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也不是什麽大事。今日張蘭修發了帖子來,說祝滿十分惦念她們姐弟,又恰逢宋星然返京,邀他們過府一敘。


    其實就是巴結。


    清嘉將清許母子接到外頭另過,祝滿雖不滿,礙於宋星然卻不好反抗,隻與清許約法三章,每月初一十五,國子監休沐時,他都要回祝府,功課也決不可落下。


    至於孟其珊,他二十年前便不在意了。但清嘉,這個不在意了十七年的女兒,如今嫁了個貴婿,又成了祝滿頂頂在意的人。


    清嘉一回京,即刻便下帖子。


    清嘉趴在宋星然耳邊,一五一十地交代,她離京小半年,又將近年關,於情於理是該回趟娘家,她如今是雙身子的人,宋星然將她看得很緊,還在船上時便千叮嚀萬囑咐,回京之後,盡量莫外出走動,以免受了衝撞。


    三日後,是十五,恰是清許要回家的日子,清嘉揪著宋星然的耳朵,問:“我好去麽?”


    宋星然其實不大樂意,他對祝滿是十分厭棄,但又不好拘著清嘉,美人在他耳根子嬌滴滴地吹氣兒,他心一軟,便點頭答應了。


    他沉吟片刻,將清嘉橫抱起來,往“和風院”帶,忽而低頭道:“我與你一同去。”


    明明是她娘家,卻好似財狼窩一般,每每不能叫他安心。


    ——


    次日,宋星然從官署中趕回,與清嘉一起出了門,夫妻二人拐了一道彎,將清許捎帶上。


    清許一掀開車簾,見宋星然端坐其中,露出愕然之色,有些緊張道:“姐夫。”


    宋星然淡淡地“唔”了聲:“上來吧。”


    車架雖大,但架不住宋星然一尊大佛的威壓,清許麵色稍顯不自在,在清嘉身側坐下,扯了扯她的衣角。


    清嘉笑:“你姐夫今日很閑。”


    “……”宋星然沉默,順從地扯出了個笑容。


    一路無言。


    ——


    馬車在祝家大門緩緩停下,宋星然扶著清嘉才下車,祝滿便迎了上來。


    久久不見,他臉上堆滿了討好的笑,是一點生疏都沒有,見了宋星然,更是展露出十二萬分熱情:“哎呀,賢婿,你這樣的大忙人,竟還親自來了。”


    見身後仆從拉出許多禮物來,更連眼角的褶子都顯露出笑意:“哎呀,來便來了,還帶這麽多東西作什麽?”


    聽得清嘉頓時想將禮物拉回自家庫房,真是丟了也不想給他。


    她深深吸了口氣,憋出平和端莊的笑容,與祝滿徐徐下拜,宋星然直愣愣地杵在她身旁,祝滿哪敢受清嘉的禮,忙將人扶起,和藹道:“如今你也是雙身子的人了,你我父女,萬不用那些虛禮的。”


    看來祝滿是徹底好了。


    自與宋星然成婚後,清嘉便隻有回門那日,見了祝滿一麵。


    那次堪稱一場鬧劇,祝滿也在陰差陽錯中,中了烏麻的毒。


    清嘉是沒有管的,隻明大夫裝作不知不解,後來跟著宋星然去了涼州,偶然回憶起祝滿,隻想著京城也沒有訃告傳來,便知祝滿這禍害沒死。


    清嘉心底可惜,看來張蘭修終究是舍不得祝滿的。


    祝滿掃了眼宋星然,見他一身玄色大氅,玉璧似的麵容猶如冰雪冷凝,卻又始終攙扶著清嘉,顯而易見的保護姿態,他眼珠子一轉,忙討好道:“進去說話,進去說話,外頭可冷呢,莫將老夫的小外孫凍著了。”


    清嘉心裏翻了個白眼,他倒很會給自己打圓場。


    也是拐入正廳,清嘉才發現,原來今日,祝清萍也回了。


    她捧著茶杯,端坐在堂屋窗側。


    雪天總還是陰沉,屋內也昏昏暗暗的,窗外的湘妃竹叫北風吹得獵獵作響,影子斑駁在她身上,顯得晦暗不明。


    祝清萍一身緞織金袍,脖子上纏著白狐皮的圍脖,於滿室暗淡中還是惹眼,鬢發上堆疊著珠光,是與往日不同的堂皇富麗。


    見祝滿領著人走入,祝清萍雙眸眯了眯,有銳利的敵意一閃而過,她將手中茶杯放下,站起身來,鎏金耳墜熠熠生光。


    到底是嫁了權傾朝野的首輔,裝飾打扮都截然一新,分外貴氣,這樣看來,祝清萍在趙家,日子過得還算不錯。


    但祝清萍發瘋下毒的情狀都還曆曆在目,清嘉心底生出疑惑來,要嫁給趙嚴這個老叟,自己在夢中都嚇得病急亂投醫,與徐長陵私奔,祝清萍心氣兒這樣高的人,竟毫不抵抗,心甘情願嫁給趙嚴麽?

    真是奇怪。


    她默默打量著祝清萍時,宋星然卻將她手牽過,高大的身子略側了側,將她擋在身後。


    祝滿見了祝清萍,露出愕然的神色,問:“可見過你母親了?”


    但出乎意料的,祝清萍的情緒竟很平和,眼神都不掃一下他們,微曲腿,行了個禮:“父親。”


    緩緩道:“母親喝了藥,已睡下了。”


    張氏生病了?

    難怪今日不曾露麵。


    清嘉印象中,張蘭修身子骨可健壯,鮮少有頭疼腦熱的時候,大約祝清萍出嫁一事,對她打擊是極大的。


    隻有祝滿,沒事人一般,瞧著氣色不錯,麵泛紅光,瞧著還能再活五百年。


    隻見祝滿點了點頭,張羅著清嘉夫妻坐下,捋著胡須,十分欣慰道:“如今你們姐妹二人皆嫁得良婿,為父很是欣慰呐。”


    “良婿”宋星然皺了皺眉,默默偏過頭,不願再看一眼祝滿虛假的麵孔。


    祝清萍一雙藏在寬大袖袍中的手,緊緊地攢成一拳,微微發顫。


    她也是近來,才真正看清楚,自己的父親是如何一個虛偽之人,更是對自己半分疼惜也無。


    要嫁給趙嚴,祝清萍不是沒想過逃。


    最早,張蘭修與祝滿商量,可否謊稱祝清萍得了急病,暴斃身亡,以求躲過這場荒謬的婚姻。


    但祝滿不願,張蘭修心疼女兒如花年紀要嫁個老叟,隻覺得荒謬,祝滿卻覺得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是飛黃騰達的信引。


    他得了宋星然的暗示,先是卑躬屈膝地與趙嚴道了歉,又暗中引趙嚴瞧過一回祝清萍,問可否易女而嫁。


    趙嚴開始當然不悅,但他雖喜歡清嘉,也才兩麵之緣,喜歡她她生得清純嬌媚,又年青美麗,想要當個小玩意養著,逗一逗罷了。


    被宋星然捷足先登,還下了賜婚的旨,他亦不想與皇帝作對。


    再一見祝清萍,雖不及清嘉美麗,但也有幾分相類,也那樣如花的年紀。


    他年紀大了,就喜歡年青的小姑娘,便也接受了祝滿的提議。


    祝滿呢?他軟禁清嘉那一手,後又察覺出漏洞來,這一次輪到祝清萍,他鐵了心腸,便隻有更嚴密的看守,連張蘭修都尋不到機會入手。


    後來,逢上清嘉回門,祝滿對祝清萍的看管才鬆了些,好歹能出來走動了,但祝清萍被囚了兩個月,簡直要瘋,彼時她將一腔仇恨傾注在清嘉姐弟身上,對清許下了毒,後來鬧劇中,又將那淬了毒的簪子刺入祝滿胸口。


    其實清嘉誤會了,張蘭修從未出手救過祝滿,隻能說祝滿運氣不錯,他傷口淺,毒素也不多,又早早發覺異樣,尋了靠譜的醫者,雖然受了些苦,一條狗命卻保了下來。


    趁祝滿臥病在床,張蘭修殫精竭慮,想出個李代桃僵之法,她暗中將祝清萍轉運出府,連替身都尋好了,那女子生得與祝清萍有六七分相似,裝扮起來也是大家閨秀的模樣。


    但奈何祝滿不願意,他將京城掀了個底朝天,將祝清萍捉了回家,是鐵了心要做趙嚴的便宜嶽丈。


    祝清萍也尋死覓活好幾回,最後實在沒了辦法,心也死了,隻能懷揣滿腹的仇恨,嫁了給趙嚴。


    如今祝滿的一句“良婿”,簡直要將祝清萍全部理智都撕碎,她眼睜睜地看著,宋星然對清嘉是如何體貼嗬護——下人替他們斟茶,宋星然都拒了:“她脾胃不好,外頭的茶水喝不得。”


    竟是吩咐仆從,與清嘉換上了自帶的茶湯。


    宋星然表情平淡,祝清萍心知,這些瑣碎之事,必然是平日裏照料慣了。


    他不是做戲,是真將清嘉捧在手心上。


    心底更是泛出酸苦來,她眼神釘在宋星然身上,高挑清俊,玄衣玉帶,鎏金嵌玉的鵲尾冠,很是雅麗綽耀。


    是多麽年青,有生命力的一副身軀。


    而趙嚴……


    祝清萍稍一想起他鬆弛的、布滿皺紋的肌膚,便忍不住作嘔的渴望,當下再難維持,衣袖一拂,將桌案上的茶盞盡數掃落,碎片茶水狼狽地淌了一地。


    祝滿被嚇了一跳,瞳孔皺縮,怒斥:“你!”隻是很快音調緩了下來,掃了一眼宋星然,才用無奈的口吻問:“你這是作什麽呀?”


    清嘉聽了,心底發笑。


    如今祝清萍可不是任他拿捏的小女兒了,老父親連火都不敢多撒,一副謹小慎微的做派。


    隻見祝清萍抖了抖衣袖,微仰著頭,高傲道:“沒什麽,隻是覺得這茶泡得難喝,叫人怒火中燒。”


    祝清萍衣袖微揚的瞬間,露出了一節手腕,清嘉無意掃見,麵色遽然一變,皺眉道:“你……”


    祝清萍白皙的手腕上,分明有一道青紫的淤痕。


    夢中的情形倏然湧入識海:白發蒼蒼的老叟,奇形怪狀的器具,衣著暴露的少年,飽受折磨的女子……


    簡直是地獄。


    哪怕遭罪的人不是她,清嘉隻要稍一想起,都覺得渾身發冷,肌膚上發了一層細栗。


    祝滿究竟造得什麽孽呀!


    清嘉情不自禁露出悲憫的眼神,又與祝清萍撞在一處。


    祝清萍心底心裏異樣,狠狠一顫,湧起了羞憤、悲哀、憎恨的情緒,混雜在一處,釀成了陳厚的苦:祝清嘉,祝清嘉是什麽意思?她為何會用那種眼神?她知道了什麽?

    她忙將手上傷痕蓋好,卻越想越覺得羞恥,仿佛臉皮被清嘉扒了下來,又被狠狠踩在地上。


    當下再坐不住,惱羞成怒地噌然起身,踩著一地的破碎瓷片,怒衝衝地指著清嘉:“賤人!你看什麽看,我要將你眼睛剜下來!”


    她眸中拱著火,沒有一絲理智,清許與她座位稍近,忙站起來,伸手去扯她衣袖,揚聲道:“祝清萍——你發什麽瘋——”


    那“瘋”字才落下,清許便被祝清萍撞開去,地下又泥濘了一片茶漬,他腳下一滑,便甩開好遠去,撞在桌椅上,發出叮叮咣咣的巨響。


    祝清萍眼底發紅,衝至清嘉身前時,被宋星然捏住脖子,整個人提在半空中,她眸中露出驚慌的情緒,雙足在空中顫抖踢動,驚狂地低吼:“放開我!你放開我!”


    清嘉瞧祝清萍神色,似是陷入魔障,忙道:“夫君,將她放下!”


    宋星然眉頭深深皺起,扭頭深深凝了一眼清嘉,雖不大情願,還是狠狠一甩,將祝清萍鬆開。


    糾纏之中,祝清萍那狐皮圍脖鬆開,墜在地上,她脖子上的青紫痕跡便毫無遮掩地坦露在眾人麵前。


    深淺不一,粗細不同,布滿在祝清萍纖細的脖子上,最顯的一道,還泛著紅腫,隱約可見幹涸的血漬,十分猙獰。


    祝清萍低吼一聲悲鳴,她雙眸通紅,眼淚滾了出來,恍若是從心底嘔出來,泣血一般,額角青筋都迸出,雙手發顫,哆哆嗦嗦地將圍脖纏了回取,堪堪將那些猙獰的痕跡掩蓋。


    清嘉瞧得心裏難受,搖了搖頭,神思都恍惚:“爹,我不大舒服,先回了。”


    這話說出時,她才發現自己一把嗓音又幹又澀。


    祝滿神色訥訥,他捏著衣角愣在原地,沒想鬧成這副場麵,眼神複雜。


    對女兒,他確實不上心。


    但早年,張家還能提攜他時,為了討好張蘭修,他其實對祝清萍寬縱了許多年,便是裝模作樣的疼愛,日久經年,也養出了幾分真感情。


    隻是他終究是個心冷自私之人,女兒與經濟仕途相比,那點微末的父女之情隨時都能舍棄。


    但真實見到祝清萍身上的傷口,總歸還是有些震撼與愧疚。


    誰都知道,那些痕跡隻怕是冰山一角,祝清萍所受的折辱遠非於此。


    他既心疼祝清萍,又忍不住埋怨她——受了委屈,關起門來哭便好了嘛,又為何非在宋星然麵前鬧。


    祝滿一時也不知如何收場,隻道:“好……”又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宋星然,討好道:“賢婿,你看這——實在不好意思。”


    清嘉一聽祝滿說話,便滿心煩厭,腦袋也開始嗡嗡作響,她有些難受地捂著額頭,無奈地掃了一眼祝滿。


    都什麽時候了?親生女兒那般滔天的委屈,不該先去安撫一二麽?還有心關注宋星然心情如何。


    但隨即湧起一陣清楚的悲哀。


    也是,若祝滿曉得疼惜女兒,大約她前半生不必如此磕絆艱難。


    宋星然摟在她身後,表情擔憂:“你還好麽?”


    清嘉脫力一般,將整幅身體的重量壓在宋星然身上,嘴角扯出個笑容,卻比哭還難看。


    宋星然早後悔了,就不該讓她回來的,但事已至此,也隻好低聲寬慰,捏了捏她冷得發僵的手:“我與你回家。”


    他半抱著清嘉往外走去,連個嫌棄的眼神都吝嗇給祝滿。


    祝清許早爬了起來,跟在姐姐姐夫身後,一道離開。


    上了馬車,清嘉的臉色都還慘白著。


    宋星然微蹙著眉,心中略有擔心,還記得關心問一嘴小舅子:“清許,你還好麽?”


    清許搖了搖頭,臉色也是灰白凝重。


    他與清嘉心情是一樣的——兔死狐悲,心有戚戚。


    還是清嘉先回過神來,聲線仍是飄虛的:“清許,你與我們一道回公府,叫明大夫與你看看手上的傷。”


    方才她看得清楚,清許右半邊身子都撞在桌子上,一路上左臂都扶在右手上,似在強忍疼痛——往後還要提筆寫字呢。


    清許點點頭,小心問:“姐——你說祝清萍,是怎麽回事啊?趙嚴,難不成還虐打她麽?”


    清嘉與宋星然對視一眼,眼神為難。


    宋星然的耳目,遍京城都是,他手下也有青樓的生意,更早知道趙嚴就是個老變態,尤其喜歡年青小姑娘,花樣百出地折磨人。


    這些年,光是他名下的青樓,死在趙嚴手中的姑娘,一個手都數不過來。


    宋星然曾大略見過一眼屍體,身上都是青紫遍布,紅腫潰爛,簡直不堪入目。


    清嘉在夢境中,也見識過趙嚴的手段,且故事的主人公、遭受□□的人更是她自己,以至於今日見了祝清萍身上的傷口,那逼真的夢便排山倒還地灌入她的識海,分外明晰恐怖。


    清許還小,十二歲的少年郎,一片清澈明朗,清嘉都不知如何解釋這些汙穢之事。


    她支支吾吾半晌說不出話,還是宋星然,他清了清嗓子,口氣平淡道:“趙府自然規矩森嚴,你那二姐,一副發瘋情狀,惹惱了趙首輔,當然吃不了兜著走。”


    清許眉頭倒蹙,仍滿臉不解:“可那些傷口,太——”


    “嘔——”


    清嘉捂著唇,發出陣陣幹嘔。


    “姐!”


    清許才止住討論。


    清嘉雙眼包著一泡眼淚,濕漉漉的,她吐出口濁氣,貼在宋星然身上,雙手軟趴趴地擺了擺:“沒事,都是剛才太鬧了。”


    她哭喪著臉,突然道:“過幾日便是小皇孫的周歲宴,想來還要再見到祝清萍,真是……”


    清嘉都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麵對祝清萍。


    從前,清嘉是不喜歡,甚至討厭祝清萍的——她嗓門又大又吵,每次見了麵必然要出言諷刺;又滿肚子壞水,總是明裏暗裏地欺負自己。


    如今見祝清萍飽受折磨,清嘉又生出不忍來,好似祝清萍是代替她受難一般——但原來嫁給趙嚴,也不是自己便要乖乖承受的命運啊。


    隻能歎兩個人都倒黴,都撞上了祝滿這個黑心肝的爹。


    宋星然臉色陰沉,修長的十指碰在她腮邊,將掉落的碎發拂至耳後,略有煩躁:“不想見,便不要去了,本來大皇子在我這也沒幾分麵子。”


    這話其實假。


    宋星然於朝堂之上,可謂滑不溜手,從來春風和煦,誰也不得罪,與誰麵子上都很過得去,但清嘉一不舒服,他便耐不住地煩躁,將真話都吐露出來——哪個都好,哪個他都瞧不上,他若心情不好,宣明帝的麵子他也掃得,何況是大皇子那個蠢材。


    是了,好巧不巧,宣明帝與趙嚴乃是兒女親家,大皇子如今的正妃,正是趙嚴的嫡長孫女,如今又誕下了皇孫,所以趙嚴才日日嚷著要立儲立儲,江山穩固。


    雖趙嚴是司馬昭之心,但話術卻尋不出錯漏——如今中宮空懸,無嫡立長。


    清嘉素手拂上他冷凝的俊臉,輕輕拍了拍:“沒那麽嬌氣。我歇一歇便好了,省的旁人嚼我家夫君的閑話,說娶了個氣性大的小官女兒。”


    宣明帝乃是頭一回做祖父,不管對幾個已經長成的兒子如何防備,隔輩總是親的,故此小皇孫的周歲宴辦得十分隆重,是由太後親自操持,在交泰殿設宴,四品以上的大臣命婦悉數受邀。


    清嘉才回京,便已收到宮中下來的帖子,這樣大的陣仗,她怎好不去?


    但宋星然分明生了氣,清嘉隻好耐心哄了。


    她另一隻手摸在自己肚皮上,口氣溫和:“小皇孫的周歲宴,是喜事,我去沾沾喜氣,總歸是好的。”


    宋星然見清嘉麵色稍潤,回了些血色,又提起孩子來,宋星然才順下口氣,捏著她的手,輕聲笑了:“真是拿你沒辦法。”


    祝清許坐在一旁,將姐姐姐夫的恩愛情狀看在眼裏,一顆心也才安定下來。


    宋星然從前名聲難聽,是個風流浪蕩、眠花宿柳的主兒,新婚次日便為了個花魁大鬧順天府,叫全京城的人都看清嘉的笑話。


    但自從江南回來,真是不同了,宋星然望著清嘉的眼神,全是關切愛護。


    反而是清嘉,常常不自覺流露出不耐煩躁的表情。


    二人的關係仿佛調轉了。


    清許想,或許是姐姐懷孕了的緣故。


    但無論如何,總歸是好的。


    ——


    臘月廿三,小年,小皇孫周歲宴。


    清嘉晨早,便與宋星然、容城郡主一道入了皇城,這是她頭一回入宮,也是頭一回穿起誥命夫人的衣裳。


    皆因十年前,先皇後病逝,後位便空懸至今,皇帝又醉心道學,後宮也沒幾個嬪妃,便一直由太後打理後宮諸事,所以很少叫年青一輩的命婦入宮談話,清嘉由此逃過一樁麻煩事。


    宴席未正式開始,前朝後宮是分開的,清嘉便由容城郡主帶著,先去慈寧宮與太後請安。


    宋星然還老不放心,扯著清嘉絮絮叨叨交代許久,最後被容城郡主趕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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