雙弦剔她一眼,「捉賊拿賬,你說是太子妃也要有證據才行,口說無憑,否則朕拿什麼來對夏家交差,對朝廷的眾多大臣交代?就憑德妃一句話?」
「此事已經過了三年多了,臣妾自然是沒有證據。」別說有證據,那也是德妃與賈氏不合的證據,賈氏死了,她的人她的物品早就被其他的妾侍給分了去,不識抬舉的自然是投了井燒了身,哪裡還有物證人證。
「可當時所有的姐妹都知曉是太子妃對賈氏深為嫉恨,賈氏的死只能是太子妃的手筆。」
「其他姐妹?」顧雙弦笑道,「既然這樣,那讓人傳所有的嬪妃來,你與她們一一對證看看。」皇帝是誰,他會被這種小伎倆給騙了?夏令涴又是誰,她為人處事會讓人留下把柄?夏令姝這個人對外可是人人交口稱讚地最佳皇後人選,對皇子皇女們更是一視同仁,宮裡的妃子們之所以安分大部分原因自然是她恩威並施的手段,在皇後娘娘的娘家沒有徹底倒台之前,誰敢明目張胆地得罪她,又有哪個家族的人敢跟外戚夏家對著干?真有這樣的人和家族,要麼是對方有真本事,要麼就是對方傻不隆冬被人當作了槍頭使。
在顧雙弦的心目中,夏令姝要死只能死在他的手上。其他人,不配!
皇帝這麼一問,德妃臉色唰地就白了。她之所以敢來找皇后的麻煩,是以為被禁足的皇后已經失了聖心,且今夜是生死難關,只要事情鬧騰了起來,皇后的命可以去了大半。可現在看皇上的苗頭,他還是偏袒著皇后,就算叫來了其他的『姐妹』,那些人可也都是狡猾的,能不能跟德妃一條心還是說不定呢,到時候就是德妃吃不了兜著走了。想通了這一點,德妃這才懊悔自己被人拾掇著鬧事,太莽撞了。她心裡怯弱,氣勢一下就去了幾分,整個人不尷不尬的杵在哪裡進退不得。
太后老神在在地喝了半碗茶,也不坐了,正想站起來給德妃一個台階下,那頭內殿暴起一聲:「生了,生了!」
夏令乾一跳,整個人差點沖了進去,顧雙弦手心冒汗想要起身,才發現腳底發軟,等到回了力氣,這才緩緩地走入內殿,張嬤嬤一臉的淚水笑著抱著一個小人兒出來:「恭喜皇上,賀喜皇上,是位皇子殿下。」
顧雙弦提著一半的心,問她:「皇后呢?」
太后繞到他身邊接過小皇子細看,推著渾身透著忍耐的皇帝道:「問什麼,自己的眼見為實才是正經。」打開皇子頭上的小兜帽,看到一張毛毛蟲般的皺巴巴臉,當即笑道:「真像。」
顧雙弦邁出一步的腳停了下來,掉頭也看孩子:「像什麼?」
「龍子龍孫啊!」
顧雙弦冒汗,龍子龍孫出生的時候就是這樣?像一條白蟲的龍?看不出這靜淑太后很有童心。他渾然不知,這話放在夏令姝口裡就成了挑釁,在別人說來就成了好意。
內殿血腥氣衝天,十二羊開泰地琉璃燈遠離里卧榻,金色流蘇穗子被來往走動的宮女帶動地微微漂浮著,半掩的床簾后可以看到隱約的人影。光是微弱地,落在人的肌膚上也黯淡無光。
龔夫人給夏令姝餵了最後一碗葯,端詳了半響確定無恙,壓了壓被角,無視著皇帝出了內殿,對著與太后一起逗小皇子哭鬧的夏令乾道:「收工,走了。」
夏令乾知曉這位夫人的脾氣,當即對太後作揖告退,一步三回頭地走到殿門還想說什麼,被龔夫人對著後腦袋瓜子拍了一下,才怏怏離去。
夏令姝並沒有累及睡著,實際上她根本不敢睡,就怕在半睡半醒之間顧雙弦又做出什麼驚天地的決定,讓她再也清醒不來,或是直接將她的孩子判成妖孽,趁機讓夏家一夜之間滅門。姐姐與趙王剛剛離開北定城不久,夏家失去了重要的臂膀,看著堅固卻是立在懸崖頂上風雨飄搖。她不能出絲毫差錯。
閉了閉眼,平靜無波的神色中慢慢轉成軟弱無助,在濕透的青絲下傖然欲泣。
顧雙弦再一次立在床邊,既不靠近也不遠離,一尺之外才是他們的安全距離,不會讓她刺著他,也不會讓他傷著她。
一個靜立的沉默,一個沉卧的喘息。視線沒有交流,身子也沒有碰觸,只有他玉扣腰帶上墜著地細白珠子壓在她的被褥上,偶爾在她的綢袖滑過,像是飄灑的雨絲打在人的肌膚上,一遍又一遍。
他就在虛幻的雨鏡中幻想著她是在委屈地哭泣,還是冷漠地鎮定。
「六郎,」她喚他,「將三皇子放在你的身邊吧。」
顧雙弦動了動眼珠,眼底,她的指尖掐在手心裡:「你不想要他?」不想要他們的孩子,還是不想見到他給予她痛苦的最大根源?既然如此,為何不隨了靜安太后而去,隨了夏家三爺而去,偏生要死撐著生下皇子。用自己的命來換兒子的命,真是偉大的娘親,他一點都不感動。
「他在我身邊遲早會死於非命,在六郎身邊雖然不說一生順遂,至少能夠做個逍遙王爺。等六郎也看他不順眼之時,就請送他去萬郾城與趙王做伴,趙王要反,就先殺了他。」
顧雙弦平靜地內心倏地冒出一股氣:「他是我的兒子,憑什麼讓給顧元朝那個混蛋去殘害?朕不準!」
「不。」夏令姝轉過身來,明明是躺著卻像與他平視一般,沒有軟弱和退縮,只有理智冷靜:「這是唯一保全你們兄弟不反目成仇的法子。將我的皇兒送去趙王的身邊,一旦趙王動了心思,姐姐會看在皇兒的面上打消趙王的念頭,雖然在虎口其實也能勉勉強強活到兒女繞膝。」
顧雙弦回答更大聲些,有點氣勢洶洶:「朕絕對不會將自己的皇兒送去敵人的手中。」
夏令姝嘆息:「那就放在六郎身邊,想他了就看一眼,厭煩了就送去夏家,別讓他參與皇位競爭。」
「你什麼意思?」
夏令姝閉了閉眼,掩下無盡的驚慌和懊悔:「我只想他不再經歷你所承受的那些,他是我的孩子,我捨不得。」
顧雙弦氣得又開始繞圈子,腳步哚哚地蹬在萬瓣蓮花板石上,如雷公擂鼓。她不想自己的兒子受苦,是因為她見過顧雙弦為權利所苦,她心疼兒子,不心疼他!她情願自己的兒子離開她的身邊換取活命的機會,也願意讓孩子得不到他的喜愛,只是因為他們的恩慈會讓他夭折;她甚至可以將好不容易生下來的孩子送去趙王的身邊,讓對方殺了他,也避免他們父子相殘讓大臣寒心,讓子孫後代效仿,她……
「不準!朕不準!來人,叫史官來,寫聖旨,即刻冊封三皇子為太子,賜名欽天。」皇後娘娘的嫡子,是上天賜予的孩子——顧欽天!
大雁朝的正統,自然而然地必須在安定帝手上延續下去。
顧雙弦顛著后蹄子怒火萬丈地沖了出去,到了外殿見了太后又不得不強壓著火焰,露出十二分滿意的興奮之情來:「欽天,太后覺得這名字如何?」
「皇上才學無雙,給三皇子的名字自然是最好的。」
「太子顧欽天,嗯,果然好聽。」顧雙弦從太後手中搶過三皇子,似乎一個不察孩子就會被某些居心叵測的人給絞殺了去,心裡有了陰影再細細端詳手中的小娃娃。淚水橫流地臉,癟得老高的葫蘆嘴,啃啃唧唧地抽泣聲,還有口水滴答地白玉手指,嘖嘖,怎麼看還是一條肥肥的白蟲。
蟲子就蟲子吧,等他飛上了天就化出風雨成了龍。
顧雙弦僵直著雙臂抱著顧欽天說話,都是嘮叨夏令姝說要將他送人,不讓他們父子好好相處。他以後還要給孩子抓周,過生辰,帶他去拜祭大雁朝的祖廟,聽嚴老院長跟他叫板小太子的桀驁不馴惹是生非各種各樣的問題。嘮叨得顧欽天煩了,撐開那細縫的眼睛,銀藍色地寶石光華潤潤地,是夏家人遺傳的眸色。顧雙弦心裡一冷,就看著那孩子睜著亮晶晶的眼眸凝視著他,吐出一個泡泡,小腿一蹬,雙手一伸,無聲的咧嘴似哭似笑。那心湖的冷瞬間退潮似的,來勢洶洶,去勢更為迅猛,轉瞬就被柔柔地溫暖給滿溢。
他忍不住咯咯的笑了兩聲,顧欽天覺得好玩,睜著圓鼓鼓的眼珠子瞄著他,他就抱著孩子在大殿中不時舉起來說話,不時低垂著揉腦袋,咬鼻子。
太子啊,是顧雙弦一切的延續。
太后側耳傾聽著外殿的動靜,拍拍夏令姝地手:「總算如願以償,讓他沒有犯下錯事。」
夏令姝展顏一笑,哪裡有疲累和軟弱,只有自信滿滿地聰慧:「皇上的性子像叛逆的少年,最愛反其道而行,臣妾只是順勢而為而已。」簡簡單單的一個順勢而為,就為自己的皇兒撈到了太子之位,還有他爹親的喜愛,多容易。
到底容易不容易是如人飲水,夏令姝知道自己的兒子暫時沒事了,這才徹底地累及睡了過去。
顧雙弦立了太子,每日里都要往鳳弦宮走兩遭哄兒子。九王爺顧元釩瞧著奇怪,怎麼也想不通這皇帝六哥明明防皇后如賊似的,怎麼還這麼疼愛她的兒子。好不容易得來打壓夏家的機會就從指縫裡面溜走了,氣得顧元釩要摔桌子。
過了兩日,兩兄弟呆在駢騰殿里商量朝廷大事,到了晌午還沒完,索性湊在一塊兒用膳。桌上一溜兒地吃食什麼都有,顧雙弦怎麼瞅著都覺得少了點什麼。沒多久,梁公公捧著一碗稀奶上來放在他面前,這才想起太子不在,趕緊讓人去抱了來。
酒也不喝了,就用勺子盛了一點點奶水餵給小太子喝。喝一口,父子就對望一眼。這太子的性子隨了夏令姝,安靜乖巧地很,被父皇抱著給啥吃啥,一點都不挑剔。顧元釩也沒有孩子,瞧著新鮮,自己拿著銀筷點了點酒液,趁著空蕩滴到小太子的舌尖上,看著那粉粉嫩嫩的小舌頭卷著酒水咋吧出聲,然後……哇地大哭。
兩位男子同時感到一陣快意。欺負不到夏令姝,欺負下她兒子也是好的。看得一旁的梁公公只偏頭。
酒足飯飽,顧雙弦依然捨不得將小人兒送去,索性將小太子放在龍椅上,自己小心翼翼坐在旁邊,跟顧元釩說幾句就瞧他一下,勾勾他的下頜,摸摸那稀鬆的毛髮,偶爾將自己的食指伸入他的掌心讓其抓著搖晃兩下,一派父子和諧地情景。
顧元釩坐在下首,偶爾也揚起脖子張望兩眼。不過,到底不是親生的,他還保有理智,沒多久就嘀咕一句:「夏家,勢頭太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