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清嘉瞥了一眼婆婆漸漸遠去的背影,咬牙點了點頭。
也罷,大約那婆婆知道的也不過這些,她既已知王家姐姐隨李書年去了河東道,便算踐了對王子塵的諾言,無謂再追,平白惹得宋星然不悅。
李書年死在任上,那隨行家眷去往何方?是留在了河東道,還是回了李書年的宅邸?
李書年是何方人士,將家宅置在何處,有幾處房產?這些都還待查。
雖然清嘉心中常與自己說,這是王子塵的家事,她不必多管,但從前是與無頭蒼蠅一般毫無頭緒,今天卻乍然在自己手上尋到線索,她的心情也澎拜起來。
那感覺……渾似看話本追到要緊處,硬生生沒了下文,抓心撓肝地難受。
清嘉一路上皆出神沉思,待上了小船,宋星然牽她上船時,冷不丁瞥過去,才發現他緊繃的下頜角,一張臉冷冰冰,看上去端凝肅然,很是駭人。
清嘉忙抓緊他的手。
宋星然反握回去,修長是指卡在她脆弱的腕骨上,微微用力,將肌膚都捏得發紅。
清嘉嘶了一聲,忍著輕微的痛感,小聲問:“夫君,你可知,李書年是何方人士?”
宋星然聽她還在問李書年之事,心沉了沉,流麗上翹的眼尾淩厲得猶如刀鋒,終究沒按捺住火氣:“祝清嘉,你對那戲子未免太過上心。”
他從未這樣連名帶姓地喊過她。
清嘉隻覺得刺耳,心中似有無名之火燒了起來,她也知道此刻該去哄宋星然,與他好好解釋,隻頓了頓,深深吸了口氣,將紛雜的心緒壓了下去,好言道:“小事一樁,夫君不要放在心上。”
“若夫君不喜歡,我不再問便是了。”
宋星然太陽穴突突地疼,滿腔的酸妒燒成了怒火,他肅然冷笑:“小事?你為他一路追查,從涼州查到徐州,始終記掛惦念,他是哪位呀?值得你這般上心惦記。”
清嘉愣了一愣,聽見他咬牙切齒道:“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不要太過分了。”
這話落下,宋星然臉色變了,自覺說話有些過,已小心去打量清嘉神色,訥訥去碰她肩膀:“對不——”
一句道歉未說完,清嘉已怒然轉身,隻留了個背影給他。
宋星然悻悻收手。
清嘉怒極了,他這是什麽話?
說得渾似她與王子塵有私一般。
何況她也沒做什麽,不過可憐那半生漂泊的女子,順著多問了幾句嘴,值得他大發火氣麽?
此刻二人坐在逼仄的船艙中,外頭是滾滾流過的長江水,一個急彎,晃得她一瞬地轉天旋,幾乎要嘔出來。
但她不想在二人吵架時露出軟弱之色來,隻忍著難受,咬唇道:“我可憐那漂泊伶仃的王家姐姐,你卻滿腦子……”
話再說下去便難聽了,清嘉收了聲,會過身來漠然掃他一眼,完全抗拒觸碰他,偏著身子往角落縮,不再望他,將目光投向船外飛流。
她一張臉煞白似雪,眸中閃著委屈脆弱的神色,倔生生地扭過脖子不去看他。
宋星然一顆心好似叫銀針狠狠地紮了一下,愈發懊悔起自己為何與她鬧,但更多還是惱她竟為了王子塵與自己動了火。
心中憋著氣,都不情願說話,宋星然也裝作假寐,不去看她,杜絕自己心軟。
小舟一路急行,將要駛回大船,清嘉竟一絲響動都無。
宋星然猶豫片刻,仍別扭著去喚她,也是此刻才發現,她彎彎的眼睛閉緊,竟安然睡著了。
她倒是心大。
他卻一路上神思不寧,胡思亂想,吵了一場架,在意的人好似隻得他一個。
宋星然無奈歎口氣,傾身上前去喚她:“清嘉,該起了。”
但清嘉卻巋然不動,纖長的眼睫連細微的顫抖都無,宋星然定睛一看,她麵頰發蒼,幾無血色,平素粉嫩的唇如今也透明似的,像個沒了活氣的琉璃娃娃。
他心髒劇烈一震,升起無力的恐慌之感,忙展臂將清嘉攏入懷中,去探她呼吸。
好在呼吸雖然輕緩,卻還在的。
宋星然貼在她身前,聽見她清淺的呼吸,才稍稍安心,隨即回想徐州城中發生的一切,似乎毫無頭緒,會是投毒麽?
他們一日形影不離,清嘉從未未稍離他視線,是誰有這樣的本事?
賣花的姑娘、茶攤的老丈、李府門前的婆婆……所見之人在他眼前翻飛而過,卻又被他全盤否定——他想不出理由。
越是未知,便噴湧出越發深重的恐懼。
他雙手發顫,小心翼翼地拍了拍清嘉的麵頰,貼在她耳畔一聲聲喚:“清嘉……清嘉?”
希望得到零星回應。
但清嘉毫無反應,纖長的睫毛垂下,在眼底投下一圈脆弱的陰影。
宋星然抱緊了她。
但懷中女子仍毫無知覺地躺在他懷中,周身綿軟,肌膚一片沁涼。
她遲遲不醒,宋星然心驚,卻無能為力,隻能喚船夫將船隻駛得再快些。
好在本來大船便近在咫尺,不久宋星然便抱著清嘉返回大船,因要在水上耗費二月有餘,醫者藥品皆是齊備的。
宋諒將隨船的大夫揪了過來,那大夫見宋星然臉色黑沉似閻王,嚇得手腳發軟,哆哆嗦嗦地跪在船板上。
宋星然仍抱著清嘉,冷然掃他一眼,不耐道:“快來看。”
大夫嚇得站不起來,隻在地上爬了幾步,跪在床邊,哆哆嗦嗦地抓起清嘉垂在空中的手,皺眉沉思,半晌說不出話。
宋星然擰著眉,桃花目冷冷地釘在大夫身上:“夫人究竟如何了?”
誰也沒聽出來,他的嗓音輕顫,分明恐懼。
大夫眉頭緊皺,緊張得呼吸都屏住,生怕自己多餘的動作惹了宋星然不快,他抓著清嘉的手腕仔細切了許久脈,又掀開她眼皮仔細翻查,反複確認後,才鬆了口氣,微笑道:“恭喜大人。”
宋星然還怔著,聽見那大夫道:“夫人有喜了,約莫一個月,那小船顛簸,夫人害喜,故而暈了過去,好生靜養便是。”
宋星然腦袋脹脹的,聽見大夫的話也仿佛泡在水中,飄飄散散毫不真切,他揮了揮手,將房中眾人屏退。
他被嚇得不輕,如今一顆心才緩緩跳動起來。
宋星然吐出口濁氣,將清嘉垂落的發絲捋至耳後,露出一張柔媚秀氣的瓜子臉,他看不夠似的,一雙眼都要黏在她身上,低聲喚她:“清嘉。”
宋星然很難描述自己的心緒。
他是乍驚乍喜,都忘了如何反應才好,前一刻是鋪天蓋地的潮水,洶湧厚重,幾乎要窒息,如今又有後知後覺的歡喜,透過厚重的水麵,咕嘟咕嘟地冒了出來,給他重新注入了活氣。
清嘉懷孕了,是他們盼了許久的孩子。
一個月,那便是在涼州時,或許都懷上了。
清嘉懷著身孕,始終奔波勞碌,她那樣瘦弱的身板,實在辛勞,偏自己這一路,卻從來抑製不住情緒一般,因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每每與她吵鬧。
如此想著,宋星然心中更難受,隻將清嘉抱得更緊,貼在她冰涼的額頭上印了一吻,歉疚道:“對不起。”
他抱著清嘉,一會笑,一會道歉,但足足一炷香過去,清嘉卻始終沒有蘇醒的痕跡。
宋星然又不安起來。
心中責罵氣大夫來。
這庸醫,隻說要靜養,竟連湯藥都沒有一副,清嘉這般嬌孱,不好生進補怎能行?
宋星然匆忙推開門,想要將人抓回來。
但他才踏出房門,便撞見在外踱步的聽雪。
聽雪見了他,怯懦一縮,遲疑問道:“姑……姑爺,小姐如何了?”
她今日未曾跟隨,隻從宋諒口中打聽到,清嘉與宋星然去徐州,卻因王子塵之事鬧了起來,氣得清嘉昏了過去。
本來清嘉懷孕,是大喜之事,但聽雪打量宋星然,隻覺得他過分平靜,不僅毫無喜氣,如今表情更是堪稱嚴肅。
心下更是躊躇不安。
聽雪自小跟在清嘉身邊,心知清嘉願意為了王子塵奔勞,定是覺得王家大姐與她的際遇有些類似,動了惻隱之心。
偏宋星然卻誤會了。
她想替清嘉解釋,卻不知從何說起,捏著衣角支支吾吾:“小姐她……”
宋星然皺著眉,略顯不耐,但因聽雪是清嘉身邊近侍,逼著自己放緩麵色,淡聲吩咐:“她仍未轉醒,你去叫大夫,再來細細地看。”
聽雪心慌意亂的,才沒聽清宋星然的吩咐,張目往屋內撇了一眼,蹙著眉,憂心忡忡道:“姑爺……公爺,您不要怪小姐。”
“什麽?”宋星然聽得莫名,催促道:“快去叫大夫來。”
聽雪好不容易鼓足勇氣,“噗通”跪倒在地,胡亂磕了幾個響頭,才哭喪道:“小姐,小姐絕不可能與王班主有瓜葛,她隻是……”聽雪原來就不善言辭一個丫頭,又怵宋星然,又怕自己說錯話,頓了頓。
宋星然直覺聽雪話裏有話,眼中震了一震,眸光銳利:“隻是什麽?”
聽雪眼神慌亂閃避,小聲道:“沒……沒有,我們小姐,就是覺得那王家大姐年紀輕輕流落風塵可憐,半生漂泊可悲,所以,所以才上了心,小姐從前,她小時候……”
宋星然盯著瑟縮成團的聽雪,眼神愈發幽邃。
聽雪自覺一番說辭漏洞百出,心中被驚恐淹沒,俯身又叩了幾個響頭,哭喪著臉:“我們小姐是個好心腸,姑爺,姑爺不要誤會了。”
宋星然哼了聲,並未去糾正聽雪,反倒將視線撤回。
那威迫之感驟離,聽雪伏在地上喘著粗氣,一顆心幾乎要蹦出嗓子眼,她聽見宋星然淡聲道:“我未怪她,快去將大夫叫來。”
聽雪如蒙大赦,從地上爬了起來,跌跌撞撞地拐了出去。
宋星然盯著聽雪消失的方向,又回頭望了眼尚在沉睡的清嘉,心底晦暗難明。
聽雪為何作此發言?
清嘉絕非愚善之人,相反,她心腸堪稱冷硬,極擅審時度勢。
他們初次見麵,他虛弱至極,奄奄一息,她也未想過搭救,是受了他逼迫,才不情不願答應的。
她街頭救下父母雙亡的孩子,那對兄妹以弱相挾,要跟她回家,她也一口咬死,將他們送走,以絕後患。
所以,她明知自覺不喜,卻還願意為個素未謀麵的風塵女子奔忙,聽雪用“好心腸”這個理由解釋,宋星然覺得,不成立。
清嘉,他的清嘉,究竟有何事瞞著他?
宋星然晃神之際,宋諒與聽雪已將那白胡子大夫抓了過來,他思緒亦驟然中斷。
大夫明知清嘉是害喜,氣虛血滯,加上暈浪,所以才昏睡不醒,但宋星然又太過緊張,才一炷香的功夫便上跳下竄沒得消停,隻好裝模作樣地號了脈,開些安神的湯藥應付。
宋星然的了大夫的保證,才稍安下心來,視線閑閑掠過聽雪,她卻悚然一驚,扯著大夫往外走去。
如此怪異反應,生生將宋星然的疑心勾了出來,便囑咐宋諒:“叫幾個可信之人,回揚州查一查夫人的過往,事無大小,悉數報來。”
宋諒應下:“是。”
宋諒雖然不解清嘉身上有何堪查之處,但卻熟知宋星然行事習慣,他習慣事事掌握,刨根問底,如此才能悉查人心,不受蒙蔽。
隻在暗想:莫不是為王子塵,夫妻二人真起了嫌隙罷?
自然不是。
今日聽雪一番話,宋星然已不將王子塵放在眼中,滿心隻想著清嘉過往究竟如何,受了什麽苦,受過什麽刺激,為何非得幫王家大姐不可。
他凝神靜思時,清嘉迷迷糊糊地,有了意識。
周遭搖搖晃晃的,她恍惚一瞬,以為自己還在蘭香班,飄蕩的小舟,泛在流光溢彩的碧帶河上,用鞭子抽打她的教習嬤嬤,將她溺在水中的醜惡龜公……灰暗一片。
猛地一晃,碧帶河水又幻化成涼州的滾滾黃沙,刻骨的風、陰涼的夜,將她撕成碎片的禿鷲在耳畔發出猙獰的鳴叫。
它們俯衝下來,凶惡的眼、銳利的喙、寒光閃閃的爪,要將她魂魄都扯破。
清嘉掙紮著,眼淚便滾了出來,順著眼尾滑入鬢角,一雙手在空中胡亂拍打驅逐,厲聲道:“不許、不許過來——”
宋星然還在屋外回廊與宋諒交代事務,聽見清嘉虛弱無力的叫喊聲,忙奔入房內,隻見她滿臉淌著淚,揮著雙臂拍打,似乎在驅逐什麽。
他心驀然發緊,在她身側坐下,俯身將人圈入懷中,手掌在她瘦弱的脊背上輕輕拍撫:“清嘉、清嘉,不怕……我在呢。”
噩夢的餘威仍存,清嘉一顆心在胸腔倉皇失措地亂蹦,渾身發著虛汗,卻如墜冰窟般極寒,瑟瑟縮縮往宋星然懷裏躲,想要汲取些溫度。
宋星然心疼地將她抱緊,貼在耳畔低聲地哄:“清嘉……是我呀,夫君在呢。”
清嘉晃了晃神,望見兩橫溫柔的桃花眼——蓄著心疼與愛惜,不在碧帶河,也不是涼州城。
她訥訥地眨了眨眼,又是一汪眼淚淌了出來。
宋星然扯著袖子與她擦眼淚,又俯身在她眼角親了親:“還覺得頭暈麽?可有哪處不舒服的?”
清嘉軟綿綿地擺了擺頭,仍很虛弱,她徹底回過神來,想起與宋星然的爭吵——然後再叫那小舟一蕩,她便頭昏腦脹,滿腹酸水,如今也五髒六腑都泛著酸疼,連動一動都費勁。
都怪宋星然。
即便他如今換了一副表情,關懷又體貼清嘉仍不大願意搭理他,神色懨懨,連頭也撇向一邊。
宋星然卻抱著人不願意撒手——好不容易才醒來。
剛才幾乎將他嚇得魂都要飛了。
他喂了一盞溫水,抵在她蒼白的唇瓣,低聲下氣:“乖乖,喝口水罷。”
清嘉也是渴了,低頭淺酌了口,宋星然卻仿佛喜不自勝似地:“哎,好、再喝一口。”
他怎麽了?中邪了?
清嘉皺了皺眉,聽見頭頂上傳來宋星然醇厚低沉的嗓音:“對不起。”
他語速很慢,似乎字字斟酌:“是我氣量小,為了不相幹的人與你吵,叫你受了委屈。”
但清嘉總覺得,他這番道歉,言語中竟有股奇怪的喜悅——道個歉而言,怎麽還開心上了?
於宋星然而言,這些話確實難以啟齒——他此生便沒有這般解剖自己錯誤與不堪的時候。
但清嘉不同,她是他的妻子,如今更懷了身孕,他更該大氣包容,而不是放縱自己負麵的情緒滋長。
他苦笑著:“清嘉,我也很納悶,為了個戲子,好似生怕你為他多費一點點心思,便會少愛我一點。”
宋星然笑容有無奈之意,口氣愈發艱澀,承認道:“確實,因為你,我變得格外矯情小氣,還愛計較。”
清嘉則愕然。
她真的覺得宋星然中邪了。
他含著金湯匙出生,自小便人人捧著,金尊玉貴地長成,身上多少有點少爺脾性,入仕後又平步青雲,短短幾年便位極人臣,骨子裏便是自負驕傲的,如今這番話,幾乎低聲下氣——他到底怎麽了?
清嘉在仰頭去看他,才隻瞥見個瘦削流暢的下顎線,便被他按著後背,又在他懷中扣緊了,看不見他的表情,聽見了宋星然錯錯鼓動的心跳聲。
他悶悶地笑了,似有些羞赧的情緒。
良久,方聽見他吐了口氣,徐徐道:“清嘉,多謝你。”
他態度轉變太快,以至於清嘉全程都被疑惑包裹,他感謝之言一出,清嘉沒忍住疑惑:“你究竟怎麽了?”
她伸手去碰他的額頭,略有擔心:“宋星然,你病了麽?”
宋星然略鬆開她,一把牽住她緩緩靠近的手,低垂著頭,烏濃的眼眸中全是認真,凝視著她:“清嘉,你懷孕了,咱們要有孩子了。”
“……什麽?”
這消息渾似晴空萬裏驟然灑了場瓢潑大雨,又急又快,她甚至來不及閃避,渾身都濕透了,但又是渴望的,她曬了太久太久,終於如願了。
宋星然小心翼翼的:“大夫說你方才頭暈,是因那小舟太顛簸,所以才害喜了。”他輕碰了碰她的麵頰,像怕將人觸碎一般:“如今是雙身子,可不許再孩子氣。”
——是誰孩子氣,又是誰要鬧脾氣?
清嘉如今也被喜悅浸著,懶得與宋星然分辨,隻橫了他一眼。
宋星然垂著眉眼笑了下,情不自禁地靠近清嘉,將下額抵在她頸窩,側過臉在她麵頰上香了幾口,才低聲認道:“往日,都是我錯了。”
他含笑著說,溫熱晃蕩的氣息全噴在她頸側,撓得發癢,清嘉驕哼著躲了去,又被宋星然抓回懷中,二人相擁著笑成一團。
清嘉無不感慨,這孩子來得真是時候。
從涼州到江南,毫不誇張地說,他們簡直曆過了生死,感情自是比成親時好,但宋星然對她……
其實清嘉也說不出一個不好,隻是更像待個,還算歡喜的小玩意。
在涼州,在江南,他身邊都是花草環伺的,即便他不主動招惹,都會有人送上門,回了京城,自然會有更多。
此時她懷孕了,正正解了燃煤之急。
這下好了,管他回去花天酒地。
清嘉安然躺在宋星然懷中,眼珠子滴溜溜地轉。
若非懷孕了,二人晨早那一頓吵,若她不主動破冰,都不知會冷戰到何時。
如今倒好了,待她如珠似寶的,整個人棱角都似被削平了,她說什麽便是什麽。
難怪連鍾嬤嬤都說,得有個孩子才好呢。
方才那段爭吵後,她連掃一眼宋星然都覺得煩,如今曉得自己懷孕了,隻想著宋星然是孩子的爹爹,也沒由來覺得他順眼許多。
她兀自思索著,又被人攔腰抱住。
宋星然揉了揉她微皺的眉頭:“想什麽呢?不許煩憂多思。”
他貼了上來,口氣輕柔,似哄小娃娃一般:“是我大意,不曾好好照料你,今後必不會惹你一絲煩憂。”
“王子塵那家姐,你若願意找,我叫人替你打下手可好?”
“隻一點——不許你勞心費神。”
這麽好說話,剛才何苦與她爭論?
清嘉笑了笑,手掌貼在宋星然麵頰上,揉了揉他發紅的耳廓,戲謔道:“你不惱我了?不嫌棄我對旁的男人上心?不覺得我不守婦道?”
她有意撿著那過分的詞去打趣他,但說著說著,好似又將方才的委屈情緒撿了回來,胸口便有難言的窒息感,眼眶也微微發酸。
他分明沒有那樣說。
宋星然眉頭微皺,歎了口氣,無奈辯駁:“夫人不要汙蔑我。”
清嘉吸了吸鼻子,輕哼了聲,雖不是這些詞,意思卻不差幾何。
宋星然見她笑意微凝,眼圈都紅了,兩彎杏眼又蓄起漣漣淚意,竟是又要哭了。
大約懷孕的女子都是如此,多思敏感,脾氣也變得脆弱——清嘉這些日子便是如此,每每一吵便要掉金豆子的。
他好似也沒有體恤。
如今回想,更覺得心疼愧疚。
忙低頭,在她鬢角親了又親,才討好道:“不許生氣。”
清嘉被他一哄,心酸之感更甚,眼睛一眨,淚便淌了出來,將一雙水杏眼洗得發亮,盈盈委屈。
宋星然歎了口氣,抬了抬她纖弱的下巴:“對不起。”
他平生很少說這三個字,有時候他錯了也是對的,沒人敢怪罪他,所以方才別別扭扭說不出懺悔之言,如今倒是借著她懷孕的契機,順理成章地服了軟。
清嘉還哭得傷心,便被他溫煦的氣息包裹住,唇上是輕柔的觸感,將她的凝咽生生止住。
二人氣息皆有些亂,呼吸甜而粘稠,宋星然不敢再動,微微偏過頭,鼻骨貼在她麵頰,聲音輕得似鴉羽掠過:“你既起了慈悲之心,便是那王氏女的幸運。”
他大掌抵在她尚平坦的小腹摩挲:“權當是日行一善,與我們孩兒積德罷了。”
清嘉點點頭,貌似依戀地環住他的頸子,心中想的卻是:這工具人,終於發揮了些正經作用了。
往後,總算可不再上心這花心大蘿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