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月朗星疏的夜晚,街道上仍然喧鬧不止,行人川流不息,各家商鋪和酒樓茶館徹夜明亮。
因為仙城內禁止修士飛天,房簷上則顯得安靜很多,隻有月光灑落在磚瓦上。
一抹潔白的身影從房梁掠過,悄無聲息地穿過城區。
小貓妖在房頂奔跑,靈巧地在不同房簷上跳躍。它毛茸茸的雪白脖頸上戴著一個米粒大小的紅寶石小掛墜,隨著奔跑在白毛中若隱若現。
它一路狂奔,直到來到清風城的十字中心集市,才一個急停。
小白貓蹲在房簷邊,冰藍色的眸子看著下方摩肩擦踵的行人,尾巴輕輕晃動。
仔細地觀察了一會兒過後,它從房頂越下,踩著路人的腦袋,迅速通過了城中央的大型集市,再次越上屋頂。
它的動作輕盈又迅速,被踩的人迷茫地抬起頭,卻什麽都沒看到,隻能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覺,繼續趕路。
自從兩年前被帶回玄天宗之後,它就從小野貓變成了團寵小貓咪。先是被寧素儀照顧,等到虞承衍來了之後,更是被照顧的密不透風。
混吃等死的米蟲日子過了太久,小貓妖都快忘記自由自在跑來跑去被風吹拂的感覺了。
它冰藍色的瞳孔裏倒映著燈火輝煌的街道,這個精美宏大的仙城在小貓妖的視野裏是完全另一番景象:街道上行人頭頂的半空漂浮著五顏六色的砂礫,像是一條奇異的河,與下方川流不息的人群照相輝映。
而在前方城北,煞氣形成的烏雲遮天蔽日,阻擋住星光與月亮。
它向著烏雲的方向跑去,一路上漂浮的煞對它避之不及,可靠近小貓妖周圍的煞氣,都紛紛被它吸走。
穿越無數熱鬧的街區,漸漸的,越靠近寧家,周遭便越安靜。
直到最後,街道上看不到一個行人,月光孤冷地灑落在石板路上。
小貓妖停下腳步,它並不知曉自己已經來到寧家地盤,這些空曠無人的街道都屬於寧氏。它轉過頭,看到清風城的燈火和往來如縷的行人都已經在很遠的地方了。
它收回目光,看向麵前寧家主宅的高牆。
在月光之中,寧家本來灰色的石牆看起來散發著慘白的顏色,牆壁之後毫無聲響,隻有府邸上空凝結煞氣證明這裏仍然有人居住,隻是不知為何如此安靜。
小貓妖正要爬上牆壁,就在這時,它的耳朵一顫,清亮的藍眸瞬間抬起。
下一瞬,寧氏管事寧長東忽然出現,他走過剛剛小白貓蹲過的地方,掃視著空無一人的街道。
寧長東仔細地排查過周圍,仍然沒有發現任何動靜,眉宇不由蹙起。
他從懷裏拿出通訊法寶,沒過一會兒,三個寧氏子弟忽然出現在他的身邊。這三人如此來去自如,修為至少已經金丹期,卻仍然對寧長東十分尊敬的樣子。
“管事,您有事叫我們?”為首那人恭敬地問。
“你們三人今夜在外圍探查盯梢,今夜是少爺的大日子,連隻貓都不能給我放進去。”寧長東沉聲道。
他的神情陰鷙深沉,在夜晚更顯得可怕,哪裏還有白日見虞承衍時的和藹親切?
三人互相看看,為首那人作揖道,“是。”
等到寧長東身影消失不見,三人才些微放鬆下來。
“他莫不是魔怔了,又犯什麽勁?外麵至少套了能有八層結界,別說是貓了,就算元嬰化神期修為的修士也不能悄無聲息的進來。”其中一人低聲道,“結界裏麵有什麽可巡邏的,我看他就是想折騰我們。”
“就是,他算什麽東西,還敢對我們指手畫腳。”另個人也不滿地說,“要不是老爺夫人高看他一眼……”
“行了,你們別說了。”為首的那個寧氏子弟蹙眉道,“今晚是少爺的大日子,一點差錯也不能有,警惕點是好事。”
三人止住牢騷,紛紛散開,隱匿身形。
另一邊,寧長東直徑趕回主宅深處。他並沒有去一般住著家主的中心主院,而是側身進了其中一間並不打眼的小屋。
這似乎是擺放雜物的房間,寧長東從屋中的雜物上飛過,來到最裏麵的書櫃旁。他繼續前進,書櫃竟猶如幻象般穿過他的身體,直到寧長東進入,一切才回歸原樣。
穿過隱匿的陣法,再一次睜開眼睛,寧長東已經身處地底。在寧家的府邸下,是一個比府邸麵積更大的暗城,入目所見的所有地方都密密麻麻地寫滿了術咒,一個又一個血陣將寧家變為法壇的中心,吸收盜取著整個仙城的氣脈。
寧長東順著昏暗的密道向裏走去,直到在一扇門前停下。他輕輕地敲了下門,才推開門把手。
和外麵的陰暗詭異的長廊不同,屋內被裝修得仿佛這裏才是寧家主屋,家具樣樣不缺,貴重而大氣,甚至還有用法寶模擬出窗戶和陽光。
外麵已經夜霜濃重,這房間裏卻剛剛正午。
屋中檀香繚繞,混雜著靈藥的苦味。
寧長東一進去便單膝跪下行禮,從屋裏傳來中年男人低沉的聲音,“去做什麽了?”
“屬下察覺結界似乎有異響,去查看後卻沒找到什麽,可能是野貓在外經過,碰到了結界。”寧長東恭敬道,“保險起見,屬下派了寧石他們在外巡邏。”
“你一向細心,這種時候警惕點比較好。”那中年人認可道。
這時,另一個腳步聲響起,寧長東連忙將頭壓得更低了。
“青兒,該喝藥了。”一個中年女子的聲音響起,緊接著,那股苦味更重了,竟然讓擁有修為的修士都不住蹙眉。
“長寧,你坐吧。”與此同時,男人說。
寧長東這才從地上站起來,又在椅邊坐下。他抬起頭,隻見主位上坐著的正是如此的寧家家主,寧世康。
而在屋子深處,則是被床幔輕紗層層疊疊圍繞的床鋪,隻能隱約看到裏麵的人影。
寧夫人端著靈藥站在床邊,過了一會兒,一隻幹枯纖瘦、皮膚潰爛的手從輕紗間深處,將那碗藥接了過去。
“母親,我們真的能成功嗎?”從輕紗裏傳來一個年輕卻有點嘶啞的聲音,他說,“如果失敗了……”
“我們已經籌謀這麽久,不會失敗的。”寧夫人既是安撫,也是認真地說,“今晚是舉行血祭的最佳時間,之前那麽多軀殼都有些缺憾,卻偏偏在這時候來了一個最完美的人選,這不正是證明魔神對我們的青睞麽?”
聽了寧夫人的話,床鋪上的青年安靜了下來,無聲地喝完了這碗靈藥。
清風城的人都知道寧氏主家的獨子寧青殘疾病弱,可仍然流傳著他良善又風度翩翩的形象。哪怕沒有見過寧青,可外人提起寧氏少爺,總是下意識認為那是個俊美的病弱青年。
可隻有寧長東這般在寧家裏貼身伺候的人才知曉,寧青身上的皮膚大麵積潰爛脫落,身形如老人般幹枯瘦弱。
他的命數早就該結束於數十年前,卻被寧老爺和寧夫人以血禁術強行留下,猶如活死人一般吊了這麽多年的命。
主位上,寧世康手中捧著茶,正看著麵前法寶的投影。聽到夫人的話,他卻哼了一聲。
“這個叫蕭琅的長相不錯,隻是根基太差。吃丹藥強衝金丹期簡直愚不可及。別說沒有金丹修為,說不定還會反傷本身。”寧世康冷冷道,“以他作為青兒的軀殼,實在是委屈青兒了。”
“行啦,有他就已經很不錯了。再者說,我們青兒也用不到他那根骨。”寧夫人一副慈祥和善的樣子開解寧世康,她抬起頭看向寧長東,聲音便冷了一點,“長東,你去看看她怎麽樣了,莫要讓她尋了死。”
“是。”
寧長東離開房間,他在刻滿術咒的昏暗長廊前行,不知走了多久,他來到了一扇被無數陣法包圍的牢籠。
牢房深處,一個人靠坐在陰影裏,仔細望去,就能看到那人的手腕、脖頸、腰部皆被法寶固定在牆上,兩側肩膀更有骨釘直接穿刺,將她牢牢控製。
她低著頭,長發遮掩著麵容。
有人來了,她也毫無反應。
“小姐,這幾日過得如何?”寧長東假惺惺地說,“你又是何苦呢?少爺生來高貴,能借你的骨肉重生,已是你最大的福分。”
寧長東的話已盡嘲諷之意,可寧素儀卻仍然沒有任何回應。
女子微微抬起頭,穿過雜亂的發絲,她的眼睛發出懾人的冷光。
這和寧長東想象得完全不同,他以為她會像是喪家之犬一樣暴跳如雷,或氣急怒罵。可是這一切都沒有發生。
她不像即將赴死的重傷者,反而像是一個蟄伏在暗處、隨時要咬回一口的野獸。
“你算什麽東西。”寧素儀淡淡說道,“滾。”
“你——”寧長東怒極反笑,“好啊,我倒是要看看小姐你能傲到何時!”
男人拂袖離開,隻留寧素儀在這陰冷黑暗的牢房裏。
她靠在石壁上,身體長久的疼痛已經麻木,無法止住的血緩慢地流淌,讓她的體溫愈發冰冷。缺血不會殺死一位修士,這隻是單純的折磨。
寧素儀閉了閉眼睛,她自嘲地笑了起來。
這麽多年以來,她以為父母隻是偏愛病弱的兄長而已,她在他們的苛責下努力修煉,答應他們所有的要求,甚至是定期作為血引為哥哥入藥。
為了得到父母雙親的認可,她成了寧家的刀,抹殺了許多擋在寧家麵前的麻煩,最終為了躲避風頭,隱姓埋名進入玄天宗外門。
從始至終,沒有人知道寧氏主家還有一個女兒。
寧素儀的家庭觀早就在成長的過程扭曲,她想讓他們滿意,想讓他們承認她的價值,哪怕她知道父母和兄長似乎一直都將她當做外人。
她過去也有時候會短暫懷疑自己的一切,可是當她看到寧青躺在床上,虛弱地喚她小妹的時候,寧素儀仍然生出一些妄想,如果她做得更好,想辦法讓兄長康複,他們會不會就愛她了?
直到如今,寧素儀才終於發現,原來她的出生隻是因為寧青需要一母同胞的血肉。
她的父母已經瘋了,為了留下這個早該去世的兒子,在她之前,寧夫人已經連生過三胎,隻為能生出一個根骨極佳,可以為寧青血祭根骨的孩子。
他們在下界各族大肆收集各種血術禁術,隻要有一絲可能,便無所不用其極。
直到從魔族那裏得知,許多純血魔修仍然在信奉早就消失不見的魔神,寧世康夫婦二人像是覺得受到了什麽指引,從此更瘋魔了。
寧素儀不由得冷笑起來。
怕她尋短見?她永遠都不會。
魔神存不存在她不知道,隻是既然他們如此無情,竟然連一絲活路都沒有為她留過,那別怪她這個不存在的女兒,拉他們入十八層地獄!
作者有話說:
寫不動了,明天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