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眼前這位,坐在輪椅上周身都冒著寒氣的貴公子,原是當朝皇四子,李炎。


    清嘉便也錯愕,怎麽也想不到一場鬧劇還能引來皇室公子的圍觀。


    從前也聽說,四皇子不良於行,性情怪異陰鷙,如今他被糊了一身水果渣滓,額角青筋乍現,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樣,清嘉也嚇了一跳,低頭下跪行禮。


    餘光瞥見李炎推著輪椅緩緩迫近,行至祝清萍麵前,眼神冷颼颼的:“你甚聒噪,再吵,便將你的舌頭拔掉。”


    祝清萍渾身一抖,應聲跪倒在地,哆哆嗦嗦地求饒:“四皇子、饒命、饒命,民女知、知錯了。”


    李炎神色仍冰,毫不留情道:“小順子,掌嘴三十。”


    那位小公公應了一聲,然後便抬起祝清萍下頜,毫不留情、劈裏啪啦地扇在祝清萍臉上。


    那清脆之聲落在空曠的大廳,聽得清嘉也覺得瘮人。


    不過少頃,祝清萍白皙的麵頰便高高腫起,她不敢放聲哭,嗚嗚咽咽地卡在喉管,又被李炎斥道:“吵死了。”


    祝清萍嗚了一聲,驚恐地捂著嘴,扶跪於地,再也不見方才氣焰囂張的模樣。


    徐長陵終覺不忍,求情道:“殿下,清萍年紀還小……您饒過她罷。”


    “嘖。”李炎不耐眼神在她與祝清萍身上橫跳,反問:“你究竟是護著她,還是護著她?”


    清嘉心道,這位四皇子管得真多。


    大約徐長陵也這般覺得,愣了愣,沒有回答。


    “罷了。”李炎拂了拂仍覺粘膩的衣擺,挑眉望向清嘉,口氣卻很平和的:“你跪著做什麽,起來罷。”


    又突然和煦起來了。


    清嘉十分莫名,但也乖乖聽話。


    李炎眼角下垂,不耐地掃了一眼祝清萍,皺著眉峰:“再不滾,便把你舌頭拔下來。”


    祝清萍瘦弱的身軀劇烈一抖,也不敢直起身子,半弓著背,縮在包廂邊緣,極力壓低自己的存在感,悻悻而走。


    至門邊,毒怨地剜了清嘉一眼。


    這眼神可複雜。


    明明是兩個人一塊的鬧劇,從天而降一個四皇子,逮著祝清萍掌嘴,言行惡劣,而清嘉卻被好言相對,換了誰心中能平衡?

    這下祝清萍要更恨她了。


    但清嘉也不理解,為何李炎對她們二人態度天差地別,直至他推著輪椅緩緩離去,也沒想出個結果來。


    在李炎走後,徐長陵也急忙離去,大約還是不放心祝清萍。


    清嘉在一室狼藉中,重重地歎了口氣:“聽雪,咱們回去吧。”


    才走到門邊,店小二便堆著笑上前,清嘉心中一頓,莫不是徐長陵走得匆忙,未曾付飯錢?還是打砸了店中碗筷椅凳,要賠款呢?

    據說長亭樓用的都是好東西,十分貴重……


    該死的徐長陵,好好地為何叫她吃飯,來了又不付賬,還招惹了祝清萍!

    小二:“客……”


    “方才那位公子,你認得罷?”清嘉先發製人道:“那是安樂伯府的世子,將賬先算在他名下。”


    店小二張了張嘴,好似想要反駁,清嘉忙解釋:“他有錢,不會賴賬的。”


    小二撓了撓頭,望向清嘉的眼神有幾分莫名:“姑娘的帳,已結了,咱們是上來收拾收拾,一會好上菜。”


    結賬了?還記得重新上菜?

    清嘉鬆下一口氣,是頭一回覺得徐長陵幹了件人事。


    瞧著魚貫而入的侍者將房內又收拾一新,麻利地捧上香噴噴的菜肴,翡翠燒賣、蟹黃湯包、文思豆腐等淮揚菜,更呈上了兩樽葡萄酒,色澤豔麗,瑰紫流溢,甚是迷人。


    小二介紹:“這是咱們長亭樓釀的葡萄酒,酸酸甜甜,又不醉人,最適合小娘子喝。”


    葡萄本就是舶來品,十分貴重,尋常人家連吃都吃不上,何況大費周章用於酒釀,這小小兩樽,怕是價值不菲。


    孟家是做酒坊生意的,她在孟家學塾時,便常與孟家表兄偷酒喝,後來年歲漸大,才不做這些頑劣之舉,到了京城後,更是日日提心吊膽過日子,如今見了眼前的佳肴美酒,倒真生了一醉解千愁的想法。


    也罷,方才和祝清萍鬧了一場,又餓又累的,如今有人做東,不吃白不吃,於是帶著聽雪,大大方方地吃了起來,酒足飯飽,才帶著微醺,著推門而出。


    她的酒量素來不錯,但葡萄酒口感實在甘甜,飲起來便像果汁一般,四五樽下肚,雖仍清醒,走起路來卻暈暈乎乎。


    聽雪在後憂心忡忡地護著,也沒能讓清嘉七零八亂的步伐規整起來,她足下一軟,整個人歪斜著,不甚將隔壁“抱月居”的房門破開。


    “小姐!”


    聽雪著急著將她扶了起來,清嘉從不曾這般失態過,垂著頭、赤著雙腮說了句抱歉,酒都醒了大半。


    餘光瞥見屋內之人,竟是許久不見的冉星。


    更為奇異的是,還有一人,舉著酒杯笑得開心的,居然是方才大發雷霆、將祝清萍狠狠治了一頓的四皇子,李炎。


    這兩個人,怎會有交集?

    李炎已換了一身衣裳,銀藍色的杭綢,矜貴迫人。


    冉星與李炎相對而坐,玉樹清風,雋永清雅,一身氣勢竟絲毫不輸,怎麽看也不像普通商賈。


    清嘉扶著有些發暈的腦袋,暗自思量。


    這位冉公子,不久前還被人追殺,滿身落魄,如今卻和皇朝公子同台共飲,交情甚篤的模樣,他究竟是什麽人?


    他若真與雅南居有聯係,是富,如今又與李炎相識,是貴,這樣一號人物,怎麽自己從未聽說?


    清嘉心中百轉千折,最後落於一點:冉星有權有錢,勢力或許非凡。


    得虧當日清許出事,她不曾為了幾兩碎銀便動用了救他一命的恩情,隻怕日後大有用處。


    這般想著,表情變得和緩起來,她盈盈行禮,關切道:“冉公子,多日不見,你身上的傷可恢複了麽?”


    冉星不曾說話,便被李炎搶過話頭,他眸中閃爍著興味:“冉……公子?”


    宋星然掩唇咳了一聲,眼瞼輕輕上挑,瞥了李炎一眼,才將視線集中在清嘉身上,黑瞳幽深,隨意道:“多謝關心,已大好了。”


    李炎又道:“既是熟人,坐下敘舊罷?”


    清嘉愣,長睫無措地顫了顫。


    怎麽這位四皇子,渾似變了個人,如今好生熱情。


    但清嘉慣會察言觀色,也看出宋星然並無留她的意思,嬌嬌怯怯道:“謝四皇子邀,但民女似乎有些醉了,多有失態,還是告退罷。”


    話說完,便福身一曲,行禮告退。


    隻是她如今醉態仍存,乍然起身,整個人又不受控製,搖搖晃晃地地往前傾倒,她的手在空中劃開,企圖抓住穩固之物,卻一把栽入個滿懷清意的懷抱中。


    宋星然大手扶在她腰際,結實穩妥地將她扶住,清嘉雙眸懵懂抬起,對上了一雙多情瀲灩的桃花眼。


    她本就飲了酒,微微散發出熱意,又乍然落入男子懷抱中,不由雙腮發燙,眼波濃稠。


    但清嘉很快警醒,李炎可還在呢,她可是要嫁給宋星然的,不好在人前與旁的男子摟摟抱抱,是以動作敏捷、推著冉星的胸膛,從他懷中鑽了出來,微微而笑:“冉公子,多謝了。”


    宋星然被她不留情地推了一把,心中情緒有些複雜。


    剛才還在徐長陵麵前,假模假樣地表白,如今他整個人都在她跟前了,她卻渾然不覺,甚至有點避之不及,到底怎麽回事?


    停了一會,仍沒忍住,問:“祝小姐,與信國公,熟悉麽?”


    清嘉皺眉,猜不透冉星的意思,為何好端端地提起了宋星然,但她並不避諱在人前顯露出她對宋星然的“愛意”,故此佯裝羞澀地垂下了頭:“……不大熟悉,不過小女單相思罷了。”


    女追男,隔層紗,最好宋星然也曉得有她這號人物,再好不過了。


    宋星然盯著眼前麵帶緋色、嬌豔欲滴的美人兒,眸中閃過迷茫。


    他原以為清嘉不過在徐長陵麵前胡言,拿他做擋箭牌罷了,如今怎麽當著他與李炎的麵,也這般說道。


    何況如今,宋星然本尊倒已收到她的心意,但她卻並不熟悉他。


    宋星然疑惑:“你曾見過他麽?何時的事?”


    清嘉水汪汪地杏眼眨了眨,連下垂的眼睫都透著少女懷春的羞怯,桃花妖似的清冶:“見過的。”


    “八年前,我來京城為父親祝壽,曾有幸見過他一麵,他從曲池橋上打馬經過,我便……”


    清嘉清甜的聲音意猶未止地頓住,包含少女綺思無限,若非清嘉不認得他,宋星然真要信以為真,以為清嘉對自己一見鍾情,自此在難忘懷了。


    他心情有些複雜,隻道:“宋諒,送祝小姐回府。”


    清嘉離去後,李炎唇角笑意不止:“冉公子?”


    他歎息一聲:“可惜這位祝小姐,年紀輕輕便眼神不好,白瞎了一雙明眸善睞的招子。”


    宋星然捧著茶杯,神色很淡漠。


    李炎嘖了一聲:“你說,人家不認得你,是不是時隔八年,你年老色衰了?方才徐長陵都說,你二十有五,年紀很大了,配不上人家青春少艾。”


    宋星然終於有了動作,“砰”地一聲放下茶杯,皮笑肉不笑道:“你的猜測很好,下次不許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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