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病中榮軒
有人說,人是萬靈中最現實的種族。
有人說,人的活動準則實際是來源於想象。
有些人看來,這兩個說法並不矛盾。他們認為,大到宗派世家,小到個人散修,最現實的依託,一定是存在於幻想中。
譬如,強大如祖洲八大世家,公認的是不可能強過「十最」宗派。然而,即便是「十最」宗派,從來沒有表現出天下第一的驕傲與自滿,反而是內部的奮發圖強,更勝於比自身弱的勢力。
若說他們的最強敵對勢力,來自於鴻蒙界,極有可能通過數代人的作為,或是某個偶然機遇,消除生存隱患。可是,那怕是正邪不兩立的兩大陣營,鬥了數萬年,互有勝負,互為存在。
道理很簡單,在每一個強大的勢力內部,有一個共同的認識,一旦當前的強敵消失,一定會出現一個更強大的敵人。而這個敵人只能是存在於幻想中、假設中。從而有了根本上的不確定性。從而決定了鴻蒙界中「勢力平衡」的默契。
由這種最頂層的「平衡默契」,逐層向下潛移默化,從而形成了一種「平衡」來自於自然的假象。具體到某一派一家,乃是強者恆強,弱者恆弱;具體到個人,則成了貴者恆貴,賤者恆賤。
又如,一個人從被元始劍宗選中開始,能否成為各脈的認領弟子,是一個最為明顯的分水嶺。只有成為認領弟子,才有機會魚躍龍門,成為親傳弟子,從而成為人上人。可要是沒有呢?最好的下場,無非是突破至真元境,在靈霄峰上多待幾年。到了一定的年齡段,仍然難逃被宗門遣下山的命運。
可以預見,從分水嶺開始的那刻起,最龐大的那群人,內心多半是漸漸放棄。唯一能支撐他們繼續努力下去的動力,成了來自於代代相傳的修道機緣——那種不可琢磨的虛幻傳說,萬一有一天,在自己身上發生了呢?
只不過,現實會給他們一個響亮的耳光,讓他們隨時清醒過來。讓他們清醒的認識到,從分水嶺開始,他們的距離不僅沒有與那波人縮小,反而在無限拉大。
要想改變這種局面,首要是公平,公平中最重要的是資源的合理分配。只有讓大家站在同一起跑線上,前面的道路才不會被堵死。否則,若是原本在邊緣的人,不小心得到一樣天地珍寶,還得供奉其他人,那他的機會只會越來越少。
相比較,敢於去打破成規的人,若沒有「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擎天魄力,亦只能是望洋興嘆,屈服於成規。
***
「娘,鶴軒是不是回來了?」
南宮榮軒病怏怏的坐起身,雙眼獃滯的盯著了一會帳幕。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起身下床。慢慢的走到桌子前,輕輕的拿起茶杯,喝茶的時候,雙眼看向窗外,眼中精光四射。窗外的黃昏之景,頓若失色。
「榮軒,你的病情剛剛好轉,千萬別操心其它事。免得累壞了身子。」靈珠真人正細心熬藥,見愛子下床時,愛惜的眼神中充滿了無盡的幸福,稍頓后,續道:「無炎傳來話說,鶴軒是昨天晚上回山的。」
「無炎今天還沒傳信過來?」南宮榮軒深深的喝了口茶,緩緩轉身,走到葯爐前。
「沒有呢!」靈珠真人隨口說道,「新官上任三把火。想必,鶴軒今天有很多事要打理,無炎暫時頂替你,一時脫不開身,也是正常。」
「不出一月,黃庭、靈霄二峰定是皆歸鶴軒執掌。宗門上下,定會變得的生機勃勃,充滿朝氣。人人有了明確的奮鬥目標。」
南宮榮軒慢慢坐在椅子上,輕輕嘆息了一聲,繼續喝茶。話題的突然轉變,靈珠真人一時沒反應過來,良久,才認真的注視著兒子。她突然發現,兒子的病好像突然好了似的,而兒子的話似乎更有深意。
「榮軒,怎麼突然說到這裡了?」
「公平,只有公平競爭的環境,才能令一個死氣沉沉的宗門重煥生機。」南宮榮軒平靜的說道,「我曾明裡暗裡的告誡大師兄,別與蕭衍勾心鬥角,互相挖牆角使絆。盡量給所有人一個寬鬆平和的生長空間。可他二人,為了一己私利,近乎將兩脈的爭鬥擺到了明面上。更是將黃庭峰搞的一團糟。」
「這事也怪我爹。孰不知,最終害了的人是我。」南宮榮軒忽有了些莫名的生氣。
「自開派祖師元始仙尊仙逝后,十二脈之間的爭鬥從沒有停歇過。縱使是遠岳師兄、璞瑜師兄,在他們初露鋒芒的時候,還不是爭的你死我活。」靈珠真人無奈的說道,「秦昊在黃庭峰的表現,儘管沒有出彩的地方,卻也算是中規中矩。你身為師弟,豈能胡亂指責大師兄。」
「錯!」南宮榮軒抬頭看向娘親,眼中擁有無盡的堅毅,搖頭道:「娘,你只看到了過往的爭鬥,卻沒看到為何爭鬥。」
「哦!」靈珠真人放下手中的扇子,開始認真起來,道:「為何?這裡只有我們母子,只管說出來。讓娘見識下我兒的眼光。」
「娘,你疏忽了一個根本問題——人的能力。」南宮榮軒認真道,「過往,十二脈能並存,源於各脈的最頂尖人才,在個人能力方面沒有根本性的差異。加之各脈祖師打下的堅實基礎,一切自然是蕭規曹隨。簡而言之,遠岳與璞瑜兩位師伯,亦沒有跳出這個圈子。
但是,鶴軒不同。那怕是現在的鶴軒,能使遠岳、璞瑜兩位師伯忌憚與防範,又豈能是蕭衍、秦昊二人所能比?不用說將來或是過去,縱使是最近的征南疆,敢於統率笑佛、雲逸嵐、齊太白、嬋娟神尼這樣的鴻蒙領袖,足以說明一切。
以親身體會說事。鶴軒至始至終,從沒享受過親傳弟子的特殊待遇,決定了他一定會從根本上改變的心理基礎。這從他動不動對星河盟上下共享靈粥,足夠證明。
所以,鶴軒定是時刻準備著回宗門,將自己的一腔抱負盡情施展。至於成功還是失敗,他這樣的人是不會在乎的。他只在乎,縱使粉身碎骨,亦要砸碎運轉了數萬年的舊規,開創新天地。
而蕭、秦等人自視太高,以為內有德高望重的師尊,外有強大的家族,自己已高枕無憂。其實,他們那裡看得清,他們與鶴軒的差距,早已不是這些因素能彌補的了。
宗門上下,唯獨遠岳師伯早已看清。所以,他老奸巨猾的將子昂師兄閑置,讓子真、子軒多多歷練,從而等待更好的時機,將子昂師兄推出。」 靈珠真人輕聲一笑,道:「我兒真有長進,難怪師伯如此看重。可是,你的這些話,照樣可以對你爹說。難不成,你對你爹亦有戒心?竟然還故意裝病,不隨你爹出征滄海!」
「娘!不瞞你說,我總覺得,爹對大師兄與二師兄不滿意。同樣的,璞瑜師伯可能對蕭衍亦有了同樣的想法,他想真正推出的人應該是小盈。」南宮榮軒一撇嘴,沉聲道:「這在厚黑學里,叫『捧殺』!」
「一派胡言!」靈珠真人頓有怒意,責備道:「榮軒,你年紀還小,不知道首徒的地位有多重要。若以嫡長論,不管什麼時候,首徒之重要,從無人可比。若是首徒有事,只會引發更大的爭端。這麼淺顯的道理,你都不懂?」
靈珠真人嗔道:「娘警告你,關於大位一事,千萬別有非分之想。否則,縱使是你師祖出面,也保不了你。」
「我……只是說出自己的分析與擔憂……我……」南宮榮軒突然一笑,跳起來蹦了兩圈,道:「鶴軒回來了,我的病也得好了。我知道他現在的煉丹境界,早已超越了我。我得師夷長技以制夷,去找他切磋一番丹道。」
「你這熊孩子,敢糊弄自己的爹。」靈珠真人輕輕彈了一下南宮榮軒的腦門,道:「老實交待,為什麼不去滄海?」
「我爹他們必敗!我何必去湊那個熱鬧!」南宮榮軒神秘兮兮的一笑,道:「娘,你好好想想,若是真要論修為實力,南疆之地能封印不知多久,非要等到鶴軒的出世,才能解開封印?同理,太玄丹尊都未實現的滄海遠征之事,我爹他們去,就可以了?
所以,能解開滄海之謎的人,一定還是鶴軒。」
「何以見得?」靈珠真人黛眉緊蹙,似乎有些觸動。
南宮榮軒道:「幾乎所有人疏忽了一件事。鶴軒首闖南疆的時候,第一時間派龐巳返回家族。」
「這有何奇怪之處!」靈珠真人搖頭否定,道:「鶴軒行事,本就不按常理。或者,他認為那個蛇族青年的潛力已經見頂,失去了繼續栽培的價值。找個借口支開他。」
「那鶴軒分堂置事的時候,為何給龐巳留下『獸堂』?」南宮榮軒嘻嘻一笑,道:「娘,你想想,他們那個蛇族的傳說,源於那裡?」
「唔!」靈珠真人忽有所悟,道:「在眾多傳說中,滄海傳說似乎更真實可靠!」
「這不就對了。鶴軒派他回去,定是為遠征滄海設下的一枚極其重要的棋子。可以說,是決定成敗的一枚棋子。」南宮榮軒嘆了口氣,道:「到現在,還有人如此輕視鶴軒,真是……所以,鶴軒的每一步,看似漫不經心,實則是超出了很多人的想象而已。當大家看到真相的時候,已是木已成舟。若是這樣,誰能走到他前面?」
「那你是什麼時候,開始如此關注他的?」
「鴻蒙丹會!」南宮榮軒若有所思的說道,「他那副淡然之姿態,令我印象深刻。從那一刻起,我斷定他不是一個為背負著血海深仇而活的人。他的將來,一定與眾不同。而同輩中人,斷然無人能成為其對手。」
房間里突然安靜下來。良久,門外傳來輕輕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