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萬字）
第15章
江偉涵只覺得肩膀一痛,下一刻身體突然被人凌空拋起。
一陣天旋地轉過後，「嘭」的一聲，重重摔在了地上……
這一幕實在是發生得太快了,讓人都還沒來得及看清過程，就見他已經橫躺在地上,疼得不住齜牙咧嘴。
「哎喲，哎喲……」
兩個同伴愕然地相視了一眼,目光不約而同落向面前的始作俑者——男人看著不過二十齣頭的樣子，身高卻足足比他倆都高出一個頭來，身形瘦削結實,神色懵懵懂懂的，稚嫩無辜的眼神幾乎讓人無法相信剛才就是他把人給摔了……
一旁的江菲菲也是一臉怔愕，眼睛瞪地像銅鈴般看向摔完了人還彷彿沒事兒人似的林軒。
天,他從哪裡冒出來的？
又是什麼時候學的這招？
江偉涵一米六多的身高，少說也有九十幾斤,他居然這麼輕飄飄地就給人來了個過肩摔？
眼前這人，真的是她所認識的那個林軒嗎？
這時，地上傳來江偉涵惱羞成怒的呻！吟聲,「我艹你媽的,哪個王八羔子,居然敢摔我……」
江菲菲自林軒身上收回視線,掃了眼地上摔得四仰八叉的弟弟。
天天看這小子在她面前飛揚跋扈耀武揚威的樣子,今天終於碰上能制他的人了。
怔愣過後,一陣快意湧上心頭。
她嗤笑了一聲,一臉驚訝地走到他身旁，「哦天吶，這不是那個放話要搶姐姐錢的小屁孩嗎？這是怎麼回事兒？剛不是還挺能蹦躂的嗎？怎麼摔得這麼慘？太難看了這摔得……」
幸災樂禍的樣子把江偉涵氣得臉都快扭曲了,咬牙死死瞪著她，「行啊……江菲菲，你敢找幫手打你弟弟？」
江菲菲雙手環胸，好整以暇地看著地上氣急敗壞的少年，「我可沒找什麼幫手，你想欺負你姐，也得問問你姐夫同意不？」
「什麼姐夫？」
江偉涵忍著疼痛抬起頭，終於看清了不遠處男人的臉，他愣了一愣，有些驚訝。
「那個傻子？」
沒想他居然有這麼一身蠻力？
望著男人一臉懵懂的樣子，他眼神暗了暗。
轉念一想，那又如何，難道他們三個人還鬥不過他一個傻子？
視線掠過自己那兩個呆若木雞的同伴，江偉涵只覺得氣不打一處來，「你們倆還是不是我哥們？沒見我都被人摔成這樣了？也不幫我教訓教訓他？」
兩個小年輕面面相覷。
暗暗在心裡對比了下林軒那一米八多的個頭和自己哥倆的小身板，兩人不僅沒有上前幫忙，反而不約而同後退了一步。
黃毛有些為難地沖他笑道，「偉涵，不是我們哥倆不幫你，人家都說清官難斷家務事，你看這是你姐姐和姐夫呢……」
「對啊。」另外一個跟著附和，「要是其他人欺負你，哥哥肯定二話不說站在你這邊，但是你這……」
不等他說完，江偉涵氣得拿起一隻拖鞋就扔了過去，「沒種的熊樣，給我滾。」
黃毛偏頭避開了迎面飛來的拖鞋，嘿嘿一笑，「那我們先走了，你好好聽你姐話啊。」
「是啊還有你姐夫。」
說完，兩人腳底抹油十分識趣地跑了。
兩個中看不中用的草包！
江偉涵氣得差點沒跳腳，咬牙切齒地瞪向面前兩人，「你們給我等著，回頭我就報警讓警察把你們都抓去關起來。」
雖然是兇狠的語氣，話里卻分明還帶著股孩子氣，只聽得江菲菲噗嗤一笑。
她無所謂地聳了聳肩，絲毫不把他的威脅放在眼裡，「剛才不知道是誰說弟弟跟姐姐要錢警察管不了？既然這樣，那姐姐姐夫替父母教育不成器的弟弟，就更沒什麼好管的咯。」
被她用自己的話堵回來，江偉涵氣得整張臉都漲紅了，「你別得意太早，我回去就告訴媽你讓你老公打我，到時候你回來就死定了。」
呵，從小到大，她因為他的栽贓陷害被陶美枝罵的打的還少嗎？
江菲菲眸光微暗，視線掠過一旁圍觀的人群，揚聲說道，「行啊，那你去告狀吧，這麼多叔叔阿姨，也幫我做個見證。」
她定定看向還躺在地上的弟弟，「順便把你翹課抽煙還有你想要搶我錢的事兒也一併說了，你儘管去說吧，讓這些叔叔阿姨幫忙評評，看看究竟誰有理誰沒理？」
她的聲音不大，卻十分清晰。
話音剛落，江偉涵便感覺到周邊看過來的眼神和議論的低語，他年紀還小，被這麼當眾指指點點到底面上熬不住，不一會兒臉上就一陣紅一陣白的。
這時銀行的保安走了出來。
「你們幹嘛呢？要鬧事去別的地方，別在我們門口鬧。」
「沒有鬧事沒有鬧事。」江菲菲連忙笑道，「這不，弟弟逃課，我們正教育他呢。」
保安掃了眼還躺在地上的少年，其實整個過程他都看下來了，本也想看著那男孩多吃點教訓的，後面經理說門口人太多了影響不好，這才出來喊一聲。
大意也只是做個樣子，像這種不學好的臭小子，擱他家一頓還不夠打的。
他整了整帽子，「現在的孩子，是該好好管管。」
話音剛落，人群中便有人附和，「是啊，我小姑子家那小子也是，拿著父母的錢，天天翹課打架，真該一頓狠揍。」
「就是。年紀小小不學好，還敢抽煙，該打。」
「現在不管好，以後再管就來不及了。」
「小媳婦兒，支持你管教你弟弟。」
……
江偉涵臊地整張臉都紅了。
再也顧不得身上疼，一把從地上爬了起來，狠瞪了自家姐姐一眼。
「你等著，早晚有人收拾你。」
「我等著呢。」江菲菲無所畏懼。
雙手合成喇叭沖那落荒而逃的身影笑吟吟喊道，「對了，別忘和你老師也說一聲哦。」
那邊江偉涵連個頭都沒回。
江菲菲說完沖保安笑道，「沒事了大爺，給您添麻煩了，我們馬上就走。」
「嗯，大家都散了吧。」
保安朝圍觀的群眾揮了揮手，又趁大家沒注意，偷偷朝沖她豎了下大拇指。
江菲菲愣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謝謝您。」
保安也笑了笑，拉上玻璃門進去了。
周圍的人漸漸散去，門口很快就只剩下她和林軒兩個人。
江菲菲幾步走過去，將還呆站著的男人拉到旁邊陰涼的屋檐下。
「為什麼摔人？」
林軒視線茫然地落在她臉上，他剛才摔江偉涵的那一下完全只是下意識，以為他要打江菲菲他才衝過去的，結果把人掀翻了之後才慢半拍地反應過來。
聽見她略顯嚴肅的聲音，他小心翼翼地掃了眼她面無表情的臉，以為自己做錯了。
默默低下頭，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很小聲地解釋，「他欺負菲菲。」
「所以……你是來幫我的？」江菲菲抿著唇問。
林軒目光飄忽了下，遲疑地點了點頭。
「噗嗤。」她原本嚴肅的表情像是突然裂了條縫，彎著嘴唇，臉上的笑意如陽光下迎風招展的花朵，瞬間綻放開來。
林軒怔怔地看著她。
他打人她不生氣嗎？
江菲菲望著他乾淨澄澈的眼睛，眸光熱切了幾分，笑道，「摔得好，那種不懂事的臭小子，就應該好好教訓他一頓。」
林軒：「……」
他神情還有些懵懂，視線落到她勾著自己臂彎的那隻手，恍惚覺得那一片的皮膚被太陽燒灼了一般，瞬間熱了起來。
他耳垂一燙，有些不自在地掙開了她的手。
江菲菲倒也不在意，望著他略顯彆扭的樣子，她嘴角酒窩越來越深。
從小到大，那倆母子總是合起來欺負她，江勇什麼都不管，她在江家從來都是孤立無援的。
沒想到有一天，居然也會有人站出來幫她。
而且還是那個對什麼都不在意的林軒。
江菲菲必須得承認，這一刻，他在她心中的形象真是又偉岸又高大。
她望著他，真心笑道，「謝謝你，林軒。」
謝謝你在我被欺負的時候站了出來，謝謝你無條件站在了我這邊，也謝謝你……讓我知道現在的我並不是一個人。
原來這就是被人保護的感覺啊，真好！
見她笑得眼睛都彎成了一雙月牙兒，林軒原本有些忐忑的心終於緩緩落回原處。
而江菲菲望著男人那張呆萌的臉，只覺得越看越順眼，也不管旁邊有沒有人看，她踮起腳尖，湊到他側臉上飛快親了一下。
伴隨女孩身上淡淡的馥香輕輕拂過鼻尖，那蜻蜓點水的一吻，像一陣風似的，快得來不及感覺就沒了。
林軒整個人都呆了！
下一秒，整張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漲紅了。
他瞪大了眼睛，清俊的臉上寫滿了震驚。
江菲菲被他的樣子逗得忍俊不禁，「幹嘛一副黃花大閨女被人輕薄似的樣兒？」
伸手戳了戳他肩膀，她低咳了一聲，「這是給你的獎勵，知道嗎？」
林軒怔怔看著她，眼中一片迷惘。
好一會兒才喃喃道，「獎勵？」
「對啊，獎勵。」
望著他懵懂的樣子，她眼睛一亮，一個念頭突然在腦海里生成。
她記得以前在網上看到的一種針對自閉症的aba訓練方法。
其中就提到了獎勵正性任務的完成，每完成一個分解任務都給予強化，強化的物品包括食品、玩具、口頭表揚以及身體姿勢的表揚。
記得小學二年級時，有整整一個學期的時間林軒都沒有來學校上課，後面她隱約聽老師說他姑姑把他送去特教機構干預了。那時候大家都不知道什麼是特教機構，班裡的男生還笑嘻嘻地嘲笑他被送去了精神病院。
現在想來，他其實應該是受過專業特教干預的……
那麼她為什麼不採用這個訓練辦法來拉進兩人的關係和距離呢？
而且，剛才她親他的時候他除了有些害羞，似乎並沒有表現出特別的抗拒。
想到這兒，江菲菲有些小激動，「對，就是獎勵。」
為了確定自己的判斷，她再次踮起腳尖，湊到林軒另外一邊臉頰，「吧唧」一聲重重親了一下。
「獎勵你剛才保護我。」
林軒更呆了，整個人彷彿被釘在原地，一張臉又一次漲得通紅，目光飄來飄去就是沒有勇氣和她對視。
這期間，江菲菲一直觀察著他的反應。
見狀，她心裡一陣雀躍。
原來他真的不排斥她的靠近。
她開心極了，上前一把挎住了他的胳膊。
男人顯然還是不習慣這樣親密的舉動，他的手掙了掙，但是這次江菲菲緊緊勾著他的胳膊，說什麼也不肯放開。
林軒低頭掃了眼她的臉，漆黑瞳仁掠過一瞬的無措。
又不敢太大力掙開，以她的小身板，說不定他稍微多用點力就能把她甩飛。
想起她早晨嚎啕大哭水漫金山的樣子，他太陽穴微微一跳，緊了緊垂在身側的手，最終還是……沒有掙開她。
一雙耳朵卻不自覺紅了，跟掛著兩個小辣椒似的。
害羞的小模樣看得江菲菲又是一笑，緊緊挎住了他的胳膊。
這麼一看，才發現林軒雖然看著瘦，手臂卻十分結實，上臂肌肉緊繃有力，怪不得能一下子把她那個不成器的弟弟摔飛。
估計經過這一次，那小子以後再不敢再來招惹他們了。
勾著男人的胳膊，江菲菲心底湧起一陣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忍不住仰臉遞了個更加燦爛的笑容給林軒。
「林軒，你以後都要保護我哦。」
她的話林軒聽得一知半解，但是她的笑容那樣暖煦，兩個小酒窩像院子里盛開的山茶花似的，又柔軟又甜美，讓他心裡一軟，嘴角不知不覺也跟著漾起了細微的弧度。
有風吹過，他身後是碧空如洗的天空，和幾許白雲悠悠飄過。
襯得他臉上的笑顏越發乾凈、美好。
雖然只是曇花一現，但江菲菲還是捕捉到了。
「林軒你笑了耶？」
林軒一怔，隨即緊緊抿住唇，兩隻耳朵都紅了。
「嘻嘻。」
江菲菲臉上笑容咧地大大的，「你笑起來還挺好看的，以後要多笑哦。」
林軒視線茫然地往她飄了飄，見她並沒有嘲笑他的意思，這才放鬆了些，再次輕彎了彎嘴角。
「對就是這樣。」
江菲菲被他笑得心都快化了，望著他的臉，怎麼也看不夠似的。
林軒被她熱烈的眸光看得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避開她的視線，「不要看我。」
哦吼又害羞了呢。
江菲菲收回視線，「行啦，不看你了，對了剛才你去哪兒了？我出來都沒找到你。」
剛說完，忽然聽見不遠處有道宏亮的男聲傳來。
「小夥子你這頭盔還要不要啊？」
林軒一怔，隨即像做錯事的孩子偷偷睨了江菲菲一眼。
「頭盔？」
江菲菲愣愣轉頭，就見不遠處有家電摩配件店，一個中年老闆正拿著個粉紅色的頭盔站在門口。
她轉頭望向身側男人，「你剛才跑去看頭盔了？」
林軒沒說話，視線朝那邊掃了一眼又飛快收回來。
「是不是幫我去看頭盔啊？」江菲菲嘴角彎了起來。
林軒抿了抿唇，眼底染起一絲若有似無的懊惱。
「沒錢。」
「啊？」江菲菲怔了一下，隨即瞭然地笑道，「所以你剛才本來想去給我買頭盔，但是發現自己沒帶錢？然後又看到江偉涵在欺負我，你就跑過來了是不是？」
林軒眨了眨眼，似懂非懂地點了下頭。
江菲菲高興極了，她真沒想到他會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她盈盈一笑，踮起腳尖再次親了下他側臉。
「雖然沒買到頭盔，但還是要獎勵你。」
林軒的臉又紅了，黑葡萄似的瞳仁閃了閃，避開了她明亮的眼睛。
「喂，頭盔還要不要啊？」不遠處再次傳來老闆的聲音。
「要，當然要。」
江菲菲說著沖面前男人笑了笑，「放心，我有錢。」
—
之後兩人一起去店裡買頭盔。
老闆告訴江菲菲，「你這男朋友剛才過來看了半天，我問他話也不回我，後面看中了這個粉紅色的頭盔，結果話都還沒說一聲，人就跑了。」
江菲菲望了眼身旁有些拘謹的男人，笑道，「我老公比較內向。」
「這麼年輕就結婚了呀？」
老闆有些驚訝，看兩人的樣子還以為是學生，特別這個女孩，個子小小的，看起來就像個高中生。
江菲菲笑了笑沒接話，兀自拿起那個粉色頭盔戴到自己頭上，問身側男人，「好看嗎？」
林軒的視線在她帶笑的臉上頓了頓，剛才在店裡看的時候就覺得這款頭盔應該給她戴，現在一看，只覺得這款粉紅色的頭盔襯得她臉更小了，整個人看起來特別可愛。
於是他輕點了下頭。
一旁的老闆笑道，「你這老公也忒害羞了些，換了別人早就誇上幾句了。」
「害羞有什麼不好。」江菲菲再次挎住林軒的手，「才不會給別的女人勾走呢。」
林軒身體微微一僵，卻沒有再掙開她。
對面老闆笑了起來：「你這女孩，心思倒是活絡。」
江菲菲嘻嘻一笑，「那就要這個頭盔吧。」
「好嘞。」
買完頭盔結完賬，之後兩人又去農貿市場買菜。
冰箱里魚和肉都有，就是菜少了點。
雖然這個節點農貿市場的人並不多，但一走進市場林軒就變得十分局促，顯然很不適應這樣熱鬧的場合。
這期間，江菲菲一直緊緊挽著他的手臂，看著她淡定自如地和小商販殺價砍價，林軒的眼神不自覺就鎖在了她臉上。
經過一處水果攤前，江菲菲拉著林軒停下來。
「林軒，咱們買點水果回去吧，你喜歡吃什麼？」
「這個水蜜桃很不錯，今天剛摘的。」小商販連忙介紹道。
「可以嘗嘗嗎？」江菲菲問。
「當然，不甜不要錢。」
於是江菲菲便拿牙籤從試吃盤裡戳了一小塊桃肉遞到身側魂游太虛的男人嘴邊，「林軒，你嘗下。」
林軒一愣，飄忽的視線落到面前那張帶笑的俏臉上，臉又紅了。
「張嘴，啊。」
清脆悅耳的嗓音讓林軒不知不覺便張開了嘴。
順利將桃肉喂到他嘴裡，江菲菲盈盈一笑，「甜嗎？」
林軒咬著嘴裡的桃肉，過了好一會兒，才微乎其微地點了下頭。
江菲菲便沖老闆笑道，「老闆你這桃子怎麼賣啊？」
老闆視線在林軒身上頓了頓，「十塊錢三斤。」
「那就幫我稱三斤吧，斤兩要稱夠哦。」江菲菲給自己夾了塊桃肉，「唔，挺甜的。」
「放心吧，咱們長期都在這裡擺攤，還要做回頭客呢。」
江菲菲笑了下，又夾了塊桃肉給林軒，這次林軒倒是沒有遲疑，很快就乖乖張開了嘴。
江菲菲在心裡偷笑，剛才就見他的視線往那堆桃子上飄，看來他真的喜歡吃桃子。
一旁老闆稱完桃子，「其他要不要再看看？西瓜也很甜的，還有這個蘋果，都是剛拿回來的……」
江菲菲笑著搖了搖頭，「我們就兩個人，多了也吃不完。好吃的話下次一定再買。」
結完賬，江菲菲把裝著桃子的袋子也一股腦兒遞給手裡拿著大袋小袋的林軒。
見他有些不解地看過來，她語氣十分理直氣壯，「你比我高這麼多，力氣也比我大，當然由你來提。」
林軒抿了下唇沒說話，老實地接了過來。
下午四點多的太陽依然十分濃烈。
江菲菲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防晒衣，又望了下身側整個人都曝露在陽光底下的男人。
她低頭打開包包，摸出了自己那把遮陽傘。
「林軒你過來點。」
其實他皮膚挺白的，就是外面那截手臂曬得特別黑。
她撐開遮陽傘，把男人拉過來些，把傘舉得高高的，努力擋在他頭頂。
林軒愣愣地望了眼頭頂那把小小的遮陽傘，有些不明白，又沒有下雨，為什麼要撐傘？而且這把雨傘這麼小，根本遮不了多少。
江菲菲不知道他心裡所想，只是覺得他實在太高了，這樣給他撐傘她手都開始泛酸了。
索性把他左手提著的桃子接了過來，將傘舉到他面前，「你來撐傘。」
林軒怔了怔，最後還是默默接過傘撐了起來。
這下輕鬆多了，江菲菲一手提著桃子，一手再次挽住他的胳膊。
地上拖曳出一長一短兩道黑色的影子。
林軒的摩托車還停在銀行門口。
江菲菲挽著他正要往對面走去，卻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叫她。
「菲菲。」
誰叫她？
江菲菲腳步一頓，轉過頭，看見了一個十分意外的人。
趙致遠怔怔望著不遠處那道嬌小的身影，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會在這裡遇到那個讓他魂牽夢縈了好幾天的女孩。
他過幾天就要返校了，母親疼他，想要趁他在家裡的這段時間好好給他補補。
今天吃了早飯本想回房間繼續窩著，卻硬是被他媽拉出來跟她一起去菜市場買菜。
說他整天就把自己關在房間里，應該出去轉悠轉悠。
趙致遠只有苦笑的份，他喜歡的女孩嫁人了，出去又有什麼意思？
自從知道江菲菲要嫁人的消息后，他幾乎一蹶不振，天天吃了飯就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間里，只覺得人生無望，未來了無生趣。
他父親看到他這個樣子，氣得把他大罵了一頓，質問他那個女生有什麼好，家裡一個賭徒父親和一個勢利眼的繼母，弟弟更是年紀小小就不學無術，說這樣的姑娘，哪怕長得再漂亮也是個禍害。還說他一個大學生眼光居然那麼低，看上一個只有初中文憑的打工妹不說，現在還為她要死要活。
最後還是他母親來勸他，說他條件這麼好，未來的路他們都已經給他安排好了，連市裡房子都早早給他買了，只要他好好讀書畢業后考個公|務|員，將來要什麼樣的女孩兒沒有？
可是趙致遠心裡只想要江菲菲。
他把自己關在家裡，滿腦子都是從前和她一起上學時的美好回憶，巧笑嫣然的她，顧盼生輝的她……
他最喜歡她身上舉手投足間的那種活力，彷彿世上沒什麼東西能把她打垮，讓他為此深陷其中，著迷不已。
就連後來被父母逼迫輟學出去打工，她也連眼淚都沒掉一滴。
其實她成績不錯，老師和班裡同學都覺得十分惋惜，她閨蜜葉曉敏更是嚎啕大哭了一頓，拉著她的手說要去找她繼母算賬。
當時他還找過她，說如果他能幫她家還錢，她可不可以留下來繼續上學？
但她拒絕了他。
她來學校收拾書包的那天，他和葉曉敏都十分難受，但她自己彷彿沒事兒人似的，還笑說將來大家別忘了她就行……那種雲淡風輕的語氣，讓他心疼地失眠了好幾天。
趙致遠心裡越想越難受。
明明過去的一幕幕都還記憶猶新，可是轉眼，他還在上大學，她卻已經被逼著嫁人了。
一想到她嫁了那樣一個人，趙致遠幾乎夜不能寐，恨不得衝去林家帶她走。
可是每次衝動湧上來的時候他就會想起那天她說的話，他恨自己沒本事，明明比她還大一歲卻只能靠家裡給錢，壓根兒沒有帶她遠走高飛的能力……
剛才他和母親在水果攤那邊買東西，母親特地買了他最喜歡的西瓜，但他沒什麼興緻，直到他聽見隔壁水果攤那邊傳來一道熟悉清脆的嗓音：「……好吃的話下次一定再來。」
他當時就愣住了，有些不敢置信地轉過頭。
下一刻，他看見夢裡出現的那個人就站在幾米遠的地方。
嬌小的身影，嬌俏的五官，白皙的皮膚，一如他夢中出現那般……
他整個人怔住了，看見她對著身旁獃獃的丈夫巧笑嫣然，親熱地挽著他的手臂……望著他們相攜走遠的身影，那一刻他只覺心如刀割，終於忍不住出聲叫她。
「致遠你去哪兒？回家了。」
身後傳來母親蘇雯娟的聲音，趙致遠恍若未聞，直直朝那兩人走去。
「菲菲。」
看見趙致遠，江菲菲也是怔了一下，不過很快就反應了過來。看著他手裡提著大袋小袋，她彎起嘴角遞了個笑容，「怎麼這麼巧？你也來市場買菜嗎？」
趙致遠終於緩緩走到她面前，彷彿沒有看見她身旁男人似的，他視線直直落在她臉上，「你……還好嗎？」
這話問得莫名，江菲菲一愣，隨即笑道，「挺好的呀。」
她笑的時候兩個酒窩跳了出來，年輕俏麗的一張臉看得趙致遠心頭又是一陣刺痛。
他注視著她的臉，不放過她臉上每一絲細微的神情變化，聲音帶著克制，「沒關係……在我面前，你不用強顏歡笑……我知道，你也是沒辦法才這樣……」
他攥緊了拳頭，眼眶略微泛紅，死死盯向她身邊個頭比自己還要高出半個頭來的林軒。
「我知道你有病，但你要是敢動她，敢對她做……過分的事……」
咬了咬牙，他恨道，「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簡直莫名其妙！
江菲菲臉上笑容一頓，「趙致遠，雖然你是我同學，但你這樣說我老公也太過分了，你再出言不遜，我要生氣了……」
「老公？」
嘴裡念著這兩個字，趙致遠倏地瞪大了眼睛。
彷彿被刺激到似的，他不忿地指著她身旁的林軒，「誰不知道他這個獃獃的樣子是因為他有病，難道我說錯了嗎？」
說著不屑地瞥林軒一眼，他的語氣里儘是不甘，「我知道都是他姑姑和你后媽聯合起來逼你才不得不就範的，但是這一切本來都不應該由你來承受，你才二十歲，你的人生還那麼長，難道你真的願意一輩子照顧他嗎？」
江菲菲面上的笑意已經盡數消退，聲音微冷，「這是我自己的事兒，不用你管。」
「不用我管？」
趙致遠喃喃自語，看著面前朝思暮想的女孩，他的眼中染起幾乎偏執的光芒。
「菲菲，你跟我走吧，我帶你離開，去一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只有我們兩個人，我一定會對你好……」
他越說越激動，想要上前拉她的手。
江菲菲身形一動，迅速躲到了林軒身後。
「趙致遠你清醒一點，都什麼時候了還說這些不著邊際的話？我跟你說了咱倆不可能的，我已經嫁人了，你以後別來找我了。」
「菲菲……」
趙致遠年輕的臉上儘是痛苦，「你知道我這幾天是怎麼過來的嗎？眼睜睜看著你嫁給了一個那樣的人，而我卻什麼也做不了，我真是恨自己沒能力。菲菲，我想清楚了，大不了我也不上大學了，我們可以一起去外面打工賺錢，只要你願意跟我走……」
江菲菲蹙著眉頭沒說話，視線緩緩落向他身後那道越來越近的身影上。
下一刻，只聽「啪」的一聲。
一旁叫賣的小商販停了下來，沒有車輛經過，周圍突然一片寂靜。
「我和你爸養你這麼大，就是讓你這樣回報我們的？」
蘇雯娟胸口劇烈起伏，瞪著面前不爭氣的兒子，氣得面色鐵青。
「趙致遠，你這十幾年的書都白念了？」
抬手指著一旁兩人，她的手指抖了抖，「除了一張臉她有什麼好，值得你鬼迷心竅成這樣？居然連學都不上了，還想跟她去打工？你沒見她都已經嫁人了嗎？憑你的條件，你的樣貌，你在大學里要什麼樣的女生沒有，你居然……你居然……」
眼眶漸漸紅了，她收回手捶了捶自己胸口，「你……你可真是媽媽的好兒子……」
「媽……我……」
一邊是自己心愛的女孩，一邊又是含辛茹苦撫養自己長大的母親，趙致遠只覺得心頭一片苦澀，視線在蘇雯娟和江菲菲之間回蕩，半晌說不出一個句完整的話來。
蟬鳴陣陣，空氣在燥熱中透出一股壓抑的氣息。
雖然這一切並不是她挑起的，然而事情的源頭到底也是因為她。望著趙致遠面如土灰的樣子，江菲菲無奈地嘆了口氣。
「趙致遠，你媽說得沒錯，你以後會遇到更適合你的女孩的。我也就一個打工妹，咱倆哪兒哪兒都不相配，而且我已經結婚了，你還是理智一點吧。」
她說著轉頭望了眼身側的林軒，他神情還有些惘然，彷彿沒看懂眼前這一幕到底是怎麼回事，漆黑的瞳仁疑惑地朝她看過來。
江菲菲安撫地沖他笑了下，轉頭接著對趙致遠說：「不管大家怎麼想，其實我老公對我挺好，我也會和他好好過下去的。」
頓了下，她眼神堅定，「這是我的人生，和你沒有關係，你不用為此覺得不安。就像你的未來我也不可能去參與一樣，以前那些話你說說也就算了，別再執迷不悟了，我言盡於此，以後大家各自安好吧。」
說完這些話，江菲菲再不看面前母子二人，也無所謂他們心裡怎麼想？這事兒本來就只是趙致遠的心結，他自己不肯走出來，誰也沒有辦法。
她挽住林軒的手臂，在他依然茫然的視線里仰頭對他淺淺一笑，「我們回家吧。」
林軒愣了愣，然後輕輕點了下頭。
……
熾熱的陽光下，那一高一矮的兩道身影漸行漸遠，卻始終沒有分開。
趙致遠的眼眶漸漸紅了，死死瞪向那一雙身影，他還不願意麵對現實——她居然真的心甘情願嫁給那個自閉兒，願意一輩子忍受著別人歧視的眼神……
他的初戀，就這麼無疾而終了。
胸口悶悶地疼，一陣不甘湧上心頭。
憑什麼，他哪裡比不上那個連和人正常交流都做不到的傻子，為什麼，她為什麼要這樣對她……
「回去吧。」
看著失魂落魄的兒子，蘇雯娟低嘆了口氣，「要是真那麼喜歡她……」
她停頓了一下，眸光閃了閃，「等將來你事業有成了再回來……到時候她一定會跟你走的……」
明明是隨口胡諂的一句話，卻勾起了趙致遠心中的無限希望。
是啊，菲菲一定是逼不得已的。
等我，等我功成名再回來，無論如何也要你救離苦海……趙致遠這樣對自己說。
至於另外一邊的江菲菲，壓根兒不知道昔日同窗心裡所想。
兩人騎上摩托車，很快回到林家空曠陰涼的老宅里。
晚飯依然是三菜一湯，滷雞腿、蒜薹炒肉、清炒胡瓜和香菇貢丸湯。
這次江菲菲堅決不讓林軒給她打飯，實在也是吃不下，中午那碗米飯，感覺到現在都還沒消化完。
掃了眼她碗里那一丁點米粒，林軒顯得有些不滿，還嫌棄她：「不好好吃飯，壞孩子。」
「對啊，我是壞孩子，你是好孩子不就行了。」江菲菲笑嘻嘻地說。
林軒拿手在胸口比了比，「不吃飯，長不高。」
有了中午的經驗，江菲菲才不吃他這套激將法呢。
反正吃再多也長不高了。
見她不僅不生氣，還十分無賴地沖他扮了個鬼臉。
「對啊，我就是矮冬瓜。」
林軒無奈，口才也說不過她，只能低頭默默干自己那一大碗米飯。
江菲菲笑了起來，雙手托腮看著他吃飯。
林軒吃飯的速度不急不慢，臉上也沒什麼表情，一板一眼的動作好像一個機器人。
江菲菲看著看著便不由自主笑出了聲。
安靜的堂屋裡，她的笑聲實在太明顯了。
林軒夾菜的動作一頓，眼神有些迷惘地往她那邊飄了飄。
江菲菲靈機一動，張開嘴，「啊，喂我。」
見他沒反應，江菲菲惱道，「小氣鬼，我之前都還喂你吃桃子呢。」
林軒被她說得一愣，耳垂紅了紅，卻還是沒動。
江菲菲擠了擠眼睛，故意作出一個泫然欲泣的表情。
「你不喂……我要哭了哦？」
林軒動作一頓，漆黑瞳仁中閃過一絲微乎其微的慌亂，他怔怔地看著對面的人。
江菲菲扁了扁嘴，彷彿下一刻就要哭出來。
原本要夾到自己碗里的肉頓了頓，遲疑了一下才慢悠悠地轉了方向，緩緩遞到了她嘴邊。
原來這招真的管用啊。
江菲菲在心裡偷笑了一聲，怕他反悔，連忙張嘴毫不猶豫含住了他夾給她的肉絲，一雙鳳眸滿足地眯成了一對月牙兒。
「謝謝老公。」
老公這個詞對於林軒而言十分陌生，他盯著她嘴角那兩個小酒窩怔忪了會兒，才收回視線默默低頭繼續吃飯。
江菲菲卻不打算就這麼放過他。
她模仿著小美曾經對她男朋友撒嬌的說話語氣，再次張口，「我還要吃。」
林軒：「……」不是剛才就說飽了嗎？
不過這回他的反應比剛才快一些，不用她用哭作威脅就已經自覺夾了塊肉絲遞過去。
江菲菲彎了彎眼含住肉，又指了指旁邊的胡瓜，「這個也要。」
林軒沒有遲疑，乖乖夾了塊胡瓜給她。
結果吃完青菜，她又說要吃貢丸，吃完貢丸她又說她還要吃雞腿……
到了後面，幾乎不用她開口，只要眼神掃到哪個盤子，林軒就會拿起筷子飛快把東西夾到她嘴邊。
訓練的成果還不錯，就是江菲菲快撐死了。
扶著肚子見林軒又舀了勺湯過來，她連忙擺了擺手，「吃不下了吃不下了，你自己吃吧。」
說完后，卻見他沒有了動靜。
林軒坐在那邊，手裡的筷子一動不動，視線不時往這邊飄，清亮的眼眸里彷彿在等待什麼。
江菲菲被他看得一臉莫名，又解釋了一遍，「沒關係你吃你的，我真的吃飽了。」
又過了會兒，林軒終於握著筷子收回了目光。
江菲菲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怎麼了？」
有風吹過，顯得空曠的老宅更加安靜了。
林軒低頭看著碟子里所剩無幾的魚肉，過了好一會兒，江菲菲才聽見他很小聲地說了兩個字。
「獎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