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79章
清嘉心裏好笑,還大權在握呢,若真叫大皇子篡位成功,這天下是姓趙還是姓李?有趙嚴在,又能有宋星然什麽好果子吃?
清嘉淡淡掃她一眼,並不多作回應,隻同屋內的官太太們道:“大皇子發兵叛變,大皇妃亦是同謀,諸位夫人都受苦了,如今援兵來了,大家膽子若大的,跟著隊伍一道,回青雀舫與咱們的夫君匯合,我等自當奮力護衛,若膽子小的,不敢挪動,隻管留在此處,請自求多福,清嘉卻不考量此處的安全,諸位夫人自作定奪罷。”
在眾人耳中,清嘉嗓音是堅定而清亮的,仿佛有陣蠱惑人心的意味,更莫說她身邊有兵!
此處先前是有駐兵把守,勉強稱得一句安全,如今……隻怕也是個戰場。
當即便成群結著隊,塞在隊伍中間,浩浩蕩蕩地往青雀舫趕去,一路也確實刀劍相交,但宋星然留在清嘉身邊的皆是精幹之人,最終是有驚無險地抵達。
宋星然心中記掛著清嘉,在紛亂初定時,便挪了身位,占著個視野開拓的位置,視線飄渺地朝原處觀望,好難才等到一群兵士出現,手臂上纏繞著湛藍色棉布。
他心頭狠狠一震,心跳得幾乎要蹦出嗓子眼,極目想在人群中尋得清嘉的蹤跡,隻能安慰自己,這必然是她,清嘉出現,人群瞧著像是安全無虞的模樣。
他罵了自己一句,還等什麽看什麽?
也不再掩飾心情,長腿飛奔,邁著大步撩開人群,才終於瞧見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妻子,幾乎是瞬時,他眼眶一陣刺痛,濕濕潤潤的,也說不出話來,隻能憑著身體的本能,展臂深深擁住了清嘉。
清嘉其實沒有瞧見他,眯著眼打量青雀舫中情形,安安靜靜的,讓人心焦。
心弦還緊緊繃著時,腰肢一緊,已被人深深擁住。
懷中是他一貫的鬆柏木的香氣,卻又纏繞著血液的腥氣與鐵器的味道,叫人一嗅,也曉得他方才經曆了什麽。
埋頭在宋星然懷中蹭了幾下,摸到他身上有粘膩的觸感,心知那是血液,便焦急地掙脫了他的擁抱,憂心忡忡地區翻查他身上可有受傷:“讓我看看,,怎麽還流血了?”
話語中已然帶著哭腔。
宋星然攥住清嘉的手,低聲:“沒事,清嘉沒事,那都是旁人的。”
清嘉眨了眨眼,沒再與宋星然僵持,二人牽著手,腳步急促地,自軍隊身後繞到牽頭,領著兵朝青雀舫走入。
此刻被宋星然牽著,周遭總有打鬥聲為止,她也徹底放下心來:李炎與宋星然終究還是贏了。
其實青雀舫中,在趙嚴被宋星然打下那一瞬,勝負已然明了,叛亂也很快平息。
清嘉老遠便瞧見,屋內一篇淩亂,傷患處處都是,李炎似受了嚴重的傷,後背淌著血,已然昏迷,竟是被莫雪笙攬在懷中的。
更怪誕的是,趙賢妃,也是昏迷的,還有那位陸雲卿陸相公,昏倒的方位與趙賢妃大略重疊,衣袖交觸。
真是奇怪。
竟也不叫人挪一挪麽。
上首的宣明帝半彎著腰,撐著下巴,愁雲慘霧地凝視著滿室的狼藉,大臣們龜縮在角落,一言也不敢發出。
趙嚴被扣押在地,身上被捆著,頹唐狼狽地跪在台前,滿頭蒼白鬢發蓬蓬散亂,平素還算板正的脊背深深佝僂著,濃重的暮氣自身上散發出來,隻是個年老的階下囚罷了,從前那一人之下的首輔已蕩然無存。
身後的大皇妃被兵士壓著,視線受阻,過了一陣才完全瞧見趙嚴,登時發出一陣淒厲的嚎叫:“爺爺——”
她喉管方才被割破了,後麵長長的鳴聲仿佛空空洞洞地漏著風,宛如野獸的嘶鳴一般,聽的人發毛,雞皮疙瘩都滲了出來。
大皇妃歇斯底裏地,身上好似生了無窮無盡的力氣,在地上摔打,看押她的兵士竟一瞬間恍了神,叫她掙脫出來,隨手抽了一把佩刀,在空中胡亂地舞著,口中喃喃:“我要殺了你們——”
她眼神失了焦,也不知敵人是誰,隻胡亂地揮著刀,竟在真叫她砍著了幾個士兵,但她的力氣武功豈能敵得過訓練有素的兵士,也不過是短暫的癲狂罷了,很快便被人製伏。
她雙眼一翻,竟昏死了。
趙嚴本來麵無波瀾的,在瞧見大皇妃發瘋的情狀後,臉上露出了分明的哀慟之色,渾濁眼中淚光斑斑。
清嘉隱約瞧見他雙唇發顫的,似乎喃了幾聲,宋星然歎了口氣,解釋:“他說,阿媛。”
趙媛是大皇妃的名諱。
她是趙嚴的嫡長孫女,模樣漂亮,性子好強,自小是被趙嚴與趙世鴻捧著長大的,未出閣時,便是貴比公主的存在,後來成了皇妃,也處處占著正統,更生下了皇長孫,若皇帝腦子正常些,大抵她早是東宮之主,往後更是正宮皇後,是輝煌鼎盛,多少女子無法想象的花團錦簇。
如今卻隻能在幾聲悲鳴中,草草收場。
清嘉心中不勝唏噓。
這場政變終究仍是落下了帷幕,在史書上不過潦草幾行字:祐康三十二年夏,皇長子、三子中外交構,人神不容,運屬明帝,功成守正。善惡既分,社稷乃定。①
這場兵變後,老皇帝的精氣神仿佛又泄了一大截。
對李炎,久違地送上了許多關懷,流水似的補品送入他府上,更是因其救駕有功,敕封秦王。
這是大皇子與三皇子都不曾有過的。
但皇帝一顆心終究是偏的,他對李炎彌補再多,都抵不過他要將皇位傳給五皇子的心,近來是明裏暗裏地提了許多次,宋星然造了許多莫須有的天象之說,暗戳戳地表示,五皇子的命格有異,尤其與皇帝本人不合,與江山社稷對衝雲雲,這才勉強將蠢蠢欲動的皇帝壓了下來。
除李炎之外,宋星然與那以身擋刀的陸雲卿,也成了皇帝的左膀右臂。
宋星然便算了,他從前也是聖眷在身、炙手可熱的新貴,但陸雲卿,從來都是個不管事兒的清高主兒,如今搖身一變,也成了大權在握的重臣要員,在朝中,與宋星然分庭抗禮,竟隱約有從前趙嚴的姿態。
宋星然從前還稱陸雲卿一句“老師”如今二人政見卻是大大的不同,每日上朝都免不了激烈的爭吵。
李、宋、謝這三位老兄弟,都說從前被陸雲卿的蒙騙了。
清嘉聽了宋星然學會來的說辭,都搖頭失笑:“我瞧著啊,滿朝都是滑不溜手的老狐狸,誰還看不起誰呢?”
宋星然逗著搖籃中的宋曦,滿臉都是無辜。
清嘉伸出手在他麵頰上拍了拍,哄孩子似的:“我家夫君最好,才不是什麽狐狸精。”
宋星然笑意蔓延,眼疾手快地牽過清嘉的手,將人橫抱起來,妥帖地放在膝頭,輕緩地顛了顛,咬著她的紅唇廝磨許久,才戀戀不舍地鬆開。
他們在房中呆著,盛夏又熱,並未關門閉戶。
此刻涼風一吹,順著窗框逶迤落下,將清嘉散亂的鬢發拂開了稍稍,她撩了撩發絲,抬頭卻正好瞧見窗外匆匆走過的聽雪,當即麵紅耳赤地去推他,想要從他身上跳下來,哼唧道:“你——你幹什麽,大白天的。”
宋星然大掌卻始終緊箍在她腰肢上,趴在她耳邊嗤嗤地笑:“怕什麽?唔?誰敢亂嚼舌根?”
清嘉懶得與他扯白,在他懷中老不安分。
宋星然抱著她,完全不想鬆手,隻好轉移她的注意力:“乖乖,我與你說個有趣的。”
清嘉果被吸引,連搖籃中的宋曦也咿咿呀呀地叫喚了幾聲,仿佛迫不及待地聽故事,宋星然撓撓兒子白胖的手臂,又在愛妻麵頰上香了口,才悠哉悠哉地:“你曉得,皇帝想要立五皇子罷?”
清嘉點頭。
聽見宋星然歎了口氣:“如今咱們陛下是真的老了,各處見天地有不祥之兆報上來,說小五不行,他卻都說神鬼之詞當不得真。”
“我那老師,也是撞了邪,天天與我吵嘴,非要立小五,激進得叫人頭疼。”
清嘉淺笑,在他太陽穴處揉了揉,不知為何腦海中閃過賢妃與陸雲卿躺在青雀舫的畫麵,愣神片刻,說:“陸相公是五皇子名正言順的師傅,自然是希望自家徒弟榮登大寶的。”
但她想了想,仍道:“那日,我進青雀舫,遠遠瞧著,陸相公與賢妃的手,似乎、是碰在一起的,猛地一下又分了開。”
宋星然一臉震驚,捏緊了她的肩膀:“乖乖,你說真的麽?”
清嘉這話一出,仿佛迷障被疾風吹開,許多看不明道不白的事情,竟瞬時明晰起來。
他無意中曾撞見過,陸雲卿教李景讀書的情狀。
李景是個清秀少年,滿臉真摯,望著陸雲卿的眼色也滿含欽佩,陸雲卿更甚,眼神是深沉快意的——那時候,他隻以為陸雲卿不曾婚配,未有孩子,所以對李景分外疼愛。
如今……真是不好說了。
他臉色劇變,十分認真,清嘉嘖了聲:“都說了不確定,但你——大抵可往這方向去推一推,二人若兩心交好,沒道理尋不著蛛絲馬跡。”
以宋星然搜刮證據的本事。
宋星然想事情沉迷,放在她腰肢的大手也鬆了力氣,清嘉不想擾亂他思緒,默默從他身上跳了下去,才準備將宋曦抱起來避開,宋諒卻在門外敲了敲:“爺,謝大人使人傳信來,說有要緊事。”
夫妻二人對了一眼,清嘉挑眉點了下頭,宋星然便匆匆離開了。
作者有話說:
①部分引用自《舊唐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