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想念[微修]
第54章 想念[微修]
過了年關後天氣漸漸轉暖, 水雲居的幾株珊珊修竹冒出嫩枝芽來,給蕭瑟的土地平添一層活氣。
初春的第一抹豔陽將冬日裏的愁雲慘霧蕩滌幹淨,雪融冰消, 春回大地。
去年三月裏溫初弦還是一懵懂無知的待嫁女,今年卻已久經人事,為謝府的長房主母了。
許是因為全哥兒之死, 謝靈玄抱了幾分愧疚,這些日子以來對她格外寬縱,陸陸續續放了一些管家權給她, 賬房賬本的事也叫她學著做。
溫初弦說想看書,謝靈玄便給了她藏書閣的鑰匙。主書房是和藏書閣連通的, 這下子他的書房溫初弦也可以隨意出入了。
舊的一年已經翻篇,所有的恩怨糾葛都得暫時撂下。
逝者已矣, 無論怎麽樣,生者還得繼續活下去, 日子也得繼續過下去。
汐月仍在溫初弦身邊服侍,本以為溫初弦失了弟弟,會尋死覓活自傷自殘,沒想到她隻是頹靡了一段時間, 就又恢複正常了。
她和公子和好如初,晨起幫公子束發穿衣, 晚上服侍公子寬衣入睡,恪盡為人,妻子之責。
閑暇時候,夫妻倆還會小小地踏青一番, 如膠似漆, 歲月靜好, 一切隻當沒發生過一樣。
從前夫人和公子還總是口角, 近些日子以來,夫人性情越發得溫和,兩人罕有吵架的時候了。
出門巡查傭戶和收租子時,溫初弦常常有機會獨身,若她還像以前一樣不安分地想要逃跑,隨時都有機會跑。
然她卻再沒跑過。
有時候公子接她接得晚了,她還要不依不饒地責怪抱怨,渾然就是一個依賴丈夫的小婦人。
汐月想,這回夫人是真的死心塌地了。
本來她一個已嫁的女子,弟弟沒了,又不得娘家喜歡,形單影隻,就算是走又能走到哪兒去呢?
天底下焉能找到第二個如公子這般珍惜她的人。
謝靈玄允溫初弦自由出入藏書閣,溫初弦近日便常常往藏書閣跑。
她還是一如既往地愛看話本,可藏書閣中正經經書多,哪有那麽多話本給她消遣。
溫初弦便慢慢轉變了閱書的口味,看得久了,連枯燥奧澀的《詩》都能讀得津津有味了。
有時在藏書閣中能遇見二公子謝靈玉,斯人正緊鑼密鼓地準備院試,可沒溫初弦這樣閑情逸致,整日溫書,忙得連話都顧不得說。
春景裏柳絲舒展,書房附近一色青蔥,清幽雅致。
這才三月裏,就有蛺蝶飛來飛去了。
謝府地氣暖,垂絲海棠,總比別處開得要早許多。
這日汐月和溫初弦剛借書回來,途經書房前那處柳蔭,溫初弦忽然停下腳步,臉色怔怔,像白日裏見鬼了一樣。
她憂心如搗,緩緩開口,“汐月,你有沒有聽見有人在哀嚎?”
汐月一凜,但見周遭花木扶疏,清風洗麵,一派靜好,卻哪裏有什麽哀嚎聲。
“夫人,您別嚇奴婢。”
溫初弦獨自神傷,抿抿唇,又徘徊了一會兒,才說,“許是我聽錯了吧。”
也不知是不是她精神被謝靈玄折磨得出問題了,近來常常能莫名其妙地聽見玄哥哥的聲音。
有時她在書房打盹兒,玄哥哥的幻影就來到她身邊,在她耳邊哀求著什麽。睜開眼一看,卻又空空如也。
……許是這處書房是從前玄哥哥最喜歡的,所有他的魂影才留戀於此,不願離去吧。
就在剛才那一瞬間,她又聽見玄哥哥在哀嚎,聲音縹緲得很,似從地底下傳來,一閃而過。
可能她因為全哥兒的死傷心過度,真魔怔了。
汐月扶她回房,一邊勸慰道,“夫人最近常常熬夜看書,身體疲累,不如盡快回去睡上一覺。”
溫初弦自顧自揉著太陽穴,半晌,又冷不防地問,“咱們府上,是不是有什麽地牢私獄之類的?”
汐月嚇了一跳,不知她此問何意,“沒有。私牢那都是凶惡人家才設的,長公主殿下一向寬仁待下,又怎麽會設那種東西?”
溫初弦哦了聲,麵色仍不好看。
汐月亦有幾分生疑,小心翼翼說,“夫人,您最近太累了,都開始胡思亂想了。”
溫初弦頹然擺擺手,“沒事,我就是隨口一問。”
汐月見今日溫初弦反常,便琢磨著要不要去稟告公子?
上次溫初弦和那戲子私逃,汐月作為貼身女侍竟沒察覺出來,已挨了公子的責罵,現在汐月儼然杯弓蛇影,溫初弦有一點風吹草動,她都不敢隱瞞不報。
來見謝靈玄,將今日溫初弦疑神疑鬼之事如實說了,謝靈玄沉吟片刻,“許是藏書閣那一帶風水不好吧,以後你陪夫人去時,繞條路走就是了。”
“是。”
長公主正好也在,她對這些邪門怪誕的事一向敬而遠之,便插口道,“玄兒,若是風水不好,改日為娘就找個風水先生來看看,動幾方花木,倒不是什麽大事。”
謝靈玉馬上就要考院試了,長公主還默念天神保佑呢,可不想在這節骨眼兒上出差錯,讓小兒子再次落榜。
謝靈玄平靜說,“母親想找人看就看吧,不過兒子想,看了也無甚用處。文章寫得好不好,都靠平日苦功,和風水卻沒太大關係。”
長公主一想也是,隻得打消了這個念頭。
謝靈玄緘默片刻,啜了口茶,念起剛才汐月稟告的話,不禁覺得好笑。
地牢,虧她想得出來。
當下辭別了長公主,回水雲居去看看溫初弦。
夫妻石邊上紮了個小秋千,之前因為天氣冷一直擱置著,今日倒見溫初弦蕩在上麵瞧著本書,很輕很薄。
她靜處時若一幅淡雅的古畫,花鈿與斜紅,不失明麗。
可她臉上的神情有那樣死,像一灘無瀾的古井死水,快要油盡燈枯一般。
謝靈玄悄然凝視了一會兒,朝她走過去。
溫初弦正在心不在焉地翻書,餘光隱約注意到有人靠近,以為是汐月,直到謝靈玄頎長的身影出現在她背後,她才驚覺。
兩個月以來,她已學會藏匿自己的愛恨,委曲求全,在不適當的時候就不顯露自己的情緒。對謝靈玄,也維持著麵子,不總擺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
謝靈玄從後麵輕推她的背,小秋千便蕩起來。他一邊蕩她一邊娓娓說,“聽聞你今日心緒不寧,便來瞧一瞧你,不想你如此自得其樂。”
溫初弦無甚感情地道,“區區小事,不勞煩夫君過問。”
謝靈玄鬆鬆攏住她的肩膀,小秋千便止住。
“我是關懷你,不要這麽不識好歹。”
他輕如蝶翼的吻落在她臉頰上,激得她一陣麻癢,“……今天抹了什麽東西,如此香?”
溫初弦任他親吻著,嗅了嗅自己的衣袖,卻哪裏有什麽香,頂多是花香,他嘴裏的鬼話都是為他的輕薄行為找個借口罷了。
惡心。
謝靈玄遂陪她在小秋千上坐下,夫妻二人一起輕蕩起來。
撲麵而來的垂絲海棠幽香熏得人有些醉,寧謐的氛圍中,什麽憂心煩事都被蕩滌一空。
他蓄意帶她蕩出背陰處,春光照耀下,溫初弦蒼白的臉蛋也多了一絲絲活氣,自打全哥兒死後她一直鬱鬱寡歡,此刻被陽光一照,方恢複了點柔滑紅潤之感。
她倚在謝靈玄的臂彎上,沒有憤憤不平,沒有不情不願,仿佛這些日來的朝夕相處,已將她那些恨意都撫平。
兩人既拜過天地行過大禮,那麽無論多齟齬,都是要生生世世做夫妻的。
謝靈玄希望她能放下,卻又知道她不可能放下。
“玄哥哥啊。”
她忽然喚了聲。
語聲癡癡怔怔,縹緲虛浮,也不知是在喚他,還是在喚那個謝靈玄。
謝靈玄湧出一股微淡的酸澀,隔了半晌,還是嗯了一聲。
她不說話了,一隻羊角鞭髻在他心口前蹭了蹭,可憐又可愛,弱不禁風,好似極是依賴他。
謝靈玄以心問心,她愛的人本來就叫“謝靈玄”,如今他既叫這個名字,又有著一張相差無幾的麵容,她就應該如此愛他啊。
有什麽奇怪。
之前她死活不肯愛他,反倒奇怪。
他眷戀地深吻在她發髻中,連她的頭發都染了洋洋陽光的味道,軟語密聲道,“你有什麽,要對我說嗎?”
“我想你。”
她秀眸如小扇子般合攏,惆悵地歎了聲。
“我……想你。”
他偉岸的肩膀,清削的身姿,恰到好處的五官,笑,都是她喜歡的。
她此刻好思念謝靈玄,也好喜歡謝靈玄。
卻不是“夫君”。
一聲想你叫得人消魂醉魄,謝靈玄淺淺回味了一會兒,才柔聲說,“我們早上才剛見過啊。”
他這麽說有些恬不知恥,他明明知道,她此刻的和顏悅色都屬於另一個男人,他是在冒領。
不過順水推舟的幸福也是一種幸福,他就自欺欺人好了。
溫初弦低低嚶嚀一聲,“我忘了。”
“……那你能成為我的玄哥哥嗎?”
她似驀然清醒般揚起腦袋,改變了話鋒,咄咄問向他。
謝靈玄有些遲疑。
能嗎。
這個問題問得好生令人難以回答。
她是在故意下套誘他嗎?他能不能成為她的玄哥哥,明明主動權都在她,都看她接不接受他。
他點了下她的鼻子,輕快說,“能成更好,不能成我也不奢求。”
溫初弦麵色一青,她似忍住某種劇烈的情緒,仍文文靜靜垂下頭,“你知不知道,兩個沒有愛的人之間,是不能做夫妻的。你還這樣逼我。”
“有的,”謝靈玄衝口而出,似欲說些什麽隱情,隔了一會兒,卻隻是簡單地重申道,“有……的。”
如今他對她,已說不是沒愛。
其實他對溫初弦從來都不是沒有感覺的,煩厭,耍弄,在意,愛……每個階段都有每個階段不同的感情。
“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你很有趣。”
溫初弦回憶片刻,他第一次見到她,應該是探病那次在謝府的廳堂。那時他真是以假亂真,她還真把他當成了玄哥哥。
謝靈玄淺笑了下,卻微微搖頭否認。
“傻瓜。早在你知道我的很久之前,我就知道你了。”
隻是那時她隻是他眼中草芥般的一條命,哪有如今的食髓知味。
其實,她若真把他當成謝靈玄的替身,踏踏實實地和他這麽過下去,他是願意的。隻怕她因為之前他犯下的那些錯事,非要跟他拚個魚死網破不可,表麵上還這般裝可憐博同情地勾引他。
他也知色字頭上一把刀,從前也的確沒碰過女人。當初娶溫初弦,不過是看她長得漂亮,想拿來當那個工具,沒什麽太多的想法。
誰知道他現在已不滿足,萌生出的念頭,竟全是——有沒有那麽萬中之一的可能,能叫她心甘情願地喜歡上他呢?
不是謝靈玄或是別的誰,就是讓她喜歡上他,真正的他。
他心中隱隱浮出一個想法來。
但是那樣做實在對她不公平,她若有一天發覺過來,一定、一定會恨他一輩子。
作者有話說:
因為要分卷,今日更新才分成兩次~以後應該還是晚上九點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