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宮中來人了?
清嘉忍不住想,是不是祝滿犯了什麽抄家滅族的罪,不若同歸於盡算了。
但又奔進了個家丁,喘著大氣兒:“聖旨、聖旨到了。”
祝滿如此才鬆下口氣,不是拘他下獄便好,但心中仍是忐忑,拽過那家丁:“天使可有說是何事?”
家丁苦著臉搖了搖頭。
祝滿背著手轉了轉,憂心忡忡地吩咐下人整理衣冠。
清嘉則淡定得多,隻有略略的可惜。
心中則在猜測所謂何事,想了一圈,腦中隻有趙嚴的名字。
祝滿升遷,有吏部文書即可,到不了頒發聖旨的地步。
趙嚴娶個小老婆的事情,還勞煩聖上賜婚麽?她看了一眼箱籠中的銀錠,很快將此看法打消:不會,趙嚴顯然沒將祝家放在眼裏。
祝滿才是緊張的人,他上下邁著憂心忡忡的步伐,袖袍不知所措地上下揮了幾下,自言自語道:“究竟是什麽事?”
此時又有個報信的小廝喘著粗氣跑了過來:“那傳聖旨的公公說,請大小姐領旨。”
話音落下,莫說清嘉有些發懵,祝滿張氏等更是麵麵相覷,他反應道快,忙檢查清嘉衣著,催促她到府門外去接旨。
原來是自己的事情,清嘉一顆心從此刻才逐漸不安,胡思亂想起來,若趙嚴真發了瘋去求聖旨,皆時這段婚姻有聖旨壓身,她想要逃出京城隻更難:抗旨不尊,小命不保。
祝滿見清嘉麵色發白,神思恍惚,喊了幾聲也不見回應,輕推了她一把,斥責道:“發什麽愣呢,快去接旨!”
清嘉咬唇點頭,腳步虛浮地跟著一行人往外走。
祝府大門十分熱鬧,宣旨的大太監端正利於門前,手執淡金色聖旨,一身絳紫衣袍,頭戴紅頂雀翎官帽,有種花哨的氣派。
身後跟著二十來位小公公,還有羽林衛扈從,十分威嚴地堵在門邊。
巧的是,那送婚書彩禮的媒婆也一同到了,她搖著羽扇,低聲吩咐小廝躲開,帶著紅豔豔的聘禮箱籠躲在一側,兩行人同時而至,將祝家大門塞得水泄不通。
錢喜是在皇帝跟前服侍的內監總管,祝滿並不曾見過,但錢喜的氣派已震得他腿腳發軟,當下奉承了一句:“有勞公公。”
錢喜好歹記得祝滿是宋星然未來的老丈人,給了他個眼神,高傲地“嗯”了一聲,聊作應答,瞟了眼蓋著紅綢的彩禮:“祝大人今日雙喜臨門呐。”
祝滿不明就裏地點頭附和,又聽見錢喜換了個口氣,十分溫柔對清嘉道:“祝姑娘,喜得良緣,可喜可賀呐。”
清嘉也不知喜從何來,皮笑肉不笑地點了點頭。
錢喜心裏也在嘀咕,宋大人這心上人瞧著不大情願,想他風雅如斯,也會做這等強人所難的事情。
錢喜掀開聖旨的一刻,烏泱泱的一群人頓時跪下,偌大的門堂,隻聽得錢喜略有些刺耳的聲音。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文淵閣大學士宋星然,筮仕八載,節操素勵,才德起於翰林,清約聞達朝野,忠正廉隅,近而立之年無有妻室,祝氏長女清嘉,誥封懿德,行端儀雅,二人良緣天作,今下旨賜婚,祝氏授三品誥命夫人,垂記章典。望汝二人同心同德,敬盡予國,勿負朕意,欽此。”①
清嘉叩首接旨,頭腦卻仍是一片空白。
這是,宋星然與她的賜婚聖旨。
仿佛噩夢在她眼前成了一團煙雲,緩緩消散,簡直如墜仙夢,一時也不敢相信,訥訥地呆愣一地,直至耳畔傳來錢喜道賀的聲音,清嘉才在旁人的攙扶下站了起來。
賜婚聖旨來得突然,又毫無征兆,與她一樣意外的,還有祝滿。
清嘉的婚嫁事關祝滿的仕途,聖旨於他而言無異於晴天霹靂,一時失了理智,與錢喜道:“清嘉已許了人家……公公您看……”
錢喜就不曾見過這樣昏聵的,天家下的旨意,還有辯駁的餘地麽?
他嘖了一聲,想要諷刺一二,話到喉邊,又卻聽見一道清越的聲音:“聖旨既下,祝大人想要抗旨不成?”
是宋大人親自到了。
瞧瞧,真是十足上心呐。
宋星然背著手,施施然走來,姿態隨意又雍容。
錢喜笑道:“謔,宋大人親自來了。”
宋星然抱拳以禮:“多謝公公親自走一趟。”,又往他手中塞了一塊玉佩:“小玩意兒,且贈給公公把玩。”
錢喜笑眯眯地回了,祝家人、那送彩禮的媒婆,都愣愣地立在門前,頗有些反應不過來的意思。
宋星然走到清嘉跟前,將她散到肩前的長發撩至身後。
他們有小半個月不曾見麵。
今日清嘉穿了一身素色衣裳,顯得身形尤為瘦削,暖色的日頭灑在她身上,顯出一圈毛茸茸的光暈來,偏她小臉尖尖,顯得一雙水亮的杏眼越發惹眼,有種稚嫩懵懂的可憐之態。
麵色還這般難看。
可見他不在這十來日,她吃了不少苦。
如此一想,便更是心軟,伸出手在她麵頰上碰了碰,用隻得二人間聽見的聲音,喃聲:“傷口還疼麽?”
宋星然輕飄飄一句話,清嘉心底突然生出一股巨大的委屈。
被祝滿出賣軟禁、被徐長陵挾持、被祝清萍嘲諷,甚至夢中癲狂可怕的趙嚴,她或不甘、恐懼、憤懣,卻逼著自己冷靜,一顆心冷得似頑石一般。
她從來知曉,柔弱無用。
但宋星然一句話,她竟生出柔軟脆弱的情緒來,以至於無法抑製地鼻尖發酸,眼底泛起一圈水霧。
她甚少如此的。
隻吸著鼻子,搖了搖頭,又點頭,方才不疼,如今見了他,五感似複蘇一般,又疼了。
宋星然哭笑不得,小姑娘眼圈紅紅,杏眼含著一泡淚,將墜未墜的,脆弱得叫人心疼,見她羽睫顫顫,終於滾下淚來。
宋星然歎聲,屈著長指替她將淚花揩去。
二人親昵的舉動,祝家眾人看在眼裏,俱是震驚,隻有那趙嚴派來的媒婆還在狀況外。
尋常議婚,納采、問名、納吉、納征皆缺一不可,但這樁婚事著急,昨天快入夜才找到她,說是那些步驟都不必走,徑直下聘,簽訂婚書。
如今被堵在門口許久,搖著金葵扇問:“祝大人,這親是結還是不結?”
祝滿心裏也沒底。
首輔大人是指了名要清嘉的,但如今聖旨一下,清嘉的未婚夫君還是宋星然……此事便複雜了,兩頭都大,誰他也得罪不起。
祝滿沉吟不語,張氏心中著急。
張氏扯過祝滿衣袖,將他拽到一旁,壓著聲音問:“老爺,首輔可不是咱們能開罪的,他老人家若生了怒氣,如何是好?”
祝滿皺眉:“那我還能抗旨麽?”
張氏眼風掃過宋星然,又陰惻惻地落在清嘉身上。
“旨意是下了,但那丫頭還在咱們手上,悄悄送去趙府,全了老爺與首輔的情誼,至於信國公麽……由頭多的是,疫病、走水、墜崖,這名頭哪個不能搪塞人?這些個屍骨無存的慘事,咱們府上扮場白戲便揭過去了,不是咱們抗旨不尊。”
祝滿心頭一動,才偷摸著打量清嘉,卻又與宋星然顧盼神飛一雙桃花眼撞了個正著,他眸中閃著了然的精光,祝滿一瞬間仿佛自己赤條條一般,頓時升了怖意。
忙避開眼神,低聲道:“你當宋星然是什麽好糊弄的主兒?”
“嗐!”張氏急得跺腳:“老爺,此乃萬全之策,切莫猶疑。”
宋星然見祝滿夫婦躲在一旁說悄悄話,心知這二人包藏禍心,輕笑了聲,接過方才錢喜“雙喜臨門”的話茬:“自然是結,祝家又不止一個姑娘,祝二姑娘年歲正合,與首輔大人自是天作之合。”
末,又溫和道:“同首輔做連襟,也算是我的福氣。”
賤嗖嗖的,若李炎在場,會大聲笑出聲。
但在場之人誰也橫不過他,麵麵相覷,不敢說話。
尤其是媒婆,見宋星然理直氣壯,分外迷糊——這差事領得急,趙家說要娶祝家小姐,卻也沒指名道姓是哪一位。
祝滿皺眉沉思,張氏與他多年夫妻,對他的心思很算了解,頓時麵色煞白。
她健步上前,張著雙臂護在祝清萍麵前,怒道:“胡言亂語,沒有的事!”
宋星然麵無表情,居高臨下地睥睨於張蘭修。
換了自己的女兒,也曉得盡心竭力地護著,偏這毒婦如此逼迫清嘉。
宋星然滿身肅殺,眼眶微眯,冷哼道:“怎麽,首輔大人,還配不上祝家麽?”
他寒霜覆麵,氣勢迫人,壓得張氏不敢直視於他,隻抱著祝清萍,瑟縮一下。
“首輔大人會如何,我不曉得。”宋星然雙手背在身後,目色沉鬱:“祝大人,我與你指條明路,你莫不願。”
他抬眼望向祝家大門的牌匾,語氣很淡,若稀鬆平常的閑聊:“我宋星然,我信國公府,也非你能開罪的。”
祝滿被這雲淡風輕的幾句話,生生逼出冷汗來。
他抖著眼睫,看了眼清嘉,又望向張氏身後的祝清萍。
清嘉生得一張嬌花照水的芙蓉麵,杏眼橫波,眼下一點嫣紅淚痣,平添幾分媚態。
與清嘉相比,祝清萍略顯寡淡平庸,然細看之下,姐妹二人麵容輪廓,也有幾分相似,若打扮打扮,也……
首輔喜歡年青嬌豔的女孩兒,對清嘉也不過見色起意,用清萍換清嘉,未嚐不是兩全之法。
畢竟宋星然的威脅是直逼眼前,趙嚴卻未必不喜歡清萍。
祝滿心中已有決斷,複雜的眼神在祝清萍身上盤桓許久,卻毫不猶疑在婚書上寫下祝清萍的名字。
張氏目瞪口呆地瞧著這一切,扯著祝滿衣袖求情:“老爺!老爺不可!清萍還小呐……您自小疼她的……”
祝清萍不明就裏:“娘,您在說什麽?”
目光卻在瞥見婚書上自己的名諱之後迅速凝滯:“爹……您這是作什麽?去伺候老頭子的不是祝清嘉麽?”
祝滿眸中閃過不忍,避開祝清萍滿含期盼的眼神,抬了抬手,吩咐道:“帶小姐進去休息。”
祝清萍麵色灰白,卻捏著拳頭,笑了。
她目色淒惶,含著毒辣與怨恨,笑聲陰戾尖銳,指著清嘉,一字一句:“小、賤、人。”
這話清嘉聽得多,並無反應。
宋星然卻聽得刺耳,蹙眉凝向祝清萍,滿含不悅與指責。
祝清萍雙手垂落,緊握成拳,渾身發抖著撲向清嘉:“賤人、都賴你!”
宋星然雙眸冷湛,擋在清嘉身前,揮袖將癲狂的祝清萍屏退。
清嘉其實對祝清萍無多少恨意,頂多是厭煩其撩撥罷了,罪魁禍首是祝滿。
祝清萍,頂多是聒噪了些,被張氏養得又蠢又咋呼。
她養在祝滿身邊,祝滿表麵對她尚算關懷疼愛,平日裏也裝作慈父模樣,但他骨子裏終究是自私的,也從未將女兒當作稀罕東西。
對張氏,也不知有幾分真情實感,或許從頭到尾不過當她是向上爬的工具罷了。
祝清萍卻沒想明白。
素來怨恨自己,自然首先歸咎於她。
祝清萍臥倒在地,目光鎖在宋星然與清嘉身上,笑聲更盛,整個身軀簌簌發抖,便如零落的秋葉一般:“好、好得很呐。”
“狐狸精,如今有人替你撐腰,卻要拖我下水,憑什麽?”
她抹著眼淚,轉頭逼問祝滿:“憑什麽是我替她受過!”
祝滿卻偏開眼神,轉而斥則一旁麵麵相覷的下人:“杵著作什麽!請小姐回房。”
祝清萍平日跋扈,丫鬟都怕她,祝滿命令一下,稍顯猶豫上前,卻不敢上手抓她,祝清萍一把將身邊丫鬟打退,衝上前去搶媒婆手中的婚書。
媒婆慌神,婚書跌落在地,一群人蜂擁而上去搶小小書冊,一片狼狽。
終究宋清萍被一擁而上的丫鬟小廝抓住,被人一左一右“攙扶”,便是她歇斯底裏地掙紮,也無濟於事,被押解回房。
張氏流著淚,一道跟在祝清萍身後:“我的兒……”
又回身祈求祝滿:“老爺,清萍她不能嫁……”
聲淚俱下,十分哀切。
不可謂不可憐。
不久前,這樣淒慘的人,是她。
祝滿麵露難堪,低喝:“將夫人也請回去!”
很快,母女二人皆消失不見。
祝府仍是一片鋪紅掛彩,喜氣洋洋的模樣。
祝滿差管家迎奉那媒婆,自己祝滿則整了整衣袍,微弓著腰背,笑臉來迎宋星然:“宋大人,見笑了,可要入府飲杯茶?”
倒是能屈能伸,心腸夠硬。
清嘉知曉他的個性,卻仍被他的行徑惡心得神色陰冷。
這樣的人,怎會是她父親。
宋星然哂笑一聲,見她臉色發青,曉得小姑娘心中難受,於暗處牽起清嘉發涼的手,大掌鉤住她的尾指,像是安撫一般。
口氣溫和道:“去,自然是去,日後便是一家人了。”
清嘉自忖對他無多少男女之情,但聽了這話,心髒卻倏然亂了一拍,便也難直視他璨璨星眸,垂下了頭。
宋星然隻見清嘉麵頰泛粉,連耳廓也似紅玉一般,十足嬌羞的小女孩情狀,驀然覺得心情很好,唇角扯出一抹笑意。
宋星然握著清嘉的手,在祝滿熱烈且討好的眼神中,在眾人的簇擁下,踏入了祝家大門。
她被宋星然牽著走,腦中仍是迷糊的。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分明不久前她還困於噩夢,醒來後亦是盯著天光,思索如何逃離魔爪,但頃刻之間,一紙聖諭,她便與宋星然有了婚約,籌謀已久的一切,竟唾手可得。
真是難以置信。
清嘉明白,這閑事皇帝不會管的,定是宋星然開了口。
但明明,在國公府時,她是求過他的呀?
那時她不過求他幫自己逃離京城罷了,他也黑著臉說不願意,怎得突然又開了竅,竟一步到位,直接下了婚書求娶呢?
她低頭望著二人交握的手,他手掌一攏,是將自己全然護住的姿態,溫度亦十分熨帖。
他願意娶她,還主動牽了她,大約……是對她有幾分喜歡的吧?
總算這傷不算白受,好歹這頭花狐狸受了觸動,良心發現,願意以身相許。
宋星然忽然緩了腳步,無不擔心道:“怎麽不說話?”
清嘉愣愣地抬頭:“啊?”
宋星然見她臉上一團迷糊,眸下陰翳淺淺,顯然沒有休息好,心中惱怒的情緒橫生而出。
這祝家是虎狼窩不成?好好的人在他府上養著,竟被折磨成這副模樣。
也懶得帶清嘉在祝滿跟前做戲,那些虛與委蛇的場麵話,她不必在場。
他碰了碰清嘉的麵頰:“回房歇著罷。”
祝滿自然無有不從:“快扶小姐回房歇息!”
“那疾醫呢!也快請過去翠寒院,給小姐請請平安脈!”
一通交代,祝滿是在宋星然麵前,做足了對清嘉慈父關愛之態,才諂媚笑道:“宋大人!咱們這邊請罷。”
宋星然笑了笑,意味深長。
清嘉望著宋星然漸去的背影,感慨頗多。
宋星然啊宋星然,你既救了我,日後我定好好待你,與也不管你外頭那些鶯鶯燕燕,風流快活,咱們各自有各自的生活。
清嘉從來曉得人不能貪心的道理。
紛繁的心緒稍平,清嘉挪動腳步,又一次踏入翠寒院,但已不是從前心境,她心頭大石落下,才懶得理會,心安理得地補覺。
昨夜先被挾持,後又噩夢纏身,她困極了,幾乎是一沾枕頭便沉沉睡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有人輕拍她肩膀,又在她耳畔低聲喚:“清嘉……”
安眠被擾,她閉著雙目,不滿地將擾人清夢的手拍開,又聽見男子略沉的笑聲,醇厚的,帶著些縱容:“你倒是心大……”
清嘉隻覺得這把嗓音好聽又熟悉,眨了眨眼睫,艱難地掀開眼皮,恍惚瞧見一張俊容,有雙波光流轉的桃花眼……
是宋星然!
他怎麽來了?
清嘉的瞌睡蟲一瞬間飛於天外,霎時清醒過來,猛然坐起,訝然問:“你是怎麽進來的?”
宋星然見她睡眼惺忪,發髻蓬鬆,麵上覆著淡粉的睡痕,十分軟糯可愛,隻覺得心軟,將她腮邊掉落的碎發捋在耳後,挑眉,笑而不語。
行吧。
祝滿連將她賣給祝滿的汙糟事都做得出,如今她與宋星然乃是禦賜的姻緣,莫說是準他入閨房瞧她了,便是當下將她送去國公府,也隻怕點頭不迭。
自己的問題委實有些傻氣。
清嘉揉了揉額角,覺得自己瞌睡還不曾醒,腦袋不大靈光,又有些不適應,宋星然突然如此溫柔待她,桃花目中含情,十分繾綣。
清嘉咳了一聲,頗有些不自在地撇開了眼神。
宋星然倒很自如,他碰了碰清嘉的發頂,嗓音溫柔:“傷口好些了麽?可還疼麽?”
傷口。
果然是因為救了他。
清嘉神思恍惚地想著,並不曾回應。
沒有得到回應,宋星然蹙了蹙眉,也隻當她大病未愈,精神不佳,安撫道:“好好休息,得了空我再來瞧你。”
這才多久的功夫,怎麽說走就走?
心中的弦頓時崩了起來:宋星然便是鬆口說娶她,其實也無幾多情意與耐心。
此刻對她還算體貼,大約是有些新鮮與感動,但若她不耐心經營,這種關懷的態度是有期限的,且隨時可能消失。
二人成婚,擺脫了許多壞事,但日子過得如何,卻全賴個人經營,宋星然是國公府的主人翁,得了他的喜愛看重,莫說是奴仆下人,便是高門官宦之流,也會尊她重她。
如此想著,別扭的感覺便少了許多。
見他作勢要走,清嘉忙起身,拽著他的袖子,低著音調撒嬌:“疼的……我才睡醒,有些懵懂了。”
她一管嗓音媚滴滴的,撓得人心頭發癢。
宋星然微愣。
清嘉哪裏曉得宋星然想什麽,見他不作聲,以為他不悅,大著膽子,雙手似藤曼一般,纏在宋星然腰上,麵頰貼在他胸口,細聲細氣道:“你不要生氣。”
宋星然愣。
雙手有些僵硬地舉在半空中。
他曾抱過清嘉,在她受傷的時候。
卻不曾有這種脈脈溫情,全然依賴的相擁。
宋星然還是不說話,清嘉雙手攀在他後背上,隔著衣裳都能感受到男子肩胛上流暢的肌肉,忍不住失神想,花狐狸生得一副甚好的皮囊,與他相伴,自己不虧。
很快收回飄忽的神思,在他胸前,輕微地蹭了蹭。
無聲催促。
宋星然微哂,到底還是小姑娘,言行仍帶著稚氣。
小姑娘趴在他耳邊,語調軟糯:“你怎麽還不理我呀。”
長她許多,哪能因為這點小事便生氣呢。
低頭去看,胸口的小腦袋泛著毛茸茸的暖光,很是溫暖的模樣,宋星然終於勾著唇角,將清嘉往懷中輕輕地摁了摁。
清嘉甚至能聽見他平穩的心跳,透過胸腔的震動微微透出來,他歎了一聲:“傻孩子。”
宋星然覺得,或許是清嘉在祝家受了祝滿幾日磋磨,言行之間都有一股怯生生的討好,他安撫道:“日後有我,再無人能欺負你。”
這話太順耳了。
清嘉心中不無感動,抬頭在他唇角,輕飄飄地印了一下,一觸便離。
她其實不大懂男女間該如何相處。
尤其是,柔情蜜意的男女如何相處。
但她瞧過話本,略有印象,好似那些愛侶,情到濃時,總會抱一抱、貼一貼、親親嘴。
所以清嘉如此做了,她示好的方法,不過蜻蜓點水一個吻,她心境始終清明,宋星然卻恍惚,因這美妙的觸覺而生了綺思。
聖旨已下,自然便是他的妻子,宋星然也不克製,大掌貼在女子柔軟的後頸,輕蹭了蹭,鼻尖同她相抵,嗓音低啞,曖昧地灌入她耳中:“誰教你的?”
清嘉被他鉗住,鼻尖纏繞著他灼熱的氣息,便覺得呼吸都困難。
他雙眼低垂,視線都匯聚在自己唇上,悱惻卻有些危險的眼神。
清嘉隻覺得心髒砰砰直跳,快得不似尋常,想要往後躲,插翅難飛的,唇上瞬息傳來濕潤之感。
還有些疼,但隻是隱隱約約的。
她下巴被人扣住,感受到很細微的麻,有些喘不過氣來,憑著本能想要推拒,在喉中翻起幾聲咽嗚。
宋星然也聽見了,悶聲笑笑,卻不曾鬆手,雙唇稍離,拉出些微距離,喃喃:“張嘴呼氣。”
她才似個小孩子一般,張唇呼吸。
但周遭洋溢的,皆是宋星然滿懷清意的味道,類似於鬆柏一類的草木香。
清嘉總算拽回了神思,宋星然卻又覆了過來。
這下卻不是親吻,隻有細細地咬,好似自己小時候吃荔枝凍一般,隻不過任人擺布的人成了自己,連收攏唇瓣都做不到,隻默默地承受著。
耳畔隱約有水聲傳來,清嘉手腳發軟,使不上力氣,麵頰、耳廓亦是緋紅一片,直泛入交疊的領口之下。
她整個人都在發顫,窩在宋星然懷中,有愈演愈烈之勢。
宋星然輕笑一聲,終於發了善心鬆開了唇,順勢攬過軟趴趴的清嘉,十分愛嬌地揉了揉她熱乎乎的麵頰。
他歎了一聲,本也沒想過欺負她,但清嘉好似生來便是要打破他的計劃的,就像原先,他不打算成親那般。
他低眸望向清嘉,玲瓏的鼻尖細細地喘息著,惺忪的杏眼中含著羞怯。
清嘉卻暗自腹誹:果真是個花狐狸。
但他十分溫柔細致,清嘉緊張之後便也暈乎乎地享受起來。
她窩在宋星然臂彎內,見他從衣襟內掏出一塊亮閃閃的物事,遞到她手上。
是她交給清許,做憑證的那塊玉佩。
宋星然捏著她的手,意簡言賅地囑咐:“拿好。”
玉佩被他捂在懷裏,觸手生溫,清嘉指腹蹭了蹭光滑的玉麵,愛不釋手。
這寶貝簡直是她的平安符了。
她歡喜時,杏眼彎彎,十分嬌憨,宋星然盯著她豐腴的唇,眼神生暗,動作便有些急切,清嘉瞪著眼發出零星的“唔”聲,揪著他的衣領想要推拒。
他喉結沉重地一滾,終究是將她不滿的咕噥聲吞噬。
宋星然的模樣有些陌生。
他骨子中的狂被不加掩飾地放了出來,簡簡單單的一個親吻,她腦髓都要發空,手亦是軟趴趴地鬆了下來,伶仃地打在床榻邊緣。
迷茫間聽見幾聲叩門聲,清嘉往後躲了些,扯出幾縷灼熱的吐息,宋星然勾唇笑笑,揉了揉她的發頂,又貼了上來。
那叩門聲越發明晰,有些急躁,隱約傳來清許的聲音:“姐?阿姐,你在麽?”
是清許來了。
未得到回應,清許的聲音變得急躁,話音上揚。
偏她與宋星然親吻在一處,床榻上混亂一片,交纏著二人失神的呼吸聲。
見宋星然遲遲不曾挪騰閃躲,清嘉有些急了,慌不擇路地咬在宋星然唇肉上。
宋星然悶哼一聲,神色古怪地鬆開她。
她似乎冒犯了他,但真不是故意的……
他唇上一圈齒印,有些狼狽,清嘉瞧著忐忑,仰頭在他唇上吹了口氣,想要找補一下,怯懦道:“我……”
宋星然捂著眉頭笑了,當他是小孩麽,受了疼呼呼地吹兩口氣便罷了。
他擺了擺手,指向門外,示意她先去處理清許。
見他神色稍霽,清嘉才急匆匆跑出去,宋星然無奈囑咐:“仔細傷口。”
可清嘉的背影已消失了。
宋星然無奈搖頭,他自然聽見響動,本也打算放開她,但色令智昏,稍遲了一瞬,便生生被她咬了一口,還挺疼的。
他抱著雙臂歪在清嘉的繡床上,雙手拂過皺巴巴的床單,想起方才與清嘉廝混的場景,垂著眼笑了,很淺淡的,卻有些認命與無奈。
一簾之隔。
祝清許滿心憂慮。
昨夜他被宋諒留在國公府歇息,一回府便聽見清嘉與宋星然的婚訊,急吼吼地趕來了。
他眉心緊鎖:“姐,你同信國公,是怎麽回事?”
又壓低聲音,遲疑問道:“可是信國公見色起意,逼迫於你?”
祝清許重重地歎了口氣:“隻恨我勢單力薄,才叫你出了狼窩,又入虎穴。”
清嘉噗呲一聲笑出來:“什麽虎穴?”
“他……”清許眉眼間有些躊躇,磕巴道:“國公爺,學問自然是頂好的,但……聽說他……不大檢點,在外頭養了許多青樓妓子,隻怕是個寡情薄幸的郎君。”
他說話很含蓄,先揚後抑,但就是滿滿的不喜。
清嘉搖頭,微微發笑。
她並不在意這些,清許卻不曉得,還在一旁嘟囔:“阿姐,我盼你能嫁個純良的夫君,一心一意待你。”
他頓了頓:“像表哥那般。”
清嘉眉峰一挑,著急去捂他的嘴,宋星然可還在裏頭!
她對孟家表哥本也無愛意,清許這話說得迷糊,顯得二人似有舊情,惹人猜忌。
也不知宋星然有無聽見,隻揚聲辯駁:“都是孩子的戲耍,豈能當真,再說表哥表嫂如今琴瑟和諧,你莫要胡言。”解釋完,猶覺不足,又補了一句:“國公爺甚好,我心悅他,你不必擔心。”
祝清許揉了揉耳朵。
清嘉說話素來輕聲細語,卻忽然聲大得震人。
他還想再勸幾句,卻被清嘉往外推:“我今日累了,改日再說。”
然後便“哐”地一聲合上門扉。
祝清許覺得長姐今日行徑有些怪異,卻又說不上來,撓撓腦袋,隻好離去。
清嘉深吸口氣,麵上掛起了甜美的笑容,是她習慣在人前展露的那樣。
“宋……”
但她回到內室,亂糟糟的床榻上卻空無一人,窗扉敞開,顯然宋星然已破窗離去。
怎麽好端端地爬窗走了?一句話也沒留。
所以,他到底有沒有聽見清許的胡言亂語,又有沒有聽見她的解釋呀?
作者有話說:
耍了一團威風,宋狗搖頭晃腦:嘿嘿,老婆害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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