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庄妃嫣燃
宴上只是一些尋常歌舞,並無新意,皇后一直閉目賞曲,柳星因倒是常?33??皇上說上兩句,又在一旁替皇上斟酒布菜,皇上也樂得她在跟前,元妃雖聽不見兩人說些什麼,只看那一副和樂融融的景象,也覺得分外扎眼,只不過皇上這幾日一味冷淡她而寵愛柳星因,她也不好發作,便一味飲酒消愁,對過坐著的庄妃見她這樣悶悶不樂,縱使不喜柳星因在皇上跟前晃來晃去,也覺得解氣。
而眾人舉止皆是端莊得體,小心翼翼。
蕭合知道庄妃的心思,便向元妃敬酒,元妃雖說也不待見蕭合,奈何蕭合主動示好,又是在皇上跟前,自己自然不好拂了她的面子,不過只是呷了一小口,便將杯子隨手一擲,殘酒搖搖晃晃,溢灑出夜光杯來,紅酒熒杯,格外詭異。蕭合併不介意。
庄妃跟前的酒也灑了,她只覺得手發軟,握不住熒光杯子,自己費勁心思弄到御前的人,到頭來,卻向萬隆欣示好么?豈能讓萬隆欣得了便宜?不過,還好,就算蕭合顧及萬隆欣在宮中的地位,依方才的情形,蕭合倒並不怎麼入萬隆欣的眼。她又恨自己,不該大意,被皇上禁足,倒是給元妃留了機會。
在宮中,不得有一絲的被動。
已經出了四五個節目,蕭合心裡挂念著呂海汝的事情,便想著找個法子離席,卻聽軟玉問道:「美人,什麼時候去知春園呢?」
蕭合一杯飲盡,笑道:「我何時說過要去知春園了?」
軟玉又斟滿酒杯,笑嘻嘻道:「美人本不願侍宴的,後來為什麼又肯了呢?難道還不是因著細察園臨著知春園嗎?」蕭合也笑了。
一旁的庄妃一直留意蕭合,遂說道:「妹妹和一個宮女兒都能說的這麼開心?究竟是些什麼話,說來讓我們大家都聽聽。」
這時,一陣微風吹來,蕭合臉上的面紗被撩起來半張,蕭合趕緊掩住,慌慌張張的樣子倒像是失了分寸一般。她道:「不過是覺得元妃娘娘今日穿正紅色衣裳很是華貴,倒使我們無心賞月了。」
庄妃慘淡一笑,道:「元妃的雍容全靠衣裳撐著。不比妹妹你天生麗質,才是真正讓皇上難自棄的,若是妹妹肯用心,今日成王,他日敗寇,也說不好啊。」又將桌上擺著的一隻略枯敗些的菊花掐斷,拿在手中,道;「就比如這花吧,旁的都開得這樣好,偏她枯病怏怏的,哪知不是花開太早太盛的緣故,先開早謝。可是宮中的花絕不會因為一朵花謝便百花凋零,她謝了,自然是被人掐下來,會有更好的花被放在檯面上的。」
庄妃正說著話,早有眼尖的太監看見她掐下一朵敗花,知道差事出了差錯,忙拿了一瓶新花戰戰兢兢換上。庄妃見了,宛然一笑,將那朵枯花也撂到那個太監手中,薈涓道:「以後再這般辦事不當心,就不是換一瓶花這樣簡單了。」
「庄妃娘娘的話,嬪妾受教了。只不過臣妾私心更以為,花若是有沃土培著,總是能開到最後,待到百花殺后,她卻亦然滿城盡帶黃金甲。」
果然呵,她看重的還是萬隆欣的家世罷,其實,庄妃這麼多年,好似也明白,若是萬家不除,只怕自己和萬隆欣是難分勝負。
庄妃正想著,蕭合卻起身,只是站起來時一個趔趄差點跌倒,軟玉趕忙扶著,鏡昭也趕緊上前,說道:「怕是美人不勝酒力,又吹了冷風,發熱了。」
皇上倒是一回頭看見蕭合身子抱恙,也顧不得接過柳星因呈上來的酒,關切道:「蕭美人,你身子不舒服么?」
蕭合掙著到了皇上跟前,道:「怕是今個晚上多貪了幾杯酒,又吹了風,正想得皇上一份恩准,讓臣妾回去歇息,不想猛地站起來便覺得頭重腳輕的。」
庄妃嗤笑道:「怎麼往年裡都是在歲羽殿行宴,今日偏偏設在細察園?妹妹本來就身體弱,這下又受了風寒,倒不知道那人存的什麼心,以為所有人都是將門之後,都會舞槍弄棒的不成?」
元妃本來看著柳星因遞上去的酒皇上看都不看,她的手就那樣尷尬留在半空,臉上雖說旋即恢復平靜,仍是訕訕的,正覺得她活該,這時聽得白嫣燃的話,頓時來氣,卻不起身,只將身子稍歪,用帕子擦了嘴角后,揉成一團,往桌上一撂,不屑道:「本宮看庄妃真是禁足的時間太長了些,整個皇宮都知道今日晚宴為何要在細察園舉行,偏偏你不知道。舞槍弄棒你倒是沒本事,說話夾槍帶棒的本事卻是見長啊。」
一團帕子懶洋洋順著桌角滑落,舒展開來。
皇上知道庄妃和元妃不對付,也沒有多說,倒是一直閉眼賞曲的皇后勸了幾句,便讓蕭合回去歇著。
待到蕭合聞得身後細察園的絲竹管弦聲漸遠,便和軟玉往知春園去了,她開門見山:「原來真是孫度地,他還真是執著哈,萬家害得他妻離子散,他卻仍然幫著他們,尾隨他們。我們本來想著他在北海,還能幫著我們,不料他是始作俑者。他究竟什麼時候能看明白這一切?」
李全福說道:「你怎麼也有沉不住氣的時候?解鈴還須繫鈴人,我們得讓他回京。」
蕭合道:「讓他回京已經夠難了,而他又在綠林黨的陣營,難上加難。」
李全福嘆道:「讓他回京,也是我們對不住他。那五萬人的家人能饒過他嗎?若不是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的後半生或許可以安安穩穩的度過。」
「讓他回京,他要面對的不僅僅是那些人,最關鍵的是往事幕幕,真相又太過殘忍,不知道他能不能挨過去。」蕭合知道,到底一個人最難的是要去戰勝自己。
知春園不是久留之地,兩人說了些往事,李全福道:「你到底是這裡出去的人,若是咱們兩個私下相交過甚,怕引人耳目,以後有什麼事情,我讓毓書傳達給你,你也不必再來了。」
蕭合還未走出知春園,就被兩個人攔了去路,走近了看,才知道是庄妃,借著月光,蕭合打量她今日穿了紫粉色流彩暗花雲錦宮裝,臉色在月光下顯得透亮而又慘淡,一雙眼睛淡淡地定著,不知怎麼的,總給人一種妖異的感覺,庄妃身旁的倒不是薈涓,而是一個未曾謀面的丫鬟。
蕭合知道瞞不過去了,也不打算瞞她,只是還未張口,便被庄妃截斷,道:「本宮往日里也覺得這些宴會沒有什麼意思,卻沒有妹妹的氣魄,敢早早尋了借口離席。」
蕭合行禮罷,笑道:「那娘娘今日為何卻有了氣魄呢?」
庄妃道:「叫娘娘就見外了,你理應叫我一聲姐姐。」
蕭合知道她的目的,不願與她糾纏,道:「是,姐姐。不過妹妹和姐姐不同,妹妹不覺得宴會沒有意思,只是回好竹館的路上經過了知春園,姐姐剛禁足出來,怕是還不知道吧,妹妹以前是知春園的宮女,所以想來看看,也算是來醒醒酒。如今倒是真的乏了,想回去,妹妹告辭。」說罷便轉身離去。
庄妃感到了蕭合的敵意,見她離去,便道:「你縱使美貌,畢竟出身太低,若以你的美貌加上我白家的勢力,這後宮里的事情還不是我們說了算。」
兩人就這樣臉朝兩邊站著,有醉人的風,吹著她的臉,她的背。
蕭合併不回頭,只道:「妹妹告辭。」
庄妃攔上來:「你謊稱生病離席,卻到這裡來,是欺君,只要本宮在皇上跟前說上一句,你就是想再做回知春園的宮女兒,怕也不能了。」
蕭合道:「悉聽尊便。」又道:「若是娘娘真的有那樣的氣魄。」
蕭合知道她不會,她剛剛禁足出來,絕不會再將自己置身於任何一場是非里。
庄妃的眼睛卻狡黠了起來,笑道:「那你和林大人的事情呢?你也『悉聽尊便』么?你方才回知春園去難道不是為了懷念么?好好的一對兒璧人,就這樣分開了。」
先禮後兵,蕭合冷笑,道:「你究竟還要你這張皮臉么?」又逼近一步,貼上去,道:「你去告訴皇上么?是告訴皇上你身邊的薈涓和楊柳上下其手差點毀了我的容顏?還是告訴皇上我和林大人本是真心卻被你施計拆散,只為了擴大你在宮裡的勢力?擴大你白家在朝野中的勢力?」看著庄妃驚慌失措,蕭合說道:「你們乾的好事,我都知道。」
自己算計了這麼一場,還是被她知道了么?怎麼會,
「怎麼會?」
蕭合只覺得她可憐,連話都不屑與她多說,道:「娘娘聰明太過,卻也不該把旁人當做傻子。」
燈火帶子離她漸遠了,蕭合覺得自己心中的光與暖也一起流走了,天上一顆星子也沒有,只將那一輪漸高漸遠的圓月剩下,窘得發白,她從沒見過這樣奇怪的月亮,那樣瑟縮一團,月光照到身上,卻寒到心裡,而她第一次見到這樣奇怪的月亮是在宮裡。
她也不會知道,身後一雙眼睛直望著她漸漸從燈火里走向一片黑暗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