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
第87節
薑宛卿剛忙完,臉頰微微透著一層粉,像極了春日裏才打開的海棠花花瓣,容色過於逼人,空虛的眼睛有點不夠用,接過來隨意一瞧。
“唔,這是一張辟邪符。”
“辟什麽邪?”薑宛卿放軟了聲音問。
確實是有一點迷惑他人的意思,空虛的心性頗為單純,跟未未有得一比,卻十分愛美,對於美麗的事物沒有什麽抵抗力。
此時被薑宛卿微微歪著頭問話,再被薑宛卿的眸子深深地瞧著,空虛隻覺得舌頭完全不是自己的了,它自動道:“這是光明辟邪符,辟一切邪祟,照一切光明。若是戴在人身上,任何邪祟遇見此符皆無法近身,若是戴在邪祟身上,則能鎮壓一切邪力,使之無法外泄。”
薑宛卿微微眯起了眼睛:“還能戴在邪祟身上?”
她的聲音聽上去已經有一絲危險了,但眸子眯起來的樣子好像貓,空虛滿腦子都是“啊好可愛”,順嘴便答:“是啊,辟祟鎮邪嘛。”
“那道長再看看,這張符到底是要鎮哪個妖邪?”
薑宛卿的聲音已經徹底冷下來了。
空虛悚然一驚,如夢初醒,“這符不是——”
他說到這裏連忙頓住。
“這符是道長畫的吧?”薑宛卿道,“風昭然覺得我是邪祟?”
她就說,風昭然怎麽可能好端端送她護身符!果然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還要她貼身佩戴,所以她才把它放進了隨身的荷包,原說那日送他出宮已經是最後一麵,送完他她便要把這符扔了,結果沒想到連人帶符都給弄到了桐城。
“也、也沒有……不全是……”空虛結結巴巴道,“啊,宋鏢頭還等貧道去幫忙——”
他說著就要逃躥,薑宛卿一手勾住了他的後衣領,微微一笑:“道長,你很討厭皇宮吧?不想回去吧?”
空虛回頭看見她笑靨如花,人又開始有點暈了。
“皇帝暴戾成性,為了討好他要眼睜睜看著無數女子喪命,道長生性純良,定是十分不忍吧?”
空虛眼含淚光,點頭:“可殿下非要讓貪道回去。”
“我知道,他為你清理了門戶,所以你不得不聽他的。那,如果我有法子讓他改主意,道長願不願意告訴我,他為什麽當我是妖邪?”
薑宛卿說到後麵,低下頭,聲音楚楚可憐,“我明明什麽也沒做,卻要被他這樣疑心,我真的……太難過了……”
“娘娘別哭,快別哭,”空虛頓時手忙腳亂,咬了咬牙,“告訴娘娘可以,但娘娘一定要答應貧道,絕不能讓殿下知道。”
薑宛卿拭了拭眼角不存在的淚痕,哽咽:“我答應,絕不讓殿下知道。”
*
入夜。
辛苦了一整日的宋延再也沒有體力講古,早早睡了。
未未沒有故事可聽,也早上床了。
宋晉夫還想和薑宛卿說說話。
去年在城外莊子上他受了薑宛卿的冷臉,對這個表妹很沒有好氣,但回家和宋延一說,宋延便猜到了薑宛卿的心思,甚至還歎息說這樁婚事薑宛卿可能並不如意。
但薑家深宅大戶,他們想做什麽都無能為力。
果然到了後麵,就聽到太子出京養病的消息。
宋晉夫原覺得既然是太子養病,那肯定是一處風景秀麗所在,有田有莊,有下人侍奉,還有大夫跟隨,他們過來恐怕也幫不上什麽忙。
宋延卻是堅持要過來瞧一瞧,幫得上自然要幫,幫不上也能圖個心安。
宋晉夫這才跟著宋延來了。
其實心裏一直還有一絲懷疑——萬一父親猜錯了呢?
表妹和周姑姑可能並不是同一種人,當初那些生分話也許就是表妹的真心話呢?
所以宋延一路是憂心忡忡,宋晉夫卻是做好了看一眼就走的打算。
結果踏進這片荒宅,宋晉夫所有的懷疑和打算都碎成了一片片。
宋晉夫押鏢送鏢,行走江湖,餐風宿露,也睡過破廟,住過荒宅,但沒有一間能荒到這種程度。
雨水中荒草瘋長,樹木茂盛,房屋殘損,搖搖欲墜,恍如鬼屋。
而就在這一片蒼莽荒涼世界,薑宛卿從房中走出來,布衣荊釵,全身沒有一點裝飾,和他那日救上馬背的嬌小姐判若兩人。
但她神完氣足,肌膚如玉,麵頰微粉,眸子瑩亮,沒有半點憔悴與哀怨。
她就像一粒隨風而落的種子,種在薑家的富貴溫柔鄉裏,她開花,種在這荒郊野外,她也一樣開花。
就是在那一刻宋晉夫感覺到一顆心受到某種衝擊,像是被什麽東西捅了一槍,有點受驚,有點痛,更多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感受。
他想好好照顧這位表妹。
想跟她聊聊小時候的趣事,也想知道她每日裏過得怎麽樣。
卸下了刻意的冰冷,宋晉發現表妹比他想象中更好相處,他好像總有說不完的話想跟她聊,她也好像總有無限的耐心願意聽他說。
他覺得父親那麽堅決地要來桐城真是一項英明的決定。
隻是今天薑宛卿卻是打了個哈欠:“好困呀,表哥也早點睡吧。”
然後就走了。
宋晉夫有點失落,宋延拍拍他的肩,若有所指:“兒子,卿卿已經成親了,不再是小時候的小姑娘了,跟當年不大一樣了吧?”
薑宛卿回到房中。
風昭然已經在熟練地捆手了。
他沒有說話,眉眼低垂,顯得有點沉默。
薑宛卿過去給他係上。
風昭然坐在床畔,抬起頭看她,眸子裏有些微的訝然。
薑宛卿在睡前向來不會跟他有什麽親近的舉動的,他有意克製,薑宛卿也格外疏遠。
薑宛卿一邊打結,一邊問:“殿下今晚怎麽不穿棉衣了?熱了麽?”
風昭然:“……”
“殿下怎麽不說話?”薑宛卿看著他,“熱,還是不熱?”
“穿便穿,不穿便不穿,問這個做什麽?”風昭然臉色有點冷淡,“睡覺。”
但發帶卻被握在薑宛卿手裏,薑宛卿問道:“殿下回答我,穿棉衣熱嗎?”
她的眸子好像格外亮,仿佛能穿透人心似的。
風昭然:“……不熱。”
熟悉的痛楚竄上心頭,但他已經能熟練地壓製它,不讓臉上出現太明顯的痛楚神情。
薑宛卿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真的?”
風昭然不想再回答,皺了皺眉:“真的。”
又痛了一下。
但他忍得住。
薑宛卿鬆開發帶,雙手環抱,看著他。
她站著,他坐著,兩人之間仿佛易地而處,居高臨下的那個人變成了薑宛卿。
“殿下,我有幾句話想問你,你能不能如實回答?”
風昭然:“很晚了,有什麽話,明日再說。”
平常他的臉這麽冷下來的時候,薑宛卿會很識趣地知難而退。
但今晚薑宛卿好像看不到,她問道:“殿下,我那支珠釵,真的是未未撿到的嗎?”
“……不然你覺得是誰?”
“殿下,回答我‘是’或‘不是’更好。”
風昭然:“……是。”
第三趟了,薑宛卿終於在他巍然不動的臉上找出了一絲裂縫,還有,他被捆在一起的手指扣在一起,指節微微發白。
“不是殿下嗎?”
薑宛卿慢慢地問。
風昭然:“……不是。”
他已經有些吃力了,頓了頓方道,“為何問這些?五妹妹今晚很閑?”
“是啊,我今天特別閑,舅舅和表哥都來了,還有道長也可以幫忙,我以後應該會很閑吧?”
薑宛卿說著,俯下身,眼睛緊盯著風昭然的眼睛,“殿下,你在騙人,對嗎?”
風昭然知道這個時候一定要對上她的眼睛,不避不讓,最好還給她一個嘲諷的神情,說一句:“孤很閑麽?騙你作甚?”
但他發現他做不到。
她的眸子太亮了,像小小太陽,已經到口邊的完美謊言,就像是被陽光照顧的冰雪,不可阻擋地融化。
薑宛卿就這麽逼視著他,問道:“還有,之前殿下為何不讓未未現身?是信不過我,是想耍弄我,還是另有因由?”
“旁人……從來不知道……未未……”
風昭然再也壓製不住心中的絞痛,額頭沁出了冷汗,捆在一起的雙手無法控製地抵住自己胸膛。
他的眼睫輕顫,眸子有點濕潤,咬牙一字一字道,“薑宛卿,你到底想問什麽?”
薑宛卿深深地看著他。
以往這個時候,要麽被他很好地掩飾住了,要麽薑宛卿隻往他身體不舒服的角度想,從來沒想過,還有一種可能。
原來是真的。
他對她一說謊,便會痛。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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