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第86節
“不熱。”風昭然道,“愛妃親手給孤做的衣裳,此時穿剛剛好,一點兒也不熱。”
薑宛卿:“……”
他的語氣是很溫柔的,但不知為何聲音微微有一點變調,聽上去便有幾分咬牙切齒的味道。
那邊的空虛正在喝水,忽然“噗”地一口,噴了出來。
風昭然望向空虛。
在兩人視線對上的那一刹,空虛縮了縮脖子,繼續聽宋延講古。
薑宛卿覺得這一眼裏有點東西。
風昭然起身道:“不早了,諸位先安寢吧。”
雖然那邊聊的人和聽的人都十分興起,但太子發了話,大家也都準備睡了。
大雨滂沱,未未的樹屋也不安全,再加上空虛與宋家父子,總不能四個擠在廚房裏。
薑宛卿想讓風昭然跟她擠一擠,但這話當著眾人的麵不好說,正猶豫間,風昭然經過她的身邊:“還不走?”
他走向的是薑宛卿的屋子。
進屋先把貓放下,兩隻貓在他懷裏呼呼大睡,放下還不大滿意,睡眼惺忪了一下子,靠在彼此身上接著睡了。
這邊風昭然終於脫下了棉衣。
“殿下辛苦了。”
在妻子的娘家人麵前做做樣子,顯得夫妻情深,乃是丈夫給妻子顏麵。但薑宛卿不需要,她道,“殿下以後不必如此了,”
風昭然知道她誤會了。
但這誤會比事實好。
事實有點暴躁而愚蠢——他不是為了示好,而是為了威懾。
他不喜歡一切靠近薑宛卿的雄性,包括孩子,包括貓,但那種不喜歡隻是不悅,而宋晉夫一出現,他便有一種強烈的危機感,就像是野獸被別的獸類入侵自己的領地。
明明隻是一個小小的鏢師,他卻感受到巨大的威脅,這種威脅來得無形而洶湧,難以形容。
薑宛卿和宋晉夫相處的樣子……那麽自在,那麽放鬆,不像是偶爾才見一麵的親戚,更像是朝夕相處許久的家人。
她說話時頭會微微傾向宋晉夫,發絲拂過宋晉夫的耳尖……這樣的畫麵單是想象,風昭然便覺得胸中有戾氣叢生。
她……很少對他這樣。
她在他麵前也是自如的,不生分,不拘謹,有時候還會臉紅,開心時也會大笑,但很少有這種毫不設防的放鬆,仿佛她與他之間總是隔著一點什麽東西,哪怕在最歡喜的時候也會有意識地收斂。
風昭然以前不知道有這樣東西存在,他覺得她對他笑,在他麵前鬧脾氣,為他做衣裳……種種便已經是很喜歡他。
但宋晉夫一來他便知道不是了。
“他叫你卿卿。”風昭然有點突兀地開口。
“嗯,那是我的小名。”
薑宛卿已經寬了外衣,正在打散發髻,長發如水披散,逶於背後,在燈光下散發出柔亮的光澤。
風昭然閉上了嘴。
宋晉夫叫她卿卿,他叫她五妹妹。
親疏之別,何其明顯。
他忽然想起連方嫂都是叫“卿卿妹子”,金寶銀寶也是叫“卿卿姨”。
他是她的夫君,但好像誰都可以比他和她親密。
薑宛卿鋪好了床,回頭就見風昭然在出神。
他的眉頭皺得很緊,臉色異常深沉,眸子裏甚至還有一點鋒利的寒芒。
風昭然向來是喜怒不形於色的,此刻表現得如此明顯,顯然正在思索的是什麽大事吧?
薑宛卿覺得自己不便打擾,便隻輕輕提醒了一句“殿下睡吧”,然後自己上了床。
一句話讓風昭然回過神了,他看著她安安靜靜地躺在被子裏,隻有一張小小的麵孔露在被外,被子顯得異常大而鬆軟。
他慢慢解下發帶,開始捆自己的手。
這事許久不做了,做來略為笨拙,一時係不上。
薑宛卿道:“殿下可以不捆,我信得過殿下。”
信得過殿下對薑元齡的癡情,也信得過殿下對其它女子——包括她在內的厭煩。
風昭然的聲音聽上去很是沉悶:“……孤信不過自己。”
薑宛卿:“……”
上床之後,薑宛卿很快便睡著了。
風昭然卻是聽著窗外的雨聲,久久未曾入眠。
來這荒宅之後,不知是因為停了藥,還是因為開始做許多體力活,他久不成眠的毛病幾乎已經全沒了。
每日裏雖不能說是頭挨著枕頭便睡,但也很久沒有轉輾反側了。
此時舊病重溫,在東宮裏夜夜難眠的感覺又來了,仿佛有無數樁事情壓上心頭,每一樁裏頭都裹著一個薑宛卿。
而薑宛卿已經睡著了,呼吸細細的,很勻長。
風昭然在黑暗中下意識地湊近。
她的呼吸有一種很好聞的氣息,像是草木在春天裏生發出來的味道。
不知道,她的唇是什麽味道?
意識到自己想做什麽之後,風昭然猛然驚了一下,迅速回到枕上。
他強迫自己閉上眼睛,慢慢開始深呼吸。
好不容易睡著之後,開始做起夢來。
大約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夢見了宋晉夫。
還是在這片荒宅,他看到宋晉夫修補房頂,薑宛卿站在屋簷下,喚宋晉夫下來喝水。
宋晉夫滿手是灰,不便碰碗,便由薑宛卿送到嘴邊。
似乎是炎熱的夏天,宋晉夫滿頭大汗,直往水裏滴。
薑宛卿一麵笑,一麵幫宋晉夫擦汗。
“表哥你的臉好紅啊,”薑宛卿說,“休息一下別翻了吧,太陽太大了,小心中暑。”
宋晉夫直說不妨事。
兩人不知道又聊了些什麽,一時都笑了起來。
他在窗子裏看著這一幕。
屋內陰暗,而那邊陽光盛烈,兩個人的笑臉仿佛都在發光。
一直斟了三碗水,薑宛卿才離開。
宋晉夫一直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看著薑宛卿離開,眼神無限綿長,臉依然是紅的,但絕不是太陽曬出來的紅。
忽地,宋晉夫像是察覺到這邊的視線,轉頭向這邊看過來。
一明一暗,兩人的視線撞在一起。
宋晉夫的視線沒有絲毫退縮,反而給了他示威一般的一個眼神。
——“你不配做她的丈夫,她應該得到更好的照顧。”
他想起了宋晉夫之前說的話。
他站在窗內,視線很冷,心中更冷。
他會讓宋晉夫知道,覬覦他人的妻子,要付出什麽樣的代價。
*
薑宛卿起床時發現身邊是空的,風昭然竟早早地起了。
他向來習慣早起沒錯,但她起得也不算晚,像這種醒來沒見著人的情形,還真是頭一回。
窗外的雨已經停了,隱隱聽見說話聲和劈木頭的聲音。
是舅舅和表哥在修屋頂了。
薑宛卿迅速起床。
果然,宋晉夫在劈木頭,宋延在翻房頂的廢瓦。
宋延畢竟上了年紀,宋晉夫不是很放心,提醒了三四回,說房梁不牢,怕他掉下來,要不還是自己在上麵。
宋延屋頂上道:“怕什麽?我有國師的護身符。”
和所有老輩人一樣,宋延篤信鬼神,對空虛十分敬重,甚至因為風昭然對空虛不甚尊敬而頗有微詞,還語重心長地勸過薑宛卿,讓薑宛卿好好跟風昭然說說,不敬鬼神,必有大難。
薑宛卿口頭敷衍著答應,回頭對風昭然提也沒提——這個人不信天地不信鬼神,隻信他自己。
此時薑宛卿倒是心中一動,等宋延下來的時候,借機看了看宋延的護身符。
字有筆鋒,符亦有,行家能看出不同的符出自不同人之手,薑宛卿雖看不出來,但隱約猜得到。
下午,宋延和宋晉夫接著修屋頂,空虛很熱心地在下麵幫忙遞木材。
薑宛卿向空虛招了招手:“道長,能過來幫我端一下蒸糕嗎?”
“來啦。”
空虛手裏的木材本已快遞到宋晉夫手裏,聞言撒手就過來了,宋晉夫一下沒接住,往下撈的時候差點兒從上麵滑下來。
空虛已經跟著薑宛卿進了廚房。
鍋上熱汽騰騰,薑宛卿新做的蒸糕散發著甜香。
“娘娘真是好手藝!”空虛讚道。
薑宛卿做菜的手藝不怎麽,做點心倒是還成,尤其這蒸糕她見方嫂做過好幾次,照著方子來,一次便成功了。
但端蒸糕隻是順便,薑宛卿掏出一樣東西遞給空虛:“聽舅舅說道長修為精深,可否勞煩道長幫忙看看這是什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