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深夜,穆美人被賜白綾。
這件事如滴水沒入瀚海,悄無聲息。
翌日,皇後來到慈寧宮給太後請安,她站在靜室外頭,看著裏頭人影些微,太後正在佛龕前念經。
太後身邊的芳嬤嬤走了過來,對皇後說道:“皇後娘娘此事做得不妥當,那穆美人,再怎麽說也是一條人命啊,太後娘娘為了公府,昨夜去了乾清宮,回來後,一宿都沒睡著。”
皇後麵色訕訕:“是臣妾處置不當,臣妾知罪。”
芳嬤嬤說:“太後娘娘不愛聽這些後話,娘娘還請回吧。”
皇後隻得告退。
皇後回到坤寧宮,坐在靠椅上,輕撥茶盞,吩咐道:“穆美人畢竟是國公府出來的,你去國公府說一聲,要務必善待她的家人,多封些銀子。”
巧雲撇撇嘴:“那穆美人就是個狐媚子,可她狐媚子卻也不用在正途上,無用得很。”
皇後忽然想到什麽,說道:“慢著,這事先別往公府裏傳,宴之的婚事就是這幾日了,別惹了晦氣。”
巧雲連忙稱是。
這件事到底是傳到了魏國公府。
已經到了晚上,魏國公府迎回了新娘子,張燈結彩,鑼鼓喧囂。
陳宴之醉得狠了,忽然一腳踢開了桌子:“你說什麽?宮裏的穆美人沒了?”
國公夫人連忙讓人捂住他的嘴:“孽障!喝了幾斤黃湯就如此不知輕重!還不趕緊將他給我拖下去,給他綁到洞房去!”
徐月盈坐在洞房裏,羞澀地地低著頭,陡然聽見外頭吵鬧的動靜,問身旁侍女:“怎麽了?”
侍女也不甚清楚:“姑爺醉了酒,好像是在外麵鬧。”
徐月盈還要再問,卻聽見踢踢踏踏的聲音響起,是陳宴之走了進來。徐月盈含羞重新坐下,蒙著蓋頭等陳宴之拿喜秤挑開。
但陳宴之走了進來,顧也不顧徐月盈,蒙頭就睡。
徐月盈怔了半晌,伸出手去推陳宴之:“夫君。”
陳宴之睜開眼,握住她的手:“若你當初從了我,如今也不會慘死在宮中。”
徐月盈瞪著眼看陳宴之,但陳宴之倒頭就睡了過去。
徐月盈左思右想睡不著,她派了心腹侍女,得知了一樁陳宴之的陰私事。
原來,宮中近來死的那個穆美人是出身魏國公府的,她生得美貌,是魏國公府預備著送到宮裏,給皇後爭寵用的。
後來,陳宴之偶爾碰見她,見她貌美,要逼迫她,差點被陳宴之得了手。
國公夫人於是趕忙將她送進了宮,沒想到,紅顏薄命,哪裏也留不下她一條性命。
徐月盈得知後沒有為這個穆美人感到惋惜,她隻覺得陳宴之為了一個穆美人冷落了她的洞房夜,讓她怒不可遏。
第二日,徐月盈沒有去拜見婆母,她在魏國公府大鬧了一場,魏國公府勉強將這事按了下去,沒讓人發覺和宮裏死去的穆美人有關。
,
得知了穆美人的死訊,趙蘅玉的裝病,變成了真病。
也許是水銀的毒氣真的侵入了她的身體,也許是她陡然麵臨了宮闈的殘酷,趙蘅玉纏,綿病榻有好些天了。
嘉貴人來承禧殿看趙蘅玉,她試了試趙蘅玉的額頭,正要抽開手,趙蘅玉握住了她。
“母妃,我是不是做錯了。”趙蘅玉甕聲甕氣,小臉白生生的沒有一絲血色。
嘉貴人歎了一口氣,說道:“蘅蘅,你知道母妃為什麽這次放手讓你去做這些嗎?”
趙蘅玉說:“是為了找出幕後之人,讓她不敢再傷害我們。”
嘉貴人搖頭:“不,因為蘅蘅你長大了,總要麵對這些醃臢事,”她歎了一口氣,“你父皇近幾年越發病重了,你被保護得這樣好,我總免不了擔心,如有朝一日……”
趙蘅玉將嘉貴人的手握得很緊:“我如今曉得了,隻是因為我的任性,白白喪了一條人命,我……”
嘉貴人拍拍趙蘅玉的頭:“不要多想。”
她見趙蘅玉依舊一臉蒼白,她笑道:“母妃讓阿珣來看看你,如何?”
雖然依舊心事重重,但趙蘅玉點了點頭:“好。”
趙珣過來的時候,趙蘅玉正在喝一碗很苦的湯藥,趙珣坐在床榻邊的靠椅上,神色淡淡地看著他的皇姐緊皺著細絨似的眉,小口小口將湯藥喝完。
喝完之後,她掏出帕子,沾了一下唇上亮晶晶的湯藥水漬,而後她將帕子塞到趙珣手中:“阿珣,幫我擦擦,好像有藥湯濺在臉上,不知擦幹淨了沒。”
趙珣凝目望著她,她臉頰上有一點褐色,像是一枚小痣。
但趙珣不願意觸碰她,他張開手,任由帕子掉在地上:“很幹淨。”
“好。”趙蘅玉喝完藥重新躺了下去。
趙珣看著趙蘅玉將臉頰貼著被衾,他希望趙蘅玉將那藥漬不經意間擦掉,但趙蘅玉很好地避過了。
趙珣望著她臉頰上的褐色小痣,微微走神,
像是細細的魚刺亙在趙珣心裏,他有些心神不寧。
趙蘅玉閉上眼睛,像是要睡了,可是等了許久,她的呼吸依舊沒有平緩,她睜開眼睛:“阿珣,我心裏有些難受。”
趙珣微笑:“是因為穆美人的事?”
趙蘅玉點頭。
趙珣說:“宮裏這樣多的人,死了又來,沒什麽打緊的。”
趙蘅玉驚詫地望著他,麵前的少年依舊溫和平靜,但趙蘅玉不可避免地將夢中沾滿血腥肅殺之氣的男人和他重疊。
趙珣有所察覺地抬頭:“阿姐?”
趙蘅玉回神:“沒……沒事,隻是對阿珣這樣說感到些許意外。”
趙蘅玉低頭,聽見趙珣說:“意外嗎?”
趙蘅玉覺得趙珣的語氣有一絲奇怪,但她抓不住這微妙的怪異,她聽趙珣笑著說:“阿姐金尊玉貴錦衣玉食的時候,宮中常常有人餓著、冷著、被推出去送了死……一個穆美人而已,阿姐就受不住了?”
趙珣平靜中壓抑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瘋,他說完頓了半晌,迎著趙蘅玉惶惶的眼神,他忽然厭煩了假裝。
他起身,單膝跪在榻上壓住了趙蘅玉,他握著趙蘅玉的手腕:“阿姐從前,一無所知嗎?”
趙蘅玉惶恐地睜大眼。
趙珣離她太近了,他身上淡淡的蘇合香侵染著她,這味道是他的,更是她給予的,趙珣如今的一切都有她塑造的痕跡,他日常穿的書生襴衫,他愛看的孔孟經典,他同別人交談時溫和謙遜的笑意,都是趙蘅玉喜歡的、教導的。
現在的趙珣,忽然露出了獠牙,讓她感到失控。
趙蘅玉眼睛紅了一圈,她發疼似地掙紮:“阿珣,放開。”
趙珣忤逆了她,沒有鬆手。
趙蘅玉第一次在麵對趙珣的時候感到了慌張,她道:“鬆、鬆開我。”
趙蘅玉伸手去推他,趙珣紋絲不動。
趙珣低著頭,吸了一口氣輕笑了一聲,臉上的肌肉不自然地動了幾下,他道:“阿姐,你臉上有藥漬。”
仿佛方才趙珣的不對勁全部是趙蘅玉的幻覺一般,她認真審視著趙珣的表情,卻看不出任何破綻。
趙珣依舊是在溫和地笑著,但趙蘅玉竟然感到了恐慌,在趙珣將要撫上她的臉的時候,她一把打開了他的手。
她就要推開趙珣起來,因為方才她被趙珣禁錮得不能動彈,所以這次她用了十足的力氣。
然後,這次她輕而易舉地推開了趙珣,趙珣猝不及防一般被她推倒,他反射性地握住了她的手。
這樣一扯,趙珣仰倒在榻上,趙蘅玉重重地摔在他的身上。
趙珣任由趙蘅玉推倒他,在趙蘅玉麵前,在所有要緊的人麵前,他必然要是溫和的、無害的。
方才他沒有控製好情緒,讓他的阿姐警覺了。
但是沒關係,趙蘅玉很好糊弄,她全心全意地信賴著他,她一向如此。
趙珣神閑氣定地想著,直到趙蘅玉發絲中幽暗的香氣向他撲襲而來,直到她細軟的手指按住他的肩膀,直到她的尖尖軟軟在他的胸膛重重碾過。
趙珣開始沒有意識到那是什麽,他想到仲夏的菱角和未開的荷苞。
他頭皮一炸,陡然變了臉色,猛地推開了趙蘅玉。
“阿珣?”看著趙珣一言不發下了榻,趙蘅玉顧不上摔在床角的痛,她疑惑問著。
趙珣微微垂著頭,恭敬體貼地說道:“阿姐需要休息,方才的打鬧有些不妥。”
趙蘅玉一愣。
是打鬧啊。
趙珣看趙蘅玉笑了一會兒,疑惑問道:“阿姐笑什麽?”
趙蘅玉道:“你少年老成,沒想到會偶爾想要和阿姐打鬧,著實讓我意外。”
趙珣似是羞赧地笑著。
趙珣往邊上的靠椅上坐了,趙蘅玉歪在榻上和他說話。
趙蘅玉說了好一會兒,趙珣也沒理會他,她偏頭一望,看見趙珣靠在靠椅上打著盹。
趙蘅玉無趣地坐了半晌,也鑽進被窩裏閉了眼。
午間,隻有風吹動樹葉,沙沙作響。
趙珣並沒有睡著,他不欲和趙蘅玉多費口舌,索性裝睡。
他閉著眼聽見外麵有人走了進來。
嘉貴人輕聲說道:“都睡著了啊。”
她去了明間,燕支為她奉上了茶,而後退了下去。
嘉貴人和宮女禾青在低聲說話,絮絮地傳入趙珣的耳朵裏。
嘉貴人說:“蘅蘅和六殿下姐弟之間感情實在好,我自認和哥哥算是最手足情深的,卻也不及他兩人,皇家能有這樣的,太過難得,但願長久。”
禾青說:“不是親姐弟,甚似親姐弟呢。”
嘉貴人說:“若聖上肯挑明蘅蘅的身份,他倆青梅竹馬檀郎謝女的,蘅蘅的婚事也不用多操心了……”
禾青忙止住了她:“娘娘,這話私下裏當打趣說說算了,可別讓人聽到了。”
嘉貴人笑道:“失言了、失言了。”
趙蘅玉半夢半醒之間聽到了說話聲,像是隔著一層布,嗡嗡唧唧地將她吵醒。
她聽見嘉貴人令人驚駭的話語。
她扭頭看趙珣。
趙珣正端坐在靠椅上回頭看她。
趙珣神色冷淡,微皺著眉,似是在看房中穢物。
,
午後下起了雨,趙珣走在雨中,有冒失的小宮女為了躲雨遮著頭跑,不留神差點撞到趙珣。
宮女連道:“奴婢死罪,奴婢死罪。”
趙珣扶起她:“無礙。”
宮女怔怔望著他,眼圈有些發紅,臉也有些紅。
趙珣極有耐心地做出爾雅溫文的模樣,將這宮女打發走了。
他的偽裝明明是由外刻入了內裏,對一個小小宮女施恩的時候,他也不會心底生厭,為何偏偏在趙蘅玉那裏,他的煩躁和厭惡怎麽也壓抑不住。
他定然是恨極了她的。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