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聽說趙蘅玉又病了,日理萬機的皇帝再一次來到長春宮看她。


    看完趙蘅玉,皇帝單獨見了嘉貴人。


    嘉貴人給皇帝行禮,皇帝體貼地抬手讓她起來,說道:“嘉貴人為朕綿延子嗣,近日是辛苦了。”


    嘉貴人羞澀一笑:“臣妾不辛苦,應當的。”


    皇帝說:“雖你有功,可更應謹慎,切不可因身懷皇嗣,而覺有所依仗,行事偏頗。”


    嘉貴人的笑容漸漸僵硬,她有些不解,但不敢多想,隻順勢跪了下來:“臣妾知錯。”


    皇帝又一次扶起她,笑道:“你何錯之有?”


    何錯之有?嘉貴人是真的想不明白。


    看著嘉貴人凝眉深思,皇帝道:“朕將徽寧記在你名下,是看中你謹慎不惹麻煩,你忘了朕當初怎麽告訴你的?”


    嘉貴人臉色發白囁嚅道:“要護住徽寧公主,要她永遠天真無邪、無憂無慮。”


    皇帝道:“前幾日,你卻縱著她為你腹中的胎兒籌謀設計,你任由她曉得了你宮中被人投毒,任由她利用陳敏敏將這事嚷得闔宮皆知。她是朕最喜歡的女兒,你難道要將她養成深宮裏精於算計的婦人嗎?”


    嘉貴人有心想要解釋,但望著皇帝令人生畏的神色,她隻得將解釋吞了下去。


    見嘉貴人還要跪,皇帝扶住了她:“這次念在你腹中的皇兒,朕不追究。”


    嘉貴人道:“是。”


    皇帝訓斥完畢,就要離開,嘉貴人忍不住問道:“陛下,宮中畢竟不是世外桃源,若想徽寧公主過得好,她怎能不染凡塵?她須得將這些手段陰謀看清楚、看仔細!”


    皇帝望著殿外樹影微動,他說:“不需要,她不需要。”


    他目光悠遠,似乎在追憶著什麽人。


    嘉貴人望著皇帝悵然的神色,陡然間意識到皇帝對趙蘅玉的疼愛並不是那般無私。


    他像是將趙蘅玉看作一種寄托,一個天真的符號。


    為了趙蘅玉能夠天真無邪,他甚至並不在乎失去他庇佑的趙蘅玉將來能否在這深宮中活下來。


    明明是春日明媚,嘉貴人驀地感到一股涼意。


    ,


    尚未到孟夏,趙珣已經感到了炎熱。


    竹榻上晚風輕拂,趙珣在做一個離奇的夢。


    荒涼冷寂的宮殿裏沒有一個宮人,他握住了女子的皓腕。


    女子的眉眼像是生了無邊無際的霧氣,她輕聲祈求著:“陛下,不要……”


    他將女子推倒在書案上,女子抽泣起來。


    他心中生了怒意,又仿佛有種含恨的快意,他握著女子細細的腰,像是征服了過去的一切不快。


    女子側乳處一粒紅紅的小痣搖晃著,那紅仿若燒進了他的眼底。


    他咬牙平緩呼吸。


    “阿珣……”


    夢中的女子這樣喚他。


    趙珣猛地掙紮醒來。


    趙珣在榻上坐了半晌,他腦子一直是木然的,突然他感到胃裏一陣絞痛,喉管灼燒。


    趙珣喊道:“李德海,唾盂!”


    李德海手腳麻利,不一會兒就捧著唾盂走了進來,他將唾盂捧到趙珣跟前。


    趙珣覺得他應當是犯了惡心,想吐,但不知為何,吐也吐不出來。


    趙珣懨懨:“撤下。”


    李德海想要問問,但見趙珣這幅樣子,他不敢多問,捧著唾盂又走了出去。


    趙珣回想著他方才的夢,隻覺有千隻蟲蟻在爬過他的手腳,讓他有些冰涼的不適之感。


    叫他“阿珣”的人,隻有趙蘅玉一個。


    趙蘅玉,是他的阿姐。


    他怎會做這樣的夢?


    趙珣想到白日裏,趙蘅玉不小心碾過他的胸口,那溫軟的觸覺似乎依舊留存。


    趙珣煩躁地拉開了衣襟。


    他知道趙蘅玉是個美人,他知道趙蘅玉並不是他的親姐姐,他也知道趙氏皇族曾有過許多荒唐之事。


    但他絕不容許自己對趙蘅玉生出這般汙濁的心思。


    小時候,趙珣總是聽黃嬤嬤講一些宮裏的事。


    讓他最有印象的是黃嬤嬤講述的,關於妃嬪和皇子的故事。


    那妃嬪因為在宮中太過可憐,竟將感情寄托於一個皇子身上,她明明是皇子的庶母,卻與她名義上的兒子有了糾葛。


    皇子和妃嬪都是極痛苦的,分不清愛恨,就這樣糾纏著,直到他們有了一個兒子。


    那兒子究竟是什麽,是弟弟還是子嗣,是親兒或是皇孫。


    那小皇孫有了這樣悲慘的身世,卻是極出息的,後來成了一代賢王,很得尊敬。


    趙珣便擰了眉頭問:“大雍有這樣一位賢王嗎?”


    黃嬤嬤便笑:“有的,隻是我告訴你的時候,隱去了一些事情,你不用多問。”


    講完這個故事,黃嬤嬤會感歎:“滅倫的罪過啊,太可憐了,小皇孫。”


    趙珣不覺同情,感到無端的惡心:“他是不容於世的東西。”


    在微涼的夜裏,趙珣倚坐在榻上,忽然想起了這個故事。


    他厭惡這些荒誕離奇的故事。


    人與禽獸有區別,就在於綱常倫理。


    趙珣更加痛恨起趙蘅玉白日裏無心的輕浮舉動。


    趙蘅玉從小就對他很好,對他太好了……


    趙珣想起紈絝口中的“童養婿”和“禁臠”,他伸手,將溫在枕下的趙蘅玉還給他的玉佩擲下,玉佩斷成兩截。


    他必須要做些什麽!

    趙珣心口淤積的凝滯之感,終於稍稍消散幾分。


    ,


    趙蘅玉坐在榻上看閑書的時候,聽燕支報信說是趙珣來了。


    趙蘅玉將書擱下,歡喜地看著趙珣走進來,趙蘅玉問道:“近日課業不重嗎?”


    趙珣腳步一頓,笑道:“阿姐不歡迎弟弟過來?”


    趙蘅玉說:“當然不是,盼著你多來和我說說話呢。”


    趙珣將趙蘅玉枕邊的書拿過來,說道:“我來給阿姐讀。”


    他嗓音清冽又溫和,趙蘅玉聽他擇了一篇才子佳人寺廟相遇的故事讀了,合上書,他問道:“阿姐對婚事是如何打算的?”


    趙蘅玉一愣,而後呐呐說道:“陳宴之都娶妻了,我以為這件事翻篇了。”


    趙珣笑:“怎麽就翻篇?阿姐總是要嫁人的,又不是為了陳宴之去嫁人。”


    趙蘅玉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幾次岔開話題,但趙珣總是能將話題繞回來。


    趙蘅玉無奈:“阿珣,你究竟想說什麽?”


    趙珣說:“阿姐覺得永安侯府的斐公子如何?”


    趙蘅玉被嗆了一下,咳嗽了兩聲:“什麽如何?不要亂議論別人。”


    趙珣道:“我覺得斐公子溫和儒雅,家世也不錯,是個良配。”


    趙蘅玉狐疑:“是父皇讓你來勸我嫁人的嗎?”


    她嚴厲地警告他:“若有人強逼我嫁人,我就去絞了頭發做姑子去。”


    趙珣道:“好好好,我哪會逼迫阿姐。”


    他垂下眼睛,心裏想得卻全然不是這樣。


    昨夜的夢,讓趙珣有些不安,他總覺得這像是中冥冥中的暗示,他覺得,若是趙蘅玉能夠早些嫁人,他也能早點安心。


    但是,趙蘅玉似乎不想嫁人,這就麻煩了。


    趙珣並不在乎趙蘅玉的威脅,就算她一時衝動做了姑子,青燈古佛粗茶淡飯一生,那也是她自己的決定,是她自己活該。


    趙珣見趙蘅玉抗拒,便不再多提,他轉而說起別的事:“阿姐,前些日子你送我的荷包,我一時糊塗,轉贈給了斐公子,阿姐能否再為我做一個荷包,做個先前一樣的。”


    燕支在一旁忍不住說道:“六殿下,我們公主還病著。”


    趙珣一怔,他一心想著荷包,竟忘了趙蘅玉的病,他忙帶著歉意道:“是我太不體貼了。”


    趙蘅玉說:“無妨,我這病沒什麽打緊,反正閑著也是閑著,隻是……”她瞪著趙珣,“你上回轉手就將我的東西送給了旁人,這回討我的東西,可不會那般容易。”


    趙珣做小伏低:“阿姐,求求了。”


    趙蘅玉噗嗤一笑:“好吧,答應你了。”


    趙珣討完了荷包,遂心如意地回了南三所。


    隔天,他收到了承禧殿派太監送來的荷包。


    依舊是雲青的緞子,玉兔拜月的紋樣,還填滿了蘇合香。


    趙珣將荷包用精巧的檀木盒子收了,轉手將它遞給李德海:“送給慈寧宮的永康郡主,說這是宮外成衣鋪買來的玩意,我孝敬她這個姐姐。”


    李德海不解:“送給永康郡主?”


    趙珣不欲解釋:“去就行了,定要讓她看上一眼。”


    李德海將裝著荷包的檀木盒子送去慈寧宮,訕笑著打開了盒子,說道:“郡主,看,這是我們殿下的一片心意,到了宮外還惦記您。”


    陳敏敏打著蔫兒看了一眼,道:“我當是什麽好東西巴巴的送過來,一個荷包?”


    她抬起下巴讓李德海合上盒子,但李德海像是不明白她的指使,將荷包放在她的眼前,抵著讓她看清楚了。


    陳敏敏皺眉:“拿走拿走。”


    李德海賠笑著將荷包收進盒子,遞給陳敏敏的宮女。


    陳敏敏沒將趙珣送來的荷包當一回事,幾日後,她收到了永安侯府花宴邀約,便一門心思放在如何打扮赴宴了。


    這是永安侯府斐家小妹送來的帖子。


    陳敏敏卻用手指摩挲著花箋上的一個“斐”字,滿懷思慕地念著——


    “文若哥哥。”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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