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棋逢對手
孟昭容送來冰麝香粉的時候,皇上正在,見那盒子又好,便以為是她用?33??心的,又想著皇后和元妃都不曾來看望蕭合,只有她肯來,也實在欣慰。蕭合也無法侍寢,便去孟昭容的宮裡宿了一宿,孟昭容心裡因此更感念柳星因。只是軟玉的心裡到底受不過,等皇上剛走,便一口啐道:「若是真心來探望美人,為何拿那樣好的盒子在皇上跟前晃來晃去,只當我們是買櫝還珠那樣沒眼光么?竟然這樣不知道避嫌,就那樣光明大膽地來了,打量我們都是傻子,看不出她的心思不成。」
蕭合嘆道:「你倒是一心護主,跟著誰,誰便是好的,旁人都是壞的了。若是有一天你不再跟著我了,是不是連我都有許多不是了?」
軟玉愣了一愣,不屑道:「可她前幾日還分明難為主子來著,怎麼這時候就變了個人似的?」
蕭合望著那琺琅彩盒子,只聽得迴廊下定巢燕子叫得那樣低回,千萬絲高柳處又有間有間無的蟬聲相和,這樣熱的天,竟是連燕雀都這樣慵懶,也實在難為肯親自來這裡走一趟的孟昭容了。蕭合打開盒子,取出香粉來先擦抹在左耳後,然後右耳,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一股極厚重的麝香味兒飄來,蕭合望著香粉,道:「我也想知道。」
軟玉急道:「怎麼就開始塗了?好歹得讓太醫看看才好。」
「麝香通關透竅,上達肌肉,內入骨髓。若是沒有身孕,用著是沒什麼大礙的,雖說這香粉喚作冰麝,可是麝香味道極為厚重,我方才聞這香粉,用量應是極少的。若是真的對女子無益,這東西也不會這樣討人稀罕。」
軟玉道:「要說孟昭容真要害美人,她也不會蠢到皇上在的時候送這個來。」
正說著話,蕭合便見七巧進來,忙問道:「請來了嗎?」
七巧一邊應著,一邊打著帘子道:「鄧大人請。」
鄧律上前福了一福,道:「請主子安。」
蕭合一邊道:「鄧大人請起。」一邊道:「早就聽聞宮裡鄧大人醫術高明,皇上讓你調理本宮的身子,本宮便安心了。」
鄧律和林言原一向交好,如今算來也是十幾年的好友了,自然知道他和蕭合的事情,不過是想著蕭合又是這世上的一個傷心人罷了,只是這回初見,仍覺得動心,見蕭合坐在西窗下,窗上合歡錯落,透過窗外沾了風絮的珠簾看去,只見楊柳滴金一般拂落下垂,海棠半畝,開得正當醉人,槐樹碎影兒綠綠皆繚繞在簾上,蕭合發上燒藍簪子映著日光,斑影綽綽,像是碎了的水銀一般閃在石青色深衣上。但即使鄧律是萬花叢中過,對於後宮的主子卻一向避而遠之,一點不敢怠慢,便道:「是,林大人如今告假,皇上便派臣來。無論誰來,孝敬美人的心都是一樣的。」
「怎麼好端端地就告假了?」蕭合剛出口,便覺得似乎有些急切,一旁的鏡昭見了,忙道:「當初林大人肯悉心照顧病中的美人,如今美人是主子,出於感恩,自然也對林大人上心。」
鄧律知道蕭合的心思,便想試一試她:「沒有什麼大礙,不過是林夫人身子不好些,大人留在府中全心照料。」
鄧律見蕭合的臉色果然有些不對,不過遮蓋的極好,眼神也只那麼一瞬的黯淡,若並不留心,並不會發現,便忙說道:「等林大人回來,我讓他親自來向美人請安。」
「不必了。」蕭合道。
鏡昭忙遞過冰麝香粉,對著蕭合道:「美人只顧著說話,都忘了正事了。」
蕭合示意鄧律接過盒子,道:「大人瞧瞧這香粉有什麼不妥?」
鄧律放在鼻前嗅了,他是聞慣了脂粉香的人,卻仍然覺得這樣的香粉世間少有,道了一句:「好香。」只是覺得這香好像很熟悉,卻又很少見女子用的,仔細一回味,突然驚道:「冰麝。」
蕭合立馬起身,向鏡昭使了顏色,蕭合見祝鏡昭打發眾人出去了,才道:「孕中女子不可用麝香,本宮知道,可是本宮並沒有身孕,大人再瞧瞧有什麼不妥。」
鄧律這又仔細看了,只見盒子周圍的香粉顏色更亮一些,便用銀針將那一塊剔開,又往手上塗了一些,道:「聽林大人說,美人臉上的紅疹是杉木引起的?」
「是,我自小對杉木過敏,每每到了這個時候都要戴上薄紗的,今年倒也忘了。」
一邊說著,一邊由祝鏡昭接過盒子,鄧太醫道:「香粉並無問題,關鍵是這盒子周圍沾了薄薄一層杉木粉,若是不細看,根本看不出來。不過說來也奇怪,這杉木粉中好像還摻雜有熒光粉。微臣斗膽問一句,這是誰送來美人用的?」
院裡頭光影兒斑駁,蕭合的臉卻如同埋進了深夜一般,讓人覺得陰森森的,旋即一笑,道:「鄧大人問是誰送來的么?過兩日皇上會親自告訴你的。」
鄧律見蕭合不願多說,又診了一回脈息便退下了,鏡昭才嘆道:「孟昭容的心思實在太過簡單,或許,她原不該是後宮的女子。」
蕭合看見日暮下寒鴉如幕布一般蓋過頭頂,只覺得格外悲涼,道:「她以為送來了香粉,既賣給了我人情,也得到了皇上的寵幸,如今怕是不知道還做著怎樣的美夢呢。冰麝香粉顏色比起杉木算不得黯淡,若不是有人用心將杉木粉中故意摻入熒光粉來警示咱們,鄧大人又怎麼會看出盒子旁有那樣薄的一層杉木粉。」
鏡昭道:「那美人接下來想怎麼做?這香粉,由奴婢拿去扔掉吧。」
「為何扔掉,它的用處大著呢。」
「可是美人該知道柳美人和元妃娘娘兩家乃是姻親,咱們並沒有證據說這香粉就是柳美人做的手腳,若是到時候再因為這被元妃抓住不放,可就不好了。美人要知道,元妃如今正愁找不出美人的錯呢。」
蕭合莞爾一笑,道:「除不掉柳美人,除掉一個孟昭容也是好的。若是留著那樣一個蠢人在跟前,不知道能給柳星音帶來多大方便呢。我雖說並無心與孟昭容爭鋒相對,可是這樣送上門來的機會,我怎麼能輕易放過。」
鏡昭望著蕭合腕上的南紅纏絲瑪瑙手釧,那麼一瞬,她明明看著手釧光澤晶瑩剔透,美得讓人窒息,她卻覺得像是人血燒紅的一般,讓人惶惶不安,亦如眼前這個傾城的人,可是她到底見慣了宮裡的腥風血雨,很快便鎮靜了下來,本來就是打算中的事情,就算順帶除掉孟昭容又有什麼不妥,總歸有人要嘗到苦頭,多一個少一個又有什麼區別,自己又何必五十步笑百步?
「只是美人,鄧大人信得過嗎?」
「他我倒是放心,只是鏡昭。」蕭合語氣低沉,良久,才從袖中取出一粒藥丸,聲如蚊吶:「鏡昭,你服了它我會更放心的。」
祝鏡昭見蕭合一直隨身帶著,便知道她想這樣做已經不是一日兩日了,苦笑道:「美人早就起了心思了,對嗎?」
「鏡昭,你真聰明。可就是你的聰明才讓我這樣不安心,我不會害你,但是我不能不防著你,不防著你的聰明。就像你以前照顧病中的我時說的那樣,一切都是虛無,活著才是真的。你的心意可能會隨著時光改變,但你想活下去的慾望在什麼時候也不會變。而我更想活下去,去做我想做的事情。」蕭合頓了頓,又道:「你放心,這是銷魂丸,三個月需服一次解藥,而解藥的配置方法普天之下只有我有。只要按時服解藥,這葯吃了與沒有吃是一樣的。」
原來都是一場算計罷了,從一開始自己算計她,不過是因為宮外已經沒了父母親人,沒了自己盼著的人了,而自己眼看已經到了出宮的年齡,她看出蕭合和李全福交情匪淺,才會去照料病中的她,為的不過是能留在宮中接著苟延殘喘罷了,如今又被她算計,罷了,都是一樣的,這不就是後宮么?既然她早起了心思,自己又怎麼能抵得過去,不過這樣也好,起碼她還肯對自己坦言相對,總不至落得孟昭容那樣,便道:「美人這樣倒也坦誠,我既決定跟著美人,服了又如何。」鏡昭拿過蕭合手中的銷魂散,連水也不曾喝,便乾巴巴咽了下去,只是嘴裡的苦怎麼也遮不住心裡的苦,倒是覺得甜了。
蕭合見她服下,便也不在此事上面矯情了,說道:「對了,有一件事情你要當心,我聽皇上說,這次的宮女兒太監都是大總管選的,王禮自然要留意,他原來和王懷恩一樣是御前侍奉的人,若是他沒有旁的心思便也罷了,仍舊是我宮裡的掌事公公。旁的人你們也留心著些。」
都是一樣的。
祝鏡昭心裡冷淡,隨口道了句:「奴婢會留意的。「
末了,蕭合還是道:」去把楊柳上回送我的胭脂拿來吧。」
「好。」鏡昭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