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93章

    宋星然和李炎已在黑夜中等候多時,大約過了一個時辰,才聽見殿內傳喚陸雲卿的口諭,二人疑惑對視,眸中都掛著擔心。


    將死了,還請陸雲卿單獨覲見,真是老糊塗了不成?


    就在皇城外,蟄伏著京畿大營的一萬將士,若皇帝今夜真駕崩,又糊塗將皇位傳給李景,李炎是真做足了兵變的打算。


    這些時日,皇帝已將許多政事推在他身上,再也沒有提過要立李景為新君。


    李炎心中至少有七成把握。


    那三成變數,就在陸雲卿身上。


    如今,皇帝病危的消息從黃昏後便傳出,算算也隔了兩個時辰有餘,皇城內卻是平靜得可怕。


    李炎是個沉得住的性子,自覺能名正言順繼承大統,未到萬不得已時,都不願大動幹戈。


    隻見陸雲卿步伐緩緩地踏入殿內,神色一如往常,是淡薄清冷的模樣,仿佛真是個無欲無求的純臣。


    陸雲卿也不淡定,心中早掀起驚濤駭浪。


    他最後一條消息,是賢妃身邊的大宮女蒼楠傳回來的:皇帝病危,賢妃侍疾。


    那藥,是他親自尋的,服用後半個時辰,藥效會發散,一個時辰後,人必死無疑。


    如此算來,此刻皇帝必已死了無疑,又為何,,


    這兩個時辰間,太極殿內發生了什麽,他一無所知,所以不免多思。


    他回眸望了一眼高懸的明月,太極殿內燭火昏淡,隻照亮了一窄小小的甬道,遙遙一看,仿佛狹窄的冥道。


    陸雲卿停住腳步:“公公。”


    內官停住腳步,不滿的:“大人,陛下傳喚,切莫拖延。”


    陸雲卿緩緩笑了,往內官手中塞了一把小黃魚,客氣道:“公公,敢問殿內情況如何?”


    那內管眼神幾變,竟將小黃魚推了回去,冷漠道:“咱家就是個引路的,不曾入過寢殿,大人快些罷。”


    陸雲卿唇角一僵,一顆心更是緩緩下沉。


    大約賢妃那出事了。


    他摸了摸藏匿在衣袖中的匕首,無言地往太極宮深處走去。


    但他踏入寢殿時,帳幔是垂著的,皇帝安躺在龍床中,並不能瞧見他情況如何。


    賢妃跪在床頭,哀傷欲絕的模樣。


    她一隻手塞在帳內,另一隻手垂在身前,不時擦擦眼淚,見他來了,張了張唇,卻什麽也沒說。


    一切像是無恙。


    賢妃想要搖頭,卻在動作的一瞬,帳內的手被狠狠一扯,身體虛弱地擺了擺,終究什麽信號也不曾傳達。


    陸雲卿見賢妃搖搖欲墜的模樣,並沒有起疑,隻想著,大約是禦醫妙手,將皇帝死的時辰往後拖了一陣麽?


    低沉的咳嗽聲打斷了殿內的死寂。


    “陸愛卿,你來了。”皇帝聲線飄虛,十分細弱,仿佛真是瀕死。


    陸雲卿不安才稍減,撩袍而跪:“臣,陸雲卿,拜見陛下。”


    “愛卿,你過來。”皇帝上氣不接下氣道。


    陸雲卿不疑有它,半弓著身體,挪到皇帝床側:“陛下,臣在。”


    靠近皇帝,陸雲卿才更真切地聽見皇帝粗重的喘息聲,毫無章法的,仿佛喉管被人掐著,進氣多,出氣少,他才更篤定了自己內心想法:吊著命罷了。


    “朕,朕已時日無多了。”


    “唯一不放心的,便是景兒母子,,”


    “這偌大的江山,要落在——咳咳,,”


    陸雲卿一顆心懸了起來,無比期待老皇帝說出李景的名諱,他卻在最要緊的關頭,爆出劇烈的咳嗽聲。


    陸雲卿隻好:“陛下乃真龍天子,自會康健無虞。”


    皇帝也是真覺得陸雲卿沉得住氣,唇角扯出個譏諷之笑,繼續做戲,斷斷續續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是景兒老師,待朕百年後,也要,好好照看景兒。”


    “是。”


    他老邁的手從帳中伸出來,交疊在賢妃細滑的手上:“賢妃,賢妃朕心愛之,已立下聖旨,殉葬,永生永世陪著朕。”


    陸雲卿從未聽皇帝吐露過殉葬的想法,一時愕然,有些迷茫地望向賢妃。


    但她始終垂著頭哭泣,躲開了他的視線。


    皇帝追問:“愛卿以為如何?”


    陸雲卿躊躇片刻,仍道:“好。”


    此時此刻,他又如何說說不?他不過外臣,如何左右皇帝身後要哪個妃子殉葬?隻是這話,賢妃聽了定然心有不悅,但皇帝駕崩後,陪葬的是哪個妃子,誰有會在意,這些日後都不是問題,先將皇帝穩住後再說。


    皇帝聽了,隻覺得好笑。


    他真心實意寵了十年的女人,在陸雲卿眼中,不過草芥。


    賢妃心境,本來便如颶風過境般荒蕪,如今更是在心窩子上狠狠紮了幾刀。


    道理她都懂,難受卻依舊難受,皇帝如今,無非是像一頭惱怒的大貓,亮出鋒利的爪子,如逗弄獵物一般。


    她苦笑著:“臣妾,願意追隨陛下左右,隻求陛下,放過他們罷。”她越說,淚水越滂沱,她趴在皇帝腳下,哀求道:“陛下,臣妾知錯了,放過他們罷。”


    陸雲卿終於察覺出端倪,他再難維持淡定表情,瞪大了雙眼,低聲自語:“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


    皇帝的反問伴隨一聲冷笑,中氣十足,響徹殿內。


    陸雲卿渾身一震,瞬間反應過來,皇帝大抵是清楚了他的所作所為,他動作迅疾地挑開幔帳,露出袖中暗藏的匕首,一把抵在皇帝喉嚨。


    他是個文弱書生,但比老態龍鍾的皇帝還算多幾分力氣,何況占了武器與先機。


    皇帝怒目而視,一個高聲的“你”字憋出口腔,卻被刀鋒狠狠地在喉嚨劃了一道,他才不得已壓低聲:“你竟敢——竟敢弑君?”


    殿門口就站著守衛,皇帝也沒想到文質彬彬的陸雲卿是個膽大包天的。


    陸雲卿挑眉,竟還是一副不顯山露水的淡定模樣,他壓著嗓音:“沒什麽不敢的,陛下如今逼我到這副田地,不是你死,便是我活,我若不鬥膽弑君,您又會放過我們麽?”


    賢妃卻抓住陸雲卿衣角,無助地:“雲卿,你不能殺他!景兒,景兒被他抓了起來,如今下落不明。”


    陸雲卿神色終於顯出煩躁。


    今日種種,已然打破他全部計劃,李景是他全部的希望,若捏在皇帝手上,要如何是好?


    但絕不能放過皇帝。


    他的眼中,揉不得半顆沙子,他會將李景抓起來,便是說明已知曉李景不是皇家血脈,知道賢妃騙了她整整十年,隻怕恨不得將他們一家三口千刀萬剮。


    隻能拚個魚死網破。


    陸雲卿好不猶疑,一隻手無助皇帝的嘴巴,另一手持刀,一把捅向皇帝腹部。


    皇帝昔年好歹是上過戰場的,若是同年,比陸雲卿不知能打多少,生死存亡之際,老邁的身體也激發出求生的本能,伸手去擋陸雲卿的匕首,二人正是扭打的時候,賢妃渾身一震,顫抖著加入戰局,去掰扯皇帝身體。


    皇帝終究敵不過二人之力,那匕首沒入他的身體,隻在最後一下拚盡全力,將手臂一揮,打在床頭,終於將上頭的藥碗打翻,發出嘭的一聲悶響。


    李炎自陸雲卿被傳喚後,便始終有種不詳預感,他想了想,還是徑直踏入太極宮。


    雖然未經傳召,但內侍並不敢阻攔。


    他們都是人精,近兩個月,李炎在皇帝麵前十分得臉,隱約有儲君之兆。


    如今皇帝又病危了,風雲轉換隻在頃刻,誰敢在這個當口得罪李炎?

    但皇帝好歹還在,內侍一臉為難,跟在李炎身後:“王爺,王爺不要為難咱家,在寢殿外候著便好。”


    李炎回頭,眸光寒涼地掃了他一眼。


    內侍皺著臉解釋:“您瞧了便知,寢殿前守著禦林軍呢,裏頭隻有陛下與娘娘,連個蚊子逗不能放進去。”


    李炎皺了皺眉,果見殿門前把著十來護衛,大太監錢喜也在門口,見他來了,揮了揮拂塵:“王爺怎麽來了?”


    作為皇帝身邊最親近之人,錢喜最清楚皇帝要做什麽,皇帝好麵子,不想叫人知道自己被帶了綠帽子,才屏退左右,親自審問的。


    錢喜攔在門口:“未經傳喚,您不能進去。”


    李炎也配合,淡淡解釋:“本王不進去,就在門口等著父皇傳召。”


    既是要死了,還命人把門關死了作甚?

    李炎越發篤定其中必然有不對勁,背著手在門前等候。


    但厚重的殿門似乎隔絕了一切聲響,饒是他豎著耳朵聽,也聽不見任何交談聲,他都納悶了,便是皇帝死在裏頭,隻怕都無人察覺。


    這危險念頭才落下,便聽見殿內傳來細微聲響。


    李炎心神一緊,大聲催促:“快看看去,都死了麽?出事了你們擔得起麽?”


    護衛仍有踟躕,李炎才不管,一把將那不懂事的扒開,嘭聲撞開宮門。


    卻見陸雲卿與賢妃歪在龍床上,手中還捆著個血跡斑斑的老皇帝,他腹部插著把匕首,正噗嗤噗嗤地濺出血來。


    皇帝闔著眼,麵若金紙,此刻才真是瀕死的模樣。


    李炎沒想這二位竟真這麽大膽,敢在皇帝寢宮弑君!

    禦林軍也懵了,但還是迅速湧上去將賢妃與陸雲卿抓住。


    李炎表情複雜,先裝出著急模樣:“快——快去請太醫來!”


    新傷舊患,請了也沒用。


    他心裏明白,皇帝大約活不到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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