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依法車
日子不緊不慢的過著,大學校園裏的生活充實又充滿朝氣。八個正處青春期的男孩,成日在一起嬉戲打鬧,快樂無憂,山子孤僻的性格也得到了些微的改善,他與旁人不同的是,依舊喜歡看書,時常一個人悄悄躲在圖書館饑渴的閱讀各式各樣的書籍。
鐵蛋有時跟著山子去圖書館,大部分時間都跟長毛他們一起廝混。他們每一個人邁入金都大學的門檻的那一刻,起點都是相同的,不同的是後來選擇了不同的分水嶺。
這年冬天,誌國終於把他夢寐以求的“鐵老虎”開回了燕雀村,好家夥,整個一龐然大物,村裏人眼睛都看直了。他告訴大夥兒,這個大家夥叫——依法車,是德國產的玩意兒。
“這麽大個家夥,一天得喝多少油啊?”
“誌國,你家院壩停得下嗎?”
“停不下就停我家去……”
大夥兒七嘴八舌,理論紛紛,誌國一臉笑容,自豪感油然而生。
誌國會開著它到更深遠的山裏去拉礦石,拉到縣城裏的火車貨運站就能換成錢。十裏八鄉的人對他尊重得了不得,能夠坐上誌國的依法車,那是何等榮光。
鈔票像流水一樣流進誌國的家裏,有一天,人們看到誌國突然一車一車往家裏拉磚石、水泥,一打聽,才知道誌國要給家裏蓋新房了。大家活兒那個眼熱呀,眼睛都能噴出火來。
僅僅半年,誌國家二層樓房就落成了,那叫一個氣派。吳桂花在這時給李家添了個大胖小子,湊了個雙喜臨門。入住新宅這一天,誌國宴請了燕雀村所有男女老少,他們一家人臉都樂開了花。
次年,村裏的年輕人扒光家底,爭相買依法車,村裏一下子多了十來輛喝油的‘大老虎’。村裏人出行更方便了,他們會攔下過路的依法車,爬上高高的駕駛室,一路與師傅閑聊著去縣城裏趕集。一時間,司機成了燕雀村最受人尊重的職業。
燕雀村的路蜿蜒曲折,越往山裏去,道路越是險惡狹窄。據說這條路是抗日戰爭時期修建的,是當年蔣介石逃亡的路。修築這條路的時候,不知有多少軍人犧牲在這裏,屍骨無存。
自從有了依法車,燕雀村的經濟收入大為提高,人們的生活水平也水漲船高。但是,有依法車的人家,晚上都無法睡安穩覺,家裏的丈夫、或是兒子,每天都在這條死亡之路上奔跑,他們深怕一閉眼的工夫,就會傳來車毀人亡的噩耗。
最為險要的要數‘千尺崖’,凡是從這裏墜落,定然是粉身碎骨;這裏也是最容易出事故的地方。
每一個人都向往衣食無憂、手中寬裕的新生活,燕雀村的人們也如是。駕駛依法車的人,每天出門都把性命係在褲腰上,勒得緊緊的,深怕一個不小心,性命就丟了,再也拾不回來。
他們大多數人都沒有經過正規的駕駛培訓,加之原本就不寬敞的路麵成日被承載幾十噸的大家夥碾壓,自然像久不經風雨的枯木,隨時都有可能傾覆。
李三貴家就迎來了驚天的噩耗。李三貴是誌國本家的叔伯,誌國稱他為三叔。平日,李三貴都跟著誌國跑車,誌國對他也頗為照顧,總是等著他一路。
這日清晨,李三貴起床就感覺不對付,心裏發毛,衝著他的婆娘發了一通莫名其妙的牢騷,婆娘說:“大清八早的,啥子無名火發不完?不然,今天就不出車了嘛!”
李三貴沒有吭聲,悶聲不響的跳上駕駛室,發動汽車揚長而去。他跟在誌國的後頭,跑了足足五個小時,又排了五個小時的隊裝礦石,這一天就過去了。他和誌國吃了幹糧,各自在駕駛室裏養精蓄銳。天剛麻麻亮,他和誌國就發燃汽車,還是誌國在前,他在後。
快到千尺崖的時候,誌國停下車對李三貴說:“三叔,過千尺崖的時候,我先試著過,等我過去了幫忙看著路,你再過,實在過不了,不要逞強!”
“好!”李三貴滿口答應。
到了千尺崖,誌國看到崖邊的石頭不停的往山下滾,他停下車,走進前察看,還用腳在崖邊試了一下力量。他上車,加足油門,一口氣衝過去,穩穩的停在路中間,他深吸一口氣,今天總算過了這一關。正當他拉開車門準備下車幫李三貴察看路況的時候,他聽到震耳欲聾的聲響,他跳下車,眼前的情景讓他兩腿發軟。
“三叔……”李三貴和他的車一起滾下了千尺崖,鐵巴撞擊山崖的聲音在山澗回蕩,久久不息。李三貴,他再也聽不到誌國聲淚俱下的呼喊。
誌國在崖邊坐了許久,千尺崖的那邊,依法車排成了一條長龍,有燕雀村的車,有外縣的車。所有的司機都下車立在崖邊,沒有人說話,唯有呼嘯的山風,伴著聲聲哭泣,沉入崖底。
他們不僅僅是在為李三貴的飛來橫禍流淚,更是為自己未知的命運痛哭。
誌國幫後麵的車看路,安全過來了,誌國把車往前挪;他們又幫再後麵的人看路,如此,每一輛車都安全通過了千尺崖,一行幾十輛依法車一起小心翼翼的行駛在路上,最後開進了燕雀村。此刻,他們都覺得彼此的生命是息息相關的。
噩耗傳進門,李三貴家屋上屋下哭成一片。李三貴家的天塌了,人沒了,車也沒了,往後的日子沒法過了!
天明了,村裏組織了一批壯漢去尋找李三貴的屍首,他們隻找到了幾個零散的汽車零件,別說李三貴的屍首,就連他的一根骨頭也沒有找到。
事後,在爹娘和吳桂花的勸說下,誌國把依法車賣了。他不知道,他把依法車引進村裏來,是好是歹,是給村裏人帶來了發家致富的希望,還是死亡的災難。
誌國在家休養了半年,這半年,他伺候爹娘,疼愛婆姨,逗弄犬兒,幸福無處不在。按說,誌國一家人,爹娘身體安康、夫妻祥和,兒子聰穎;不愁吃不愁穿,還能有什麽比這還要舒坦的日子。可是,誌國不這麽想,他骨子裏就是一個螺絲有肉在心頭的人,他樣樣、處處都要比別人強。他覺得自己不過才四十歲,總不能無所事事,坐吃山空。於是他又做起了老板,承包了一座礦山,自己雇人開采礦石。
燕雀村上行的山脈礦產資源豐富,盛產鐵礦、磷礦、鎂礦、鉛鋅礦等等。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誌國信心百倍的經營著他的礦山,無論多麽艱難,他都堅持不懈,他相信終有一天會出大礦,他所有的付出就會獲得千百倍的回報。
馬栓兒回村了,他開了一輛小轎車,派頭十足,很是耀武揚威。馬栓兒爹娘頓時在村裏人麵前揚眉吐氣。
馬栓兒對誌國說他還沒有找到娟兒,但他一定會堅持到底。誌國早在何遠山帶著娟兒和柱子舉家搬遷之後,將實情告訴了爹娘,因此,對於馬栓兒出現在村裏招搖,娟兒爹視而不見,隻要他的娟兒活得好好的,在哪兒並不重要。隻要別和該死的混子馬栓兒攪在一起就好。
馬栓兒在村裏沒呆幾天就走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究竟在做什麽營生。
馬栓兒回到金都,帶著兩個弟兄開著小轎車去了一趟姐姐家,姐姐家裏人一改當年的冷淡白眼兒,熱情的招呼他們進屋,斟茶倒水,奉如上賓。馬栓兒翹著二郎腿,喝著茶,故意一口把茶噴到地上,說道:“這是啥玩意兒?這也叫茶?姐,改明兒我派人給你送些好茶來……頂級的好茶……”
馬桂花和他的男人陪著笑臉,馬桂花說:“下次你來我買好茶”。馬栓兒看也不看他姐姐一眼,起身,拍拍身上,扯扯衣角,對旁邊站立的人使了一個眼色,那人從腰包裏掏出一摞錢扔到桌子上。
“走了。”馬栓兒跨出門檻,兩個弟兄跟在身後。
馬桂花的一家人看得目瞪口呆,他們不曉得這馬栓兒究竟成了什麽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