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謝府謀雲
謝府正院那邊突然鬧哄哄地吵了起來,動靜不小。府裏上下都趕了過去。
我們到底是客,主人家出了問題,自然是要關心下。
顧明鳶從藥箱裏拿出一個白瓷描紅的小瓶子,從裏麵倒出一枚藥丸,攤在掌心。這藥丸通體渾圓黑實,如綠豆般大小,還可以輕嗅出一股藥香。她將手掌遞到我麵前,看著我服下,隨後將那個小瓶子塞給我:“每日一粒,若是心口痛,立時服下一粒。”
我點點頭,將藥瓶塞入袖中放好,這才隨著顧明鳶到謝府正院裏,看看出了什麽事情。
正院裏人不少,圍著房前的走廊站了一圈,聚集在一起低聲議論著什麽。
正房前麵為首站著一名中年男子,身形高大,略微有些發福的跡象,濃眉下一雙鷹眼透著精明強幹,身上穿得雖然色調暗沉,卻皆是上好的蜀繡。他就是謝家現任家主,謝府的二老爺,謝鬆濤。與他並肩站著的婦人便是他的正室舒君茹,妝容精致,卻難抑色衰。
站在舒君茹旁邊的一位美婦脂白如玉,綰了墨流般的雲鬢,肩膀圓潤,身形勻稱,稱得上是個豐盈美人,她是謝府的大老爺——謝閆濤的二房顏玉瑩。
謝府老夫人在世,子女便未分家,這也是謝府家大業大的原因之一。老大謝閆濤雖是長子,卻是庶出所生,所以這份龐大家業主要由身為嫡子的謝鬆濤繼承。
雖是如此,謝閆濤如今守著潛州、撫州兩地的商鋪,過得也算是風生水起。謝閆濤的正妻乃是萬州都督之女葛沁芳,娘家背景雄厚。前些年納了二房顏玉瑩,她本是居末納的,但在她之前的幾個小妾相繼辭世,她便升做了二房。
與謝閆濤不同,謝鬆濤房內隻有舒氏嫁過來時所帶的一名媵妾,平素與舒氏舉案齊眉,辛苦操持著這份巨大的家業。
因未分家的緣故,謝府的少爺小姐們無論是大老爺的,還是二老爺的,均是按照出生年月排行。
謝閆濤膝下有四兒一女。
正室葛沁芳育有二子,大爺謝晉方和四爺謝晉燁。
妾室劉氏育有一子一女,二爺謝謹宣和五小姐謝花虢。劉氏病逝多年,使本來就話少的二少爺變得更加沉默。五小姐謝花虢去年剛嫁與禹陽城郡守之子。
六少爺謝謹武也是謝閆濤的一房妾室所生,他剛出生沒多久,母親就死了,從小跌打滾爬地長起來,什麽教條規矩都不放在心上。
顏玉瑩輕執白帕,略拭了下唇角,一雙眼睛冷冷地掃了庭中跪著的兩個人。謝鬆濤滿臉峻容,一雙手背在身後,更顯得胸膛開闊,盯著庭中哆哆嗦嗦的小姑娘:“你剛才所說,敢保證句句屬實?
地下跪著的小丫頭慶兒此刻早已是滿麵淚水,她不住地哽咽,卻絲毫不敢回慢了話:“老爺,我……我說得可都是實情!確實是張姨娘命我在三少爺的藥裏麵下了毒!二爺,您可一定要為我做主啊!”
其實張姨娘讓她往藥裏放了什麽東西,慶兒並不知道。她隻知道三少爺服下了這藥就要不行了。索兒最後還是把自己往藥裏放東西的事情說了出來。這下全府人都盯著自己,那東西不是毒藥是什麽?
本來直直跪在慶兒身旁抹淚的少婦聽了這番話,大驚失色,氣結於胸,霎時就要發作,瞧那架勢,似乎下一秒就要撕爛了那小蹄子的嘴。可是顧著老爺夫人的麵子,不敢太囂張,如抽了勢一般跌坐在地上,臉上青白相映,來回變換。
這張姨娘乃是謝鬆濤的偏房,並無所出。今日她確實是在三少爺的藥裏麵動了手腳,可是她隻是讓慶兒多加了兩樣藥材而已。何曾想這丫頭這麽膽小怕事,居然兔急咬人,說自己命令她下了毒藥!三爺是謝鬆濤唯一的兒子,讓老爺聽到這話可還了得!
她指著慶兒,氣不打一處來,說話聲音也發起抖來:“你!你!我平日裏待你不薄!你娘養病三年,哪一天不是從我這裏給的花銷?如今你竟做起了忘八,在這裏胡說八道!老爺,您可要明鑒呐,不可聽這等下作蹄子的混話啊!三少爺是您唯一的兒子,我疼他愛他還來不及,哪裏會做這等蠢事情去害他呢!”
我聽顧明鳶說三少爺謝晉源今年二十二歲,瞧這少婦的模樣也不過比他大五六歲,一口一個疼他愛他,倒真不嫌害臊。
謝鬆濤眉頭一擰,目露寒光。小兒晉源被毒箭所傷,本就危在旦夕,卻還有人在這個時候要謀害他。他盯著慶兒,一字一句道:“把你知道的,原原本本的說出來!敢漏一個字,我就把你,和你娘,轟出謝府,永不錄用!”
小丫頭一聽這話,嚇得連哭都忘記了,忙磕了幾個頭,就打算把事情原原本本講一遍。剛要張口,就聽見一個慵懶的聲音緩緩說道:“慶兒啊,張姨娘的話句句在理。這些年張姨娘可沒少疼三少爺,哪一次見了麵不是和和睦睦的?又怎麽會做這麽傷天害理的事呢?你娘呢,也承蒙張姨娘照顧,將來你家裏若是有個災啊病啊的,少不得要讓咱們府上救濟。你怎麽就想不通呢?方才老爺也說了,你可要照實了說,不然,就要把你轟出去的。至於說了什麽才不會被轟出去,你自己可要好好掂量掂量。”慶兒麵色一白,看向說話的顏姨娘,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麽,或者,不該說什麽。
她咬著發青的唇,看了看老爺,又看了看顏姨娘。顏姨娘說過這番話,又像沒事兒人一樣,眼睛早就瞟到別處去了,根本就不再看她。她轉過頭看了看張姨娘,張姨娘一臉氣急敗壞的模樣,真叫人害怕。
慶兒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娘,娘已經病了三年了,平時的藥錢都是張姨娘賞的,三年下來大概也不少銀子了,若是張姨娘叫自己還,那可是還不起的。老爺平時寵著張姨娘,所以張姨娘才有那麽多閑錢掏藥費。
對啊,老爺終究還是和張姨娘親的,自己一個小丫頭,平時連見都難見到老爺,老爺怎麽會相信自己的話呢。可是三少爺是老爺十分疼愛的兒子,三少爺為人也很好,每次看到他對自己笑的時候,似乎連心跳都漏拍了。如果不把張姨娘在藥裏做手腳的事情告訴老爺,也許今後她還會害三少爺……
她又想起了娘那張爬滿皺紋的臉,每次她回到房裏睡覺時,娘總會掙紮著坐起來撫摸自己的手,娘的手那麽暖……
她後悔起來,後悔剛才不應該把事情說得那麽絕對,就說是多加了幾樣藥材,張姨娘和顏姨娘總有辦法圓過去的。她不知道為什麽素來與張姨娘不合的顏姨娘今天會主動說話,隻知道她將要說的話會決定自己的命運。
該死,剛才為什麽要說下得是毒藥呢?老爺的臉鐵青鐵青的,這時候若是說自己說錯了,不知道會不會挨板子。府裏的板子細、短,可是打在人身上特別疼,曾經有個丫頭因為犯了錯事連衣服都被打紅了,躺了半個月才能下地幹活。
張姨娘眼尖得很,她看到慶兒猶豫的神色,就知道事情還有轉機,捂著帕子哭道:“也不知道是哪個天殺的,要誣陷於我。慶兒你老實說,到底是誰指使你嫁禍我的?若是說出來,老爺準保你無事。”
“是啊,慶兒,”顏玉瑩慵懶的聲音又響起,“二老爺宅心仁厚,若是你說了,自然不會多怪罪你的。”她麵朝謝鬆濤笑顏一展,卻是唇紅齒白:“二老爺,我說的可是?”
謝鬆濤眉頭微乎其微地皺了一下,點了下頭。
慶兒兩手撐地,跪著的雙腿已經開始打顫。豆大的汗珠在她的鬢邊慢慢集結,順著柔和的臉頰往下流淌,還未流至下巴便滴落在衣衫上,不一會兒就把裙子打濕了一塊。她戰戰兢兢地抬起眼,看了看廊上站著的看熱鬧的眾人,又看了看張姨娘,著實不知道該怎麽才好。她竟無意識地看向了顏姨娘,期望她能夠給些提示。顏玉瑩卻將臉瞥向別處,再不看她一眼。
今天的日光這樣好,照的她的眼睛有些昏花,連顏姨娘也看不真切了。中午的時候,在顏姨娘的房裏時,顏姨娘可不像此刻這般冷漠。她用很溫柔的聲音問自己:“慶兒,我聽說張姨娘經常接濟你們母女,是嗎?”慶兒點了點頭。顏姨娘露出早就準備好的笑容:“張姨娘對你可真好。慶兒,在謝府裏,你同張姨娘就是頂好的關係了。可惜啊,事情總是有不如意的地方。你同張姨娘關係好,自然有人同張姨娘的關係不好。你想想,張姨娘平時最討厭誰?”慶兒答不上來,但心裏似乎有了答案。顏玉瑩並不需要她回答,接著說道:“你想想看,既然張姨娘那麽討厭那個人,那個人自然也會討厭她。討厭張姨娘的人自然會討厭和張姨娘親近的人,不是嗎?”
張姨娘越來越大的啼哭聲把慶兒從晃神中拉了回來,她忽然看到張姨娘用帕子拭淚,另一隻手卻在帕子遮掩下指向了一個人。那人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