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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鈴音

  第43章 鈴音

    馬車一路將兩人送到了樊樓, 街市繁華,人煙阜盛,數不清的貴客往來出入其中。


    謝靈玄那副白玉袍風流樣兒, 到哪裏都是引人注目的所在。且他為人又十分隨和,對誰都禮貌又含蓄,沒有一點官架子, 救濟難民,修葺佛寺,很受長安一帶百姓的愛戴。


    許多百姓見了他, 竟自發灑來鮮花和瓜果,頗有古時擲果盈車之待遇。


    溫初弦冷眼打量著, 他倒比從前玄哥哥更受歡迎些。


    若說玄哥哥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天降紫微星,謝靈玄則更像塵世的凡人, 接地氣,更得百姓的歡心。


    她暗歎了聲, 隻覺得諷刺。


    外人都被蒙在鼓裏了,誰又能知道,她暗地裏被他困在囹圄之中,苦苦掙紮而動彈不得。


    憑謝靈玄這般盛名, 她若出去告發他的種種惡行,很難不被當成瘋子。


    溫初弦挽著他的手, 入得樊樓內,謝靈玄沒叫雅間,隻在三樓擇了個清淨的位置。


    彼時斜暉返照, 華燈初上, 一對翩翩伉儷對坐於古雅的閣樓之中, 成雙成對, 外人看來很是賞心悅目。


    老板殷勤過來看菜,謝靈玄溫柔敦厚地移交給溫初弦,隻叫她自己選。


    溫初弦雖興致寥寥,卻也得像模像樣點上兩道,盡挑的是死貴的。


    老板歡歡喜喜地去了,飲會兒茶水的工夫,就上了一大桌子菜品。


    謝靈玄持玉筷夾給她,溫初弦暗暗不喜,將他玷汙過的食物悄然撥出去,隻吃幹淨的。


    兩人雖對坐,中間卻還隔著一尺多的距離。謝靈玄片刻就發現了她這點小動作,意味深長道,“過來。”


    溫初弦隻得依言撂下筷子,謝靈玄叫人把椅子也搬了過來,叫她並排坐在他身畔。距離一下子拉近了許多,他監視她也更為方便。


    當下他又重新給她夾了幾道菜,喃喃質問道,“我親自給娘子布菜,娘子卻要撥出去?”


    溫初弦眼皮垂著,麵無表情說,“不敢。”


    謝靈玄道,“既不敢,就好好吃了。”


    溫初弦拿起雙箸,夾起一塊魚羹,安分地放在嘴裏。


    他這才漾起點笑影來,散漫地靠在椅背上,五根不老實的手指在她開開合合的蝴蝶骨和長發間恣意遊走。


    溫初弦一邊遲滯地夾著菜,一邊脊背發寒,他那削尖的手指像刀,仿佛隨時要剖開她的脊背,令她渾身骨縫兒發麻。


    她就是不喜歡和他接觸。


    但她也深知抵抗無用,若是她敢從他手下移走身子,恐招來他更輕薄的對待,隻得隱忍受著。


    溫初弦默默加快了用膳的速度,盼著早點用完這頓飯,結束這折磨人的酷刑。


    謝靈玄卻按住她筷子,“慢些吃,多吃些。前幾日是我的錯,叫你餓著了,你得多補補。你若喜歡,我日日都帶你出來下館子。”


    溫初弦將筷子抽走,陰陽怪氣道,“我連怎麽吃飯都要受您的限製了嗎?”


    見她倏然發怒,謝靈玄啞然失笑,低眉順氣,“……怎麽火氣如此大?好好,你願怎麽吃都隨你,我不管了。”


    溫初弦埋頭喝湯,不去理他。


    那人的心思委實齷齪肮髒極了,隔著幾層衣料,她感覺他的手在若有若無地丈量她的腰……不盈一握,那樣的手法,念念在意,繾綣纏綿,不消想也知道他是在盤算著晚上如何折磨她。


    這頓飯真是吃得她作嘔。


    溫初弦如癭附體,終於忍不住,微量動了動身子。


    謝靈玄立即知覺,力道重了些,將她連人帶腰勾了過來。周圍熙熙攘攘,氛圍熱鬧,他卻毫不顧忌,密向她耳邊款款說,“這些日子,我真的很想你。”


    溫初弦低語,“想我那個?”


    他道,“也想。”


    溫初弦啐了口,世上焉有這般好色無恥之徒。


    謝靈玄如羽毛般用唇碰她敏感的耳垂,調笑說,“幸虧沒餓死了你。不然浪費了娘子這般仙姿玉色,著實可惜。”


    溫初弦咬牙,“無恥。”


    他浮浪說,“你不用老擔心我想殺你,我就算要滅口,也等把你玩夠了再動手呢。”


    溫初弦冷嗬,“玩夠,那你什麽時候膩歪?三個月了。”


    謝靈玄解頤笑說,“待娘子何時年老色衰再看吧,近幾年是不會的。”


    溫初弦肩膀顫了顫,唇珠澀然垂下來,仿佛是當真了。


    謝靈玄笑容一凝,柔然摟一摟姑娘的肩膀。她怎麽這麽不禁鬧,她怎麽這麽愛當真?

    ……殺她,是要把他的心活活剜下來嗎。這樣荒謬的話,她竟也信。


    謝靈玄歎然斂起了神色,“不鬧你了,好好吃飯吧。”


    他想說,他不但不忍殺她還渴望跟她白頭偕老,可她卻不會信,也不願。


    溫初弦道,“哪一日我若毀了容,沒準咱們就各奔東西了。”


    她又存心惹他。


    謝靈玄不悅,正待反唇相譏,卻偶遇大理寺的裴讓大人和夫人。


    裴讓睜大了眼,熱熱絡絡地過來敘寒溫,見溫初弦也在,倒是下意識一愣。


    這不是溫家女嗎?

    這人前幾日還說欲休了溫家女,與她再不相見,這幾日便又把她帶在身邊了。


    謝靈玄對於和裴讓談天的興致並不高,隻冷淡答了兩句。


    裴讓側目瞥向那溫初弦,果然是天姿國色,比之出嫁前更多了幾分婦人的風韻,隻是過於瘦弱,美中不足。


    不過瑕不掩瑜,已經足以讓任何男人見之著迷了,無怪於謝靈玄這樣將她握在手心裏。


    說來這溫小姐也真是嬌氣,外人甚至沒見過她單獨出門。這兩人成雙入對地行走在長安城內,真是羨煞一眾年輕才俊。


    溫初弦見又來了個跟謝靈玄蛇鼠一窩的臭男人,心下不懌,推辭說自己已吃好了,想要歸家。謝靈玄拗不過,起身別了裴讓。


    裴讓問,“相爺何時得了季常之癖?”


    這話是揶揄,所謂季常之癖,便是怕老婆唄。


    謝靈玄剜了他一眼,領溫初弦而去。


    裴讓瞥著這二人的背影,搖頭直歎。


    回府後,謝靈玄和溫初弦一同去新月閣,給長公主請了個安。


    長公主見他們夫妻和好如初,便也放心下來,一味催著他們趕緊要孩子。


    溫初弦還惦念著弟弟,懇求謝靈玄道,“我娘親是從良之後才有了全哥兒的,全哥兒他確實是我爹爹的骨肉,我也是,那日的滴血驗親一定是搞錯了,求你代為說合。”


    謝靈玄卻搖頭道,“你溫家的家務事,我不好插手。哪一日,你歸寧,自己去和嶽丈解釋吧。”


    溫初弦見他婉拒,更加確定邋遢漢子是他蓄意找來的,目的就是汙蔑她們姐弟倆。


    晚上夫妻二人就寢,雖多日不見,交頸相擁起來也冷冷冰冰。


    溫初弦不知他有沒有喝藥,不過也不重要了,隻管平躺著閉目等死即可。


    一夜無語。


    ……


    翌日一早,溫初弦便回了門。


    誠如預料的那樣,溫家人都不太歡迎她。她在謝家受的那些委屈,溫家人也都不曉得。


    溫老爺從前對她雖不說慈愛,也算是和顏悅色。但現在溫老爺懷疑溫初弦並非他親生女兒,對她愛答不理,更怕謝家人會找上門來,說他溫家騙婚。


    何氏從前就不喜歡溫初弦,此番更是雪上加霜。


    “你該在婆家服侍夫君,照料公婆,沒事別總往家跑。”


    這是已下逐客令了。


    回門的短短幾個時辰裏,溫初弦受盡了冷落和白眼。她是個沒有娘的庶女,娘家依仗本就不牢靠,這下子真變成沒娘家了。


    這一切,還都得拜謝靈玄所賜。


    全哥兒仍被安排在原來的臥房,小小的一個娃兒,有兩個嬤嬤在照料。溫初弦摸著他的額頭,好在已經不燙了。


    嬤嬤偷偷告訴溫初弦,全哥兒這場病生得蹊蹺,可能會留下後遺症——癡傻,且是終生的,以後與科舉怕是再無緣了。


    那麽小的孩子,哪裏禁得住這樣的高燒。


    溫初弦惕然驚懼,聞此,傷心益甚。


    淚水泫然欲滴,她積蓄無窮怨毒,蜂蠆刺心,恨不得立即將那人千刀萬剮。


    她從未如此、如此恨過一個人。


    溫初弦最後撫摸了下全哥兒熟睡的容顏,決然離去。


    正堂,她來到溫老爺麵前,主動取了一根針,和溫老爺滴血驗親。


    溫老爺麵色沉沉,沒有阻止。


    好在,血液融合在了一起。


    她跪在溫老爺麵前,“女兒確實是您的女兒,請父親不要再疑心。”


    溫老爺不豫,“弦兒,為父沒有懷疑你的意思。隻是全哥兒……”


    溫初弦道,“父親,我知道。全哥兒並非我溫家的骨血,自然不能白受溫家的養育。懇求父親把他送到鄉下去,隨便找個人家過繼了,免得他留在溫家,給列祖列宗蒙羞。”


    溫老爺皺眉道,“為父本以為你會阻撓的。”


    “女兒永遠姓溫,永遠是您的女兒。既然全哥兒不是溫家骨血,那便也不再是女兒的弟弟,女兒不會再見他。留此禍害在家中,並無益處。”


    溫老爺早有處置了全哥兒這雜種的意思,之所以遲遲沒動手,是怕溫初弦在謝靈玄麵前告狀,拚死阻撓。


    但見溫初弦如此說,略略放心,“為父已在平民街找到了一戶人家,明日就將全哥兒送過去,此事你不必再擔心了。”


    溫初弦又給溫老爺叩了個首,才起身離去。


    她當然知道全哥兒是清白的,但他留在溫家並非什麽好事。隻要在那人的眼皮子底下,全哥兒就永遠會受到傷害。


    過繼到鄉下去,從此隱姓埋名做個普通人,何嚐不是眼下最好的出路。


    她的全哥兒,已經被那人害成癡傻了,誰知道以後還會發生什麽更不堪的事。


    或許也隻有狠心與全哥兒徹底斬斷姐弟情誼,她才能真正沒後顧之憂,放手跟謝靈玄搏一搏。


    如果……如果她將來有幸能活著逃出謝府的話,她還是會去找全哥兒的。到那時,她們再做一對姐弟罷。


    回府,謝靈玄親自前來接她。


    他一動不動地打量她半晌,沉沉打趣道,“最毒不過婦人心呐,為了明哲保身,娘子連親姐弟之情都不顧了?”


    溫初弦神色如常,“多謝夫君謬讚。隻是我若不跟全哥兒恩斷義絕,隻怕父親也要懷疑我不是親生的,到時候我連溫家門都回不去了。”


    謝靈玄清風般輕笑了下,“娘子明明知道,全哥兒是無辜的。”


    溫初弦道,“夫君也明明知道。”


    謝靈玄眉梢兒輕挑。


    他湊近她,口吻輕輕慢慢。


    “娘子是覺得,沒了全哥兒,我就沒你的把柄了?”


    溫初弦定定看他,“難道不是嗎?”


    謝靈玄釋然眨了下眼。


    “是啊。”


    他憐寵揉了揉她的腦袋,“所以要誇娘子聰明呢。這麽一來,娘子想什麽時候離開我都行了。”


    溫初弦淡淡說,“夫君這是說什麽話,我怎麽會想離開你。初弦已經嫁給了你,這輩子都是夫君的人。”


    謝靈玄擰擰她的嘴。


    “壞丫頭。”


    淨說些口是心非的話。


    不過他也確實沒扯謊啊,他手裏的確沒她的把柄了。就算她要跟他和離、離開,他又有什麽辦法呢。


    ……


    過幾日清河王氏的人來了,是來相看謝蘭兒的。長公主聽說了溫初弦給謝蘭兒安排的這樁婚事,也覺得妥當,為謝蘭兒添了很多嫁妝。


    王氏的人拿來了他家公子的畫像,謝蘭兒看了,未免大失所望。


    畫中之男子瘦長臉,微留髭須,容貌平平,卻哪裏有大哥哥千中之一的好看。溫初弦說王氏子比謝靈玄還好看許多,卻是騙她的。


    謝蘭兒不知溫初弦看謝靈玄,猶如看惡鬼魍魎,主觀的臆測很大。


    在溫初弦眼裏,謝靈玄確實就是天下至醜至惡之人,她自然覺得麵目平平的王氏子也比謝靈玄英俊許多,不能公正地評判其容貌。


    不過論家境和條件來說,這仍是一門好親事。謝蘭兒雖有遺憾,卻還是點頭答應了。


    芳姨娘覺得男人不宜生得太俊,當以強健正直為主,見了王氏子的畫像正合心意。


    芳姨娘著實萬分感謝溫初弦給謝蘭兒找的這樁婚事,對溫初弦親近更勝從前。但凡溫初弦相求,芳姨娘沒有不答應的。


    謝靈玄答應為溫初弦補過生辰,果然給她找來了戲班子,明日就會進府。


    也不知他是怎麽哄騙了長公主的,長公主聽這些伶人進府賣唱,居然沒有大怒反對,隻是輕飄飄地吩咐不要到她的新月閣來鬧。


    溫初弦不得不承認,那人蠱惑人心還真是有一番好本事。


    這日一家子人正和和氣氣地商議謝蘭兒的婚事,選個黃道吉日,卻忽聽二房那邊的人過來稟告說,花奴姑娘出事了。


    原是溫芷沅賞了一些補品給花奴,花奴吃過之後便腹痛難忍,如若中毒了一般。一查驗才知那些補品裏含有一些些蟹油,花奴對這東西敏感,是一點不能碰的。


    可來不及查清真相,謝靈玉見花奴那個樣子,就已經忍不住斥問溫芷沅了。


    “你厭惡花奴我知道,我也答應了你,在孩兒生下來之前絕不碰她……你為何還要在飲食中做手腳,非要害得花奴殞命不可?”


    溫芷沅被斥了一通,莫名有些委屈。


    她原是寬懷大度,才賞給花奴些補品的,不想竟成了罪魁禍首。


    謝靈玉這般護著花奴,雖然她名份上不是妾室,但在謝靈玉心中的地位恐早已超越了妾室。


    溫芷沅肅然說,“我也不知她吃不了這東西,我犯不著害她。”


    謝靈玉又舊事重提,“你從前想嫁的人是謝靈玄,對吧?以前你就費盡心機地籠絡我娘和謝靈玄,城府頗深,如今你又把這城府用在了花奴身上。”


    溫芷沅覺得他有點不可理喻,不欲跟他爭吵動了胎氣,便道,“你莫要胡說,我沒做過就是沒做過。”


    謝靈玉獨自生著悶氣,也不主動道歉。


    饒是溫芷沅再冷靜自持,不禁也有些傷心。


    花奴這妓子,當真就是她謝家的禍患,來此就是攪亂家門的。說來,也都是商賢故意指使,從中作亂。


    她忽然後悔那日沒聽玄哥哥的話。他們現在就是在養蠱,若是當日她能狠下心來委屈自己一下,賴上商子禎,給商氏重重一擊,想來就沒有今日之禍了。


    不過說著簡單做起來難,人都是骨肉做的,且她又懷著身孕,怎能忍受削耳斷骨的苦楚呢。


    溫芷沅欸乃連連,對這本就扶不上牆的丈夫,更多添了幾分失望。


    ·

    隔日戲班子進謝府門,整整一十一人,準備給溫初弦連唱七日的戲。


    溫初弦被請了去清涼閣看戲,備了許多冬日難得一見的瓜果飲子,供她邊看戲邊玩樂。


    謝靈玄偏寵她,這清涼閣的戲台子,還是特意為她修葺的。


    戲班子鋪陳開來,叮叮當當咿咿呀呀地唱,好生得熱鬧。


    不過這熱鬧也是台上的熱鬧,台下看戲的隻有溫初弦一人,倚在能躺能仰的小榻上,百無聊賴。


    溫初弦不愛看類似《武鬆打虎》《四郎探母》這般武戲,隻同她讀話本的口味一樣,愛看些曲折纏綿的愛情故事。


    戲班子裏這類的戲文也有,卻並不多,那出《惜花記》溫初弦來來回回看了三遍,她最愛扮演樊盈盈的青衣,鶯歌燕語,眉目含情,聽起來別有滋味。


    雲渺見她喜愛青衣,麵露喜色。


    溫初弦懶懶地問那戲子叫什麽名字,欲額外賞他一些金銀。


    雲渺答道,“戲台上的男女角色都是反串的,夫人喜歡的樊盈盈,實際上是個男角兒扮的。”


    溫初弦哦了一聲,略有驚訝,便欲叫那青衣過來仔細瞧瞧,究竟是不是個男人。


    那青衣頓了頓,好像還沒從戲文裏走出來,含情怔怔盯向溫初弦。


    ——蕭遊沒想到,此生還能如此近距離地接近溫小姐。


    他從雲渺那兒得知了謝家從群玉閣請了戲班子,想也不想,便也混了進去。


    平日裏蕭遊在群玉閣說書,戲班子老板在隔壁唱戲,兩相熟稔。


    戲班子老板聽說他會唱青衣,且又自願幫忙、不收工錢,便把他也招進了戲班子,一同帶入謝府。


    原本隻盼望著,能在台上遠眺溫小姐一眼,蕭遊就心滿意足了。


    可此時此刻,美若天仙的溫小姐卻在喚他,秀眸中倒映著他的身影,平心靜氣……一時間,蕭遊有種被心上人選中的感覺,甜的滋味。


    他筆下的溫小姐,仿佛在一瞬間鮮活了起來。


    春風吹化了凍土,萬物複蘇,千絲萬縷的雨絲落在心頭。


    蕭遊一步一步,朝她緩緩走來。


    心髒幾乎已停止了跳動。


    可就在此時,一雙骨節清雋的手從後麵將溫初弦鬆鬆攏住,卻是謝靈玄來了。


    蕭遊頓時止步。


    謝靈玄剛下朝回來,身上還穿著玄黑的官服,也顯得他整個人更有威嚴些。


    他熟練地將她攬在懷中,狎昵玩弄兩下,情同魚水,“瞧什麽呢這樣高興?”


    謝靈玄一來,溫初弦看戲的好興致都沒了。


    她垂眸竊竊說,“沒什麽,就是有幾出戲很好聽。”


    謝靈玄問,“怎麽個好聽法兒了,也唱來與我聽聽。”


    他說的是要聽戲,卻哪有半分聽戲的意思。那自然風流的態度,含沙射影,色授魂與,分明是衝著她來的。


    戲台子上又鳴鑼打鼓地唱起來,謝靈玄果然不甚在意,隻瞥了一眼,就塞了顆瓤肉瑩白的荔枝在她口中,漿液甘酸……溫初弦卻硬說苦,不肯吃。


    他掐了下她的手心,“外人還在呢,別逼我動手。”


    溫初弦厭惡皺了皺眉。


    見她認命地吞了下去,謝靈玄展顏一笑,又給她喂了一顆。


    蕭遊曲轉回環地拖長尾音,一邊演著戲文,一邊將二人的親昵悉數落在眼中。


    於他眼中可遇不可求的明珠,卻在另一個男人手中,信手拈來地染指把玩。


    就好像溫小姐是旁人的私藏品,蕭遊未經主人允許多看一眼,都是偷了人家的。


    當下暖閣酒暖花柔,陽光灑落,竹簾輕垂,全無冬日的寒冷。


    溫初弦今日穿了身碧藍雙色的間裙,酒紅色的外袍如輕紗般攏在身上,更襯其雪膚花貌。


    她跪坐在小榻之上,謝靈玄鬆鬆散散地倚在她心口前,神色迷旖,似笑非笑,仰著頭,頎長的手臂抬上去拂她愁蹙蹙的眉眼。


    溫初弦感受到他的調情,十根柔荑也覆上去,輕輕挽住謝靈玄幹淨緊致的下顎。


    兩人一高一低,一明一暗,她卻像毫無反抗之力地被底下的男子籠住,似謝靈玄摘的一朵花,拈在手上。


    珠簾被暖風所吹搖,將兩人的身影隱得若隱若現。


    蕭遊暗暗警告自己不要再去看,可他忍不住。


    叮叮當當的絲竹聲中,蕭遊隻隱約聽見溫初弦一聲聲服從地、管那個男人叫夫君。


    她淡白的鵝蛋臉緊繃,清秀的麵頰上滴著汗水,就像個被束縛住雙手雙腳的人一般,任那個男人隨意玩弄。


    蕭遊難以理解,更替她不值。


    他不曉得,那樣一個畏懼母親的軟弱男人,有什麽值得她死心塌地的。


    她究竟是為了錢,還是為了權?

    蕭遊的種種呃歎,都被台上的濃麗妝容隱去,台下人是根本發覺不了的。


    溫初弦倚在謝靈玄肩上,如個沒有生氣的活物兒一般,靜靜闔著眼睛。謝靈玄問她看完了沒有,看完了便回房去。


    溫初弦曉得回房後等待她的將會是什麽,便有氣無力地說,“夫君允我再看一會兒吧,我還沒看夠呢。”


    謝靈玄溫潤說,“我陪著娘子。”


    他從袖中拿出一對銀色鈴鐺來,用甚精致的錦囊包住,放到她手心裏,道,“送你的。”


    那鈴鐺通體以銀漆塗染,陽光下光芒微閃,呈現柔和潤澤的光暈,是她的生辰禮。


    溫初弦托鈴鐺在手,微有疑色地看向他。


    謝靈玄道,“戴上,給我看看。”


    溫初弦拆了錦囊,就要往手腕上套去。謝靈玄無奈笑歎了下,止住她的手,將一雙鈴鐺嘎達兩聲扣在了她的腳踝上,一腳一隻。鏈條不長不短,是恰到好處的好看。


    “我昨夜瞧你的腳空落落的,就想著缺點什麽。”


    溫初弦頗為不悅,這東西不是小貓小狗兒脖間帶的東西麽,他怎地戴在她腳踝中?沒安好心。


    她伸手就要給退下來,可徒然費了半天的力氣,那一小截銀箍卻牢牢不動。


    原來剛才那嘎達一聲,銀箍就已經鎖上了,沒有鑰匙是退不下來的。


    謝靈玄唇間洋洋灑灑的笑。


    溫初弦嗔道,“你做什麽?”就要去揪他的衣袖逼他交出鑰匙。


    他受了她好幾下的捶打,身子略有搖晃,卻不以為然說,“多好,似這般走起路來如九天仙子,叮當作響,更襯娘子徐徐蓮步,顧盼生姿。”


    溫初弦不想走路也發出那種羞恥的聲音,連珠價兒地叫苦,急得額頭也沁出細汗來了。


    卑鄙,惡劣,無恥,就是他,她隻想唾罵他。


    戴著這麽兩顆鈴鐺,連晚上起夜也會被知曉。


    下人聽了去,必定要笑話她。外人聽了,必定要腹誹她招搖——連走路都這般忸怩作態,炫耀他們夫妻的恩愛。若長公主聽了去,也要說她少廉寡恥,不知分寸。


    眼見她臉頰如潮之紅,就快要急出眼淚來了,謝靈玄綿綿將她圈住,輕語道,“娘子不想鈴鐺發出聲音被外人嗤笑了去也好辦,今後就日日躺在床榻上等我,衣來張口飯來伸手,自然沒有叮當聲音。抑或娘子想出門的話,就等為夫抱你出去,你不必走路,也不會發出聲響來。”


    溫初弦直想給他一耳光,不知他還是不是人,竟想出如此惡毒的主意。她愈增酸苦,戴著這濫響的可惡東西,以後她是沒法見人了。


    台上的《惜花記》雖好,溫初弦卻再沒一絲一毫的興致聽了。


    ……


    半晌《惜花記》唱完了,整個戲班子的人都過來領賞。蕭遊隨眾人跪在底下,瞧著溫初弦仿佛並不快樂似的。


    事實上,自從蕭遊與她接觸以來,她除了當著外人的麵幸福美滿,私下裏總是這麽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蕭遊忽然有種想做她的知音,聽聽她的心事的衝動。


    可她自有她的丈夫在,他哪裏配。


    蕭遊怕謝靈玄認出自己來,把頭埋得低低的,混在戲班子之中,妝也沒抹去。


    謝靈玄果然連正眼瞧都沒瞧他一眼,隻扶起溫初弦,“娘子可還能走路?”


    溫初弦神情極度沮喪,黯然著不語。


    她微微走了兩步,像個遲緩的老人一樣,伴隨著一兩聲清脆悅耳的風鈴聲。


    叮當,叮當。


    作者有話說:


    謝狗真是我寫過最作的男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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