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虞承衍和喻司踏入雨中。


    二人境界都不低,蒙蒙細雨落不到他們身上就已經被真氣烘幹,所以也並未打傘。


    玄天仙宗接納了虞承衍,他安頓下來之後於情於理也要去拜謝穀廣明,正巧喻司要離開這裏,也要和主人打聲招呼。


    他們順著台階向著峰頂登去,喻司猶豫半響,還是開口道,“若大人想隱藏身份,請一定謹慎行事。”


    若不是師祖爺顯聖,喻司是絕不會蹚這個渾水的。玄天仙宗是眾宗魁首,更是修真界天盟的核心門派,如果有可能,他不想騙穀廣明,也不想得罪他。


    喻司算是用自己的名譽作陪,才換來穀廣明的初步信任。隻是等到虞承衍一個人留下後,穀廣明必定會多加試探這個從未見過的白浩真人義子。若是虞承衍露餡,喻司實在不好交代。


    如果虞承衍願意展露身份也就罷了,可他這樣遮遮掩掩地進入自己父親創建的門派,想必是不願的,這樣的話……


    喻司心思甚密,一時思緒紛擾。就在這時,他聽到青年冷清的聲音響起,“不會被發現。”


    “什麽?”喻司一時沒有緩過神,他下意識看向他。


    虞承衍也抬頭望了過來。


    這樣近的距離,喻司才發現這個氣質孤清冷肅的年輕人,竟然擁有一雙琥珀般的眸子。


    虞承衍渾身上下都有一種堅不可摧的冷硬感,唯有這雙眼眸,瞳底淺而清澈,眼尾略彎上挑,盛著溫潤的光澤,帶來唯一一絲柔軟。


    隻是短暫相處的這些時日,喻司能感受到虞承衍雖有禮有節,但性情太冷,那雙本該清亮的眼底仿佛終年積壓著一層寒雪,好像什麽都入不了他的眼眸深處,也沒什麽事情能掀起他的波瀾。


    如今在這一刻,不知是否是因為感謝喻司的幫助,虞承衍終於露出了些微的溫和。


    “多謝閣主相助。”虞承衍聲音清冽,卻緩聲道,“我不會讓你為難。”


    像是怕喻司不放心,他補充道,“來的路上,我看過留影球了。”


    留影球?

    喻司這才想起來,虞承衍確實看了白浩真人還在修真界時留下的影像資料。


    虞承衍的意思是,他看過了,就能學出來,並且有蒙騙過如今修真界劍道宗師穀廣明的自信?

    這件事放在其他人身上可能有些離譜,可是轉念一想,麵前這位可是謝劍白的兒子,喻司頓時放心了。


    他心服口服又有些慚愧地拱手,“虎父無犬子,不愧是尊上的兒子,是在下多慮了。”


    喻司是真心仰慕敬重謝劍白,也是真心恭維虞承衍,可他卻敏感地發覺到虞承衍的氣息瞬間冷卻了下來。


    原本對相助之人短暫展露的溫和被主人重新束之高閣,像是寒風吹走了所有事物,隻剩下冰天雪地的孤寂寒冷。


    “閣主謬讚。”青年淡聲道。


    虞承衍雖性情冷淡,但至少言行上的禮貌沒有缺過。可喻司感受到了他瞬間的溫和,自然能體會到如今他的細微轉變的態度。


    喻司心裏一緊,心中有了和祖師爺一樣的疑慮——難道這對父子感情不好?


    談話間,二人重新來到玄天仙宗的頂峰主殿。


    兩個宗主又見麵,不免又要互相客套告別。虞承衍在一旁站著,漫不經心地打量著自己的身邊。


    玄天仙宗的主殿莊重肅穆,壓得人喘不過氣,果真是與那人如出一轍的冷硬無情,真是讓人……生厭。


    母親那樣善良散漫、喜歡自由的性子,怎麽會喜歡上這樣的人呢?

    也不知她現在在哪兒,過得好不好,快樂不快樂,有沒有被這森然的宗規欺負了。


    如此大費周章,他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在玄天仙宗裏。如果不在,恐怕就真的要像大海撈針一般很難找到人了。


    自從來到玄天仙宗後,虞承衍的心裏一直煩躁不安,麵上卻絲毫不顯。


    待到喻司起身離去後,主殿裏便隻剩下他與穀廣明兩個人。


    “淩霄,來,坐。”穀廣明邀他在軟塌坐下,然後從旁邊拿起茶盤,“真人習慣苦修,你定是沒嚐過這靈山的茶葉,正巧今日邀請你品鑒一二,你若喜歡,本座送你一些。”


    虞承衍如今三千歲出頭,這是一個對於神仙而言過於年輕的年紀,可他的地位在天界裏卻絲毫不低,畢竟擁有仙尊稱謂的神仙是有實權的。


    他習慣被人奉茶,所以看穀廣明的動作也不覺得如何。倒是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自己如今在修真界,還是個有求於人的晚輩,麵對位高權重的第一仙宗宗主時,似乎不該坐得這樣穩。


    “晚輩來吧。”他說。


    穀廣明果然就是跟他客氣一下,虞承衍一伸手,他便坐回原位。


    二人在言語上互相來往,虞承衍好似對穀廣明的刺探全然不知,隻是平靜地回答。喝完茶後,他們又去了旁邊的試煉台,由穀廣明在旁指導。


    看了虞承衍使出白浩真人的絕技,穀廣明這才完全相信他的身份。


    “不錯,真人將你的根基打得極牢,隻要渡劫成功,淩霄你必定厚積薄發,再過幾百年,說不定這修真界第一劍就要換人了。”穀廣明笑道。


    謝劍白是劍尊之名飛升,他留下的玄天宗雖然不止修劍,卻擁有整個修真界最好的劍門。


    劍道是玄天仙宗立足根本,這修真界第一劍,自然也隻能是這一任宗主穀廣明了。


    “宗主客氣了。”在天界素有劍仙之稱的虞承衍,此刻心如止水地恭維道,“晚輩在劍道上仍有許多不足,宗主劍術威震天下,還望宗主多多指點。”


    穀廣明越打量他,心中越是難耐。


    麵前這年輕人不驕不躁,天賦秉性都一流,假以時日必成大器,正好如今無依無靠。若是能招到麾下,一能更為增強自己勢力的實力,二來或許他會呈上白浩真人失傳的絕技,如此便能歸己所有……豈不是一箭雙雕?

    這麽一想,要幫助虞承衍破境的心也真了幾分。


    穀廣明笑道,“那是自然的,如今最要緊的事情還是你的渡劫。你可知你要尋的是什麽機緣,是天材地寶還是秘境幻境,可有一點線索?”


    虞承衍想了想,才說,“或許……和人有關。”


    “人?”


    “是。”虞承衍垂下眸子,他淡聲道,“喻閣主為我卜卦之後,我連續幾天都夜有所感,卻看不真切,隻是隱隱約約感覺與人有關,或許助人才能助己。或許幫了她……我便會破境了。”


    這句話倒是不假,虞承衍逆天而行,莫名出現在這個過早的時代,身上的仙力也盡數被封,他如今確實有金丹期巔峰的實力,也確實遇到瓶頸。


    他此生最大心魔,就是十六歲那年母親橫死眼前。


    那一年,他也是金丹巔峰期。


    從此心魔如藤蔓般瘋漲,纏繞他的心髒與身軀,將他的一部分永遠留在了那一天。


    不知是命運弄人,還是冥冥之中的定數,讓虞承衍的修為回到了原點,他人生分水嶺的麵前。


    若是真能改變她的命運,或許……或許他也可以……


    後麵的念頭對於虞承衍而言太過美好而奢侈,他甚至失去了幻想下去的勇氣。


    穀廣明對虞承衍的話並未起疑,機緣與他人相連之事不算少見,隻不過在佛門弟子身上見得多一些。


    他思索著,覺得這是件好事。


    一個人而已,幾乎沒有成本,卻或許可以籠絡一個罕有的人才。何不助他一二呢?


    “好,本座就給你這個特許,等到宗門大典過後,你的身份在明麵上走個過場,玄天仙宗上下便任你調用。”穀廣明慈愛地說,“本座與白浩真人是多年好友,淩霄若是不棄,本座也願意將你視如己出,當做義子照拂。”


    以白浩真人的輩分,虞承衍這個‘義子’可與穀廣明和其他長老稱兄道弟,穀廣明隱去這部分未提,反而也要收他做義子。


    第一宗宗主願意收自己做兒子,放在其他人身上恐怕都是莫大的機緣與榮幸,隻是就算穀廣明願意,虞承衍也沒有到處認爹的習慣。


    他垂下眸子,淡聲道,“不敢,若晚輩能突破至元嬰期,未來必報答前輩這一恩情。”


    便算是婉拒了。


    虞承衍觀穀廣明如今是渡劫巔峰期,距離大乘一步之遙,恐怕也快要遇到瓶頸了。若能平安找到母親,他願意屆時點撥穀廣明一二,助他突破大乘期。


    他沒有打算一直呆在玄天仙宗,至於幫助過他尋找母親的人,他都會一一報答,了卻因果。


    其實最好的結果便是找到娘親,將她帶離玄天仙宗,此生不與那人相見,也省得談這場不得善終的師徒戀。


    不對,虞承衍漫不經心地想,應該是祖孫戀。


    “其他事情都以後再說,你今日先將門派玉牌領了,也算是名正言順。”虞承衍未同意他的示好,穀廣明也沒有介意,他伸手拍了拍虞承衍的肩膀,親厚地說,“從此以後,就將玄天宗當成自己家,有什麽事情都可以來找我。”


    虞承衍的思維被喚了回來,他表麵上不卑不亢地感謝,心中一頓,卻立刻明白了穀廣明這樣做的用意。


    玄天宗的弟子玉牌一事,說起來也和謝劍白有關係。


    他父親這個人一向有種近乎偏執的責任感,在天界時如此,在修真界時也更是如此。他甚至願意忍受離魄之苦,在飛升之前將自己的其中一魄分離了出來,化為強大的力量,作為結界鎮壓當年他斬殺千萬妖魔的萬骨之地。


    根據虞承衍的了解,謝劍白大概在幾個月之內就會下凡渡劫,為的便是收回這一魄。


    修真界的九千年鼎盛是不正常的,謝劍白當年用強橫的實力為後人鋪了一條大道,可惜對下界的問題治標不治本,而他自己也因為魂魄缺失而瀕臨危險邊緣。


    下界的各種爛糟事情還有得磨,至於玄天仙宗的玉牌,便是其中一件。


    當年謝劍白希望自己飛升後修真界能夠後繼有人,替他接過維護下界和平的重任。這也是為何他創立宗門,還留下許多秘籍的原因。


    若是能有一個完全悟通領會的弟子出現,便擁有能夠調動劍尊留下的這份力量的能力。


    可惜謝劍白的存在獨一無二,近萬年的時間,也沒有再出一個能達到他那樣高度的天才。


    幾千年前,上上任的大乘期玄天宗主飛升無望,便對劍尊師祖留下的力量動起了歪腦筋。從萬骨之地的結界上想方設法地偷走了一部分力量,想要嚐試留為己用。


    他對自己很有自信,劍尊留下的劍譜他至少已經能掌握五成,可劍尊的力量卻並不認可他。


    在那宗主走火入魔的時刻,他無法壓製的力量竟然與玄天宗的鎮宗之寶測天石融為一體。


    他並沒有如願,但也有意外之喜——測天石是劍尊為宗門留下的鎮宗巨石,外出領隊弟子們佩戴的測骨石的力量來源。


    測天石不僅能測量弟子根骨,還能為門派玉牌附上靈力,作為交流工具和身份令牌使用。


    自從這抹力量與測天石融為一體,測天石除了測量根骨之外,還能判斷此人與玄天心法是否合適,而且還化為玄天宗的法則秩序,以玉牌為契,擁有管束弟子的能力。


    所有弟子入宗後會得到自己的門派玉牌,滴血喚醒玉牌的同一時刻,也代表與門派結了宗契。


    雖然宗主無法掌控力量,可如果研究明白該如何利用玉牌,或許能做到更多事情。


    這是一個隻有這三代宗主才知曉的秘密,這幾千年來每一任宗主都在設法研究,可惜迄今為止他們還沒辦法動手腳,但怎麽說也免除了門派裏會有他宗臥底的危險。


    至於未來會不會出事……那就不是虞承衍該管的了。


    穀廣明再想將虞承衍收為己用,也不可能輕易讓他大搖大擺地在自己地盤亂轉,可領了玉牌,虞承衍便和玄天宗結了宗契,這會讓穀廣明徹底放下心。


    虞承衍痛快地同意了穀廣明的建議。


    他們走出主殿,抬頭望去,四周是連綿的雲海,測天石便屹立在主殿前廣場的中心。


    穀廣明笑道,“淩霄,以前測過根骨嗎?”


    虞承衍的根骨若是真測出來,恐怕要有許多麻煩。


    他態度恭敬道,“宗主將玉牌給我便好。”


    修仙者不願透露自己底細,也很正常。穀廣明雖然心中不悅,但什麽都沒說,取來一塊嶄新的玉牌遞給虞承衍。


    “一滴血就夠了。”穀廣明道。


    虞承衍用劍風割破手指,一滴殷紅的血落入玉牌之中,他立刻感受到手中玉牌震動,仿佛有什麽劇變要破土而出。


    他神情一冷,不斷用自己的力量向下壓去,玉牌終於在他的震懾中安靜下來。


    穀廣明背過手要走,卻聽到虞承衍說,“來都來了,便測測吧。”


    青年伸出手,貼在測天石上,測天石沉默了一會兒,如鏡麵般的石體上出現測量結果。


    “中等偏上,這根骨很是不錯。”穀廣明伸手拍了拍虞承衍的肩膀,笑道,“看來你這孩子日後大有所為啊。”


    虞承衍麵上笑笑,眼裏卻越來越冷。


    他已經能夠確認,在滴血之後,謝劍白留下的力量已經任由他驅使——甚至由著他的想法,改變了測天石的結果。


    可是,開什麽玩笑!

    他恐怕是這世界上最討厭他父親的人了,他年幼時謝劍白確實教導過他,可是從虞惟死了之後,虞承衍便徹底斬斷舍棄了謝劍白教會他的東西。


    虞承衍此生最恨自己和謝劍白之間的關聯,恨不得將自己身上和父親有關的聯係都全部洗得幹幹淨淨。


    他與謝劍白對著幹了三千年,練的劍、修的道無一不是被謝劍白反對,甚至連做事禦下也要和謝天尊對著來。


    結果,如今謝劍白的留下力量卻反過來認可了他得到了傳承?!

    虞承衍冷著臉,悄無聲息地磨牙。


    一定是因為血緣關係——對,一定是因為血緣,不可能有其他原因!


    作者有話說:


    今天這頓飯還是做得很多的!下章就回貓貓視角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