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87章

    更詭異的是,武生身形一飛,仿佛一聲號令。


    遠處,靜謐的夜色中,驟然爆出一聲巨響,同時劃出近百條漆黑的影子,正義極快的速度,往張燈結彩的禦園竄去。


    這一隊刺客,手上執著銀色佩刀,齊刷刷的行動下,這些迅疾閃過的白色鋒芒將烏濃的夜劃開了許多道口子,透出騰騰的殺氣來。


    禦園內本來有禦前侍衛,但正是其樂融融的好時候,誰也沒有預料到突如其來的變亂,所以那武生的槍口幾乎要抵在皇帝眼前。


    尋常登台表演的刀槍劍戟,皆不會開刃,這武生的槍卻是鋒芒顯露,輕輕一挑,能叫人血濺當場。


    李炎反應最快,抽了禦前侍衛腰間佩刀,轉瞬間便將□□打斷,沉重的槍頭“鏗”聲墜落,砸在皇帝腳麵上,這痛感又恰到好處地牽扯出他的恐懼。


    這是在大內皇宮啊!怎有逆賊膽敢行刺!


    待皇帝回神時,禦園內已亂作一團——侍衛與黑衣刺客纏鬥正酣,閣臣與宗親們四散逃竄,那些坐得稍上的,圍在皇帝附近,縮成一團。


    這是刺客,是李炎費盡心思訓練出來的死士,各個身手不凡,有以一擋十的本事,加上又占了快速的先機,出其不意,占盡了初時優勢。


    但皇宮內,侍衛們到底人多勢眾,待調度停當,很快兩邊也呈相當之態,且侍衛源源不斷地補充,顯然將要成壓製之勢。


    李炎自是一馬當先,始終護在皇帝左右。


    慌忙中,他手臂被劃了道不深不淺的口子,他便瞬時亮在皇帝眼前。


    但見戰況終究逆轉,他便高喊道:“活捉!留下活口!”


    秦王府的死士,要活捉可比屠戮難得多,這一聲號令,雖然很合理,卻渾然將侍衛們的節奏都打亂。


    此話也是李炎下給死士的暗號。


    原來,都是衝著皇帝去,如今卻在禦園中滿場亂竄,不計較身份,見一個便禍害一個,這些皇親貴戚本來便羸弱,風平浪靜的日子過多了,對這樣血腥的場景麵對不多,不多時身上俱掛了彩。


    把水攪渾,在混亂中,寒光森森的佩刀便落在陸雲卿身上,“撕拉”一聲,他後背便被劃開道深刻的傷口,瞬間紅了半身。


    陸雲卿是個弱不禁風的書生,扛了重重的一刀,即刻便昏了過去。


    宋星然在旁,裝作手忙腳亂應敵的模樣,實則三分武力也沒發揮出來,眼見著黑衣人都要被屠盡了,隻好在旁不著痕跡地打著偏架。


    餘光瞥見陸雲卿重傷倒地,饒有興致地笑了下,很快壓製下去,冷眼瞧著黑衣人又是一刀將落,一旁的賢妃顯然再坐不住,竟失了神智一般撲在陸雲卿身前。


    他不免風涼想到:這對鴛鴦也是有些真情在的。


    他與李炎做局時,便想過了,這樣一場小小的混亂,結局不過是兩個。


    殺了陸雲卿,或是逼這對愛侶現出真身。


    宋星然本以為這二位要成了刀下亡魂,但情理之中,王子塵不知從哪個角落冒了出來,大義凜然地擋在賢妃跟前,淒愴地喚了一聲:“阿姐!”


    賢妃眼帶震撼:“你——”


    刺客被王子塵推了一把,刀鋒也偏了稍寸,隻砍在王子塵手臂上,待再回神想要直接了斷王子塵時候,已被宋星然逼退。


    其實,宋星然也很無奈,他是想要走簡單粗暴的路子的,耐不住李炎無聊,非要如此,還說增加些不可控的風險。


    他分明隻是劣根發作,想要撕毀皇帝心中所謂聖女與愛情的模樣。


    但無論如何,宋星然見戲已演到精彩之處,忙推波助瀾一把,趁著皇帝這股震撼勁兒,擒了幾個黑衣人,徹底結束這場亂戰。


    為求逼真,他與李炎身上,是貨真價實掛了彩的。


    但皇帝此刻顯然注意不到這些費心設計的小細節,他叉著腰,眉頭深深鎖起,危險的視線在地上的賢妃、陸雲卿、王子塵身上掃視。


    雖一言不發,但滿懷深意的目光已將他的情緒全部袒露。


    賢妃,方才是為陸雲卿擋了刀的。


    一個人,在什麽情況下,才會為另一個人舍棄生命?尤其對象還是一男一女,他們之間的關係不言而喻。


    賢妃到底承受了皇帝多年偏愛,饒是在皇帝如此危險的眼神下,仍能很快整理情緒,扶著散亂的發髻,自地上站了起來,裝作驚慌失措的可憐模樣,聲淚俱下地控訴:“陛下,是誰?好狠的心,竟將臣妾推到刀口上,若非這位先生仗義,臣妾如今已和陛下陰陽相隔了!”


    嗬。


    宋星然與李炎悄悄對了一眼,沒想到一山還有一山高,她的反應好迅速。


    賢妃娘娘這些年的榮寵,也非沒有因由。


    賣慘、裝乖,皇帝素來是很吃賢妃這一套的,今日的表情卻顯然猶疑,隻見他眸光深沉,死死地盯著賢妃,仿佛要將她身上灼出個洞來。


    但沒有結果。


    最後,皇帝眼神挪到奄奄一息的陸雲卿身上,揮了揮手,一副厭倦模樣:“先將陸雲卿抬去太醫署。”


    口氣已是嫌惡至極。


    更甚的是,這幾句話畢,皇帝也沒有接過賢妃的話茬。


    賢妃淚如雨下,啜泣著,挪著小碎步邁到皇帝跟前,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哀婉的:“陛下,,您不信臣妾的話麽,,”


    此刻,她杏眼朦朧,淚光中閃爍著心碎與依戀,竟是很真切的,連宋星然在旁瞧著,都以為她對皇帝真心一片。


    看來女人的話真真信不得。


    這念頭落下,他腦海中,清嘉哭泣的模樣一閃而過,彼時她也是言之鑿鑿說愛他,隻覺得胸口卷起一陣煩躁。


    宋星然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唾棄自己的小心眼,逼迫自己重新將注意力放在皇帝身上。


    他想,皇帝終究還是對賢妃起了嫌隙。


    皇帝雖未掙脫賢妃的手,但他眸中全沒了疼惜,隻有忖度與煩躁,他在用自己的理智去思量今日種種。


    禦園中是死一般的沉寂,眾人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生怕觸了皇帝黴頭。


    畢竟,賢妃是誰推的,誰也沒看見,單憑她一家之言,如何能作準?


    換而言之,大家都是皇帝綠帽的見證者,知道太多的人,是沒有好下場的,眾人皆是又怕,又看戲的心態,靜默了良久,才見皇帝斂了冷漠的麵具,落了坐。


    因為他沒有將賢妃的手甩開,賢妃也亦步亦趨,在皇帝身邊坐下。


    王子塵仍匍匐跪在原地,他方才的戲服是純白,左臂上的血漬便分外明晰,濃烈的一片紅汙了半邊身子,刀口處猙獰地翻了出來,還在涔涔地滲血。


    皇帝目光冷淡,落在王子塵身上,一字一句問:“你方才,喚朕的賢妃,姐姐。”


    “是怎麽回事?”


    賢妃的來曆,他查過。


    是涼州的孤兒,自小被歸元觀的道長們養大,從來不曾聽說過有什麽兄弟。


    王子塵渾身抖了下,仍未抬起頭,哆嗦著回道:“草民胡言亂語,禦前失儀,死不足惜,請陛下切莫當真。”


    他時刻謹記宋星然的忠告,王子和若與他相認,將會犯下欺君的死罪!所以一攬子將過錯都抱在自己身上。


    皇帝冷笑了聲,掃了一眼賢妃,卻對著王子塵命令:“你抬起頭來。”


    王子塵瑟了下,掙紮了一陣,才緩慢地抬了頭。


    隻是他一臉濃墨重彩,辨認不出原生的五官形狀,隻能瞧出個大致輪廓,是張流暢秀氣的瓜子臉,趨於女性化的骨骼。


    王子塵眼神躲閃,並不敢直視皇帝,生怕自己的隻言片語,會拖累賢妃。


    賢妃雖然勉強維係鎮定,但她心中有個荒誕的決斷,眼前的戲子,隻見過一麵的戲子,似乎是,,

    她血脈相連的親弟弟。


    這種熟悉感,是刻在血脈中,隻需要一眼便能引起靈魂的共振。


    姐弟離散的時候,王子塵年紀還小,不大記得事,但王子和卻有八九歲,那些家破人亡的悲慘時刻,都真真切切地刻在腦海中,所以也很快認出王子塵,那怕時隔二十載。


    但,她不能認他。


    她顯然也看出來,王子塵並不打算與她相認,隻一味地撇清二人關係。


    還在賢妃思考該如何應付時,李炎率先出招,他掛著不可置信的笑,口氣輕快的:“父皇,兒子鬥膽說一句,賢娘娘身份貴重,乃是歸元觀中的聖女,怎麽會是個戲子的姐姐?”


    他笑著,說出的話卻殘酷:“依兒臣看,這戲子胡言攀汙當今妃子,死不足惜,合該賜死才對得起賢娘娘清名。”


    語畢,他還笑眯眯的,衝賢妃拱手一笑:“賢娘娘,您意下如何?”


    這便是殺人誅心了。


    果見賢妃臉色倏然慘白,她咬著唇,露出愕然的神色。


    但皇帝是個殘酷之人,更莫說王子塵在他眼中不過螻蟻,心中也認同了李炎的看法,但還記得觀察賢妃的反應,故意道:“愛妃,你覺得呢?”


    這兩條毒蛇!

    賢妃在心中唾罵不止。


    她唯有放任李炎這毒計,眼睜睜瞧著流散多年的兄弟去死,才能徹底將自己摘清楚。


    她辦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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