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驚夢
庄妃是尚在禁足時得了柳楊被皇上賜死的消息的。
庄妃想起薈涓33隻有楊柳這一個姐姐,當初她和楊柳一起被買入白府中,薈涓自小跟在身旁伺候,倒是她姐姐楊柳還是從自己府中送進宮的,這麼多年,也幫過自己不少。
那日薈涓知道消息后三四日不曾吃飯,只淌眼淚。而自己雖說痛心,亦只是損失愛將的微癢罷了,怎會比得上薈涓喪姐的切膚之痛,更重要的是那時的自己把心思都放到了誰害了楊柳一事上,因她知道楊柳做事極細緻的,況且自己本來就是為了讓蕭合得寵,好扳倒萬隆欣,楊柳再沒有理由用水沉蜜害蕭合,其實那時候她已經疑心楊柳的死會和蕭合有關。只不過若是蕭合願意投靠自己,和自己聯手扳倒元妃,就算死了一個楊柳,也不在乎的,所以不肯相信,她到底更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事情。今個兒的事情倒是讓她心裡定了,原來蕭合不僅僅生得好,連手段都不在她之下。
庄妃回到承安宮的時候,只覺得疲累,什麼也不想做,不想說,只燈下坐著,薈涓捧了蜂蜜甜茶進來,放到她跟前,道:「看娘娘這樣,怕是蕭美人不願意吧。」
「我該早早聽你的。」庄妃抬起頭,說道:「你姐姐楊柳因她而死,我卻不想著為你報仇,反而只想拉攏她。」
薈涓笑道:「娘娘不過是恨毒了元妃罷了。」薈涓明白,自從庄妃被禁足,這位主子太過患得患失,其實她不過是愛極了皇上,才會恨毒元妃。又道:「其實娘娘若是一心想借蕭美人之力除掉元妃,奴婢亦會盡心尾隨,姐姐的大仇奴婢也會先放在一旁,等到替娘娘除掉元妃這個心頭大患再報不遲。」
薈涓知道庄妃今日離宴去見蕭合,身邊帶的卻是一個二等丫鬟,而把自己留下侍宴,何嘗不是怕自己感情用事從而壞事,可是這樣長久下去,只怕會疏遠,那時候姐姐離去已久,想報仇便更難了。
月華流照,卻太過涼薄,好似怎麼都無法把人裹緊似的,良久,庄妃道了一句:「本宮絕不會讓你姐姐不會白死的。」
蕭合回宮的時候,鄧律已在好竹館候著了,診脈時,蕭合問道:「鄧大人,我臉上的傷什麼時候能大好?」
「眼下天涼快了點,不出十天便可全好了。」
蕭合點了點頭,心裡猶豫,連話都格外無力,低低道了一句:「是這樣啊。」
鄧律以為是蕭合嫌時日太長,便道:「美人不必掛心,傷疤要完全好,總是需要些時日的。」
蕭合苦笑道:「那是看得見的傷疤,若是看不見的傷疤呢?又需要多長時間能好呢?」
鄧律雖然知道她和林言原的事情,卻不想她竟會在自己跟前流露這樣的感情,只能窺著蕭合那張蒼白如月色的臉,亦如月光不可琢磨,道:「美人恕罪,微臣醫術不精,皮肉之傷尚不能盡數醫好,更不必說切骨心痛。」
蕭合的眼中淚光盈盈,也或許是燈光映得她雙瞳翦水,亮光光的,道:「只是有時候我們得想明白,那些傷疤究竟是好不了呢,還是我們不願意讓它好?鄧大人說對嗎?」
鄧律本有些驚慌失措,難道她想警醒自己么?旋即放下心來,她又怎麼會知道那件事呢?那麼久遠了。轉念一想,就算蕭合知道自己和言原交好,可是她已經被封為美人,自然知道有些事是回不去的。他心裡只想著蕭合能斷了和言原的聯繫最好,否則以言原的性子,不知會做出怎樣的事情來,到時候事情敗露,蕭合的生死他自然不放在心上,只是,言原。便道:「既然知道有些傷好不了,倒不如不去想,更不能將傷疤顯示人前,尤其是在後宮,沒有人會上前幫一把,反而,她們會像嗜血烏鴉一般,將人沿著傷口撕裂。」
蕭合本想警醒他,卻讓他挂念起林言原來,旋即笑道:「鄧大人倒是說這樣多,我不過是隨意玩笑罷了。」
「微臣也不過是隨意說上幾句。」
兩人都是一笑,作罷。
蕭合的臉上仍是一絲血色也無,道:「我不願臉上的傷口好的那麼快?鄧太醫可有法子?」
西窗下一片月,有宮女兒在廊下卷著珠簾,相纏相碰,窸窣一片聲響,映著遠處杳杳絲竹之聲,在這樣凄涼的夜裡格外清脆,入耳便是滄桑,待到宮女們進來時,蕭合才囑咐道:「眼下是秋季,天氣乾燥的很,還要托鄧大人明日來的時候,捎上養顏的藥方子,你不要忘了。」又道:「月圓之夜還要大人親自來一趟,勞煩了。」又打發祝鏡昭去送鄧律。蕭合看到那一輪圓月,自然想到哥哥弟弟,梳洗一番,便睡下了。
鄧律走在甬道上,卻不知在這樣本該團圓的日子,他該往哪裡去。人還未是千里,卻也十年了,十年千里,究竟那個更遠些,他苦笑,還是千里吧,千里終有一日可達,十年卻是再也回不去的了,又怎是千里共嬋娟,十年前所共的嬋娟和今日的不也是一樣么,這麼說來,十年千里,不便的竟是這輪圓月了。
細察園中,宴會也散了,處處殘羹冷炙。
皇上難得見著南安王和墨王,便和他們在園子里敘舊閑話,皇上道:「朕方才見蕭美人入席時與你們點頭示意,你們見過她了。」
南安王向來直來直往,道:「見著了,在母妃那裡。」
墨王趕緊開口,以免南安王說出更多的實話來,道:「母妃的園子里有許多花,蕭美人不知道那是母妃的住處,只把我們當作宮中普通的人,只是我們二人早早聽了,皇兄得了一位絕世佳人,我一見著蕭美人,便覺著錯不了了。蕭美人怕是方才在席上見著我們,才明白我們是誰。」說著在底下碰了碰南安王的手,南安王會意,連連說是。
皇上卻是一笑,道:」她剛剛進宮,身子又不好,一直在好竹館養病,整日不怎麼出來,認得的人是少。」
墨王聽到「養病」二字,只覺得手裡不穩,還好酒未灑出,忙忙飲下。
和皇上飲酒作罷,已是深夜了,皇上便留南安王和墨王留宿在念念齋,兩人一同回去的路上,南安王問道:「三哥,你方才為何不讓我在皇兄跟前說話?」
墨王道:「母妃宮裡還是不要和如今後宮妃嬪沾上關係才好,為母妃好,也為蕭美人好。」
南安王點頭,又道:「不過我覺得蕭美人很像咱們的一位故人,特別是她站在梧桐樹下的時候,那神態真是像極了。」
還好樹影婆娑,遮了月光,南安王不曾留意墨王剎那的色變,夜色里只有墨王的笑聲,「你倒是覺得生得美的都是故人吧?」
南安王有些不樂:「你真忘了,尚書令大人家的曲端靖,小時候和我們一起在周師傅那裡讀過書的。那時候你們兩個常常拋下我去玩的,怎麼我這麼局外人還記得清楚,你卻忘了么?」
一抹帶過:「我只能模模糊糊記得有這個人了。」
南安王嘆息道:「是啊,要是靖姐姐能長大,以她的模樣,肯定能與蕭美人比上一比,最不濟也是平分秋色。只不過她永遠都只能做個孩子了。」
更深露重,蕭合想起第一次見到墨王和南安王的時候,也是在樹下,和今天的畫面倒是一樣,那時候尚是三殿下的墨王也像今日一樣在看著她,只不過打斷他目光的不是南安王,而是自己直直地瞪過去,質問他:「你看我幹嘛?」如今倒是被偷看的人沒有理,還得向他行禮。蕭合想到以前,倒是笑了,只不過略顯得苦澀些。
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察覺到什麼,平常都很難入睡的蕭合,想到這裡,眼皮子更合不上了。真不該到那裡去,可是看見梧桐樹,腳就像不聽使喚了一樣,她在後悔。
晚風並不是很獵,但是墨王邵誓合卻被風穿過林子的聲音攪得翻來覆去,睡不著,總是想著他在蕭合離宴后也跟了出來,本想說句話的,卻不想庄妃趕在自己前頭,她在宮裡的日子很難吧。
又想到那樣瘦削單薄的背影從一片光帶子里走向一片黑暗中去。
後半夜迷迷糊糊的算是終於睡著了,又做起夢來,小時候的場景,一個女孩坐在梧桐樹上看著遠方,穿的白裙子被風刮著,背靠在梧桐枝幹上,雙腿蜷曲在樹上,背後是一片晚霞,那是第一次見曲端靖的畫面,曲端靖似乎感到了有人在看她,瞪了她一眼,道:「誰在那裡?」說罷從樹上一躍而下,而自己只低著頭,不說話,聽到那個女孩說:「你看我幹嘛?」
低著的頭才抬起來,那一瞬間,墨王一驚,從夢中驚醒,虛晃的燈光把自己的身影映到牆上,自己從小睡覺便要留一盞燈的,燭苗一閃一閃跳動不停,看看窗戶,胡著厚厚的漿紙,怕是自己的心裡起風了。想起自己做的夢,最後抬頭看到的並不是曲端靖小時候稚嫩的臉,而是今日所見的蕭合的臉。徹底睡不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