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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你不介意老子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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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父莫若子,何阿爸一大清早起來,回憶起兒子昨晚鬼鬼祟祟的模樣,還真來摸了何初三房門。推了兩下推不開,原本要作罷,結果聽到裏麵此起彼伏的呼嚕聲——明顯是兩個人的!

  見了鬼了!


  何阿爸又拍門又嚷嚷,也不說進來找人,隻說要進來拿貨。裏麵好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許久之後,何初三才睡眼稀鬆地前來開門,嘟嘟噥噥地抱怨他,“阿爸,怎麽了,您昨天不是提前把貨拿出去了麽?”


  “我忘拿了汽水,行不行?”何阿爸隨口道,越過何初三往屋裏鑽,狐疑地四下張望,還拉開門後也看了看。


  “阿爸,您找什麽呢?”何初三打著哈欠問。


  “汽水。”


  “就在您腳邊呢。”


  “哦。”何阿爸不以為然地答應了一聲,一無所獲之後,他再次掃視了一遍這個房間,雜貨箱林立,就那麽一條小道通往床與窗邊,確實不像藏得下人的樣子。


  隻是剛才奇怪的雙重鼾聲和何初三那些鬼鬼祟祟的反應,著實奇怪。


  他突然恍然大悟,推開神情太過無辜、總覺得有貓膩的何初三,彎腰去翻床底下!

  “啊……”何初三張大嘴。


  何阿爸拉開床單——下麵放滿了箱子。


  “啊……欠,”何初三接著前麵的哈欠道,“您沒其他事的話,我繼續睡了。”


  何阿爸對自己的判斷力產生了懷疑,忿然離去,心情複雜地開始了一天工作。何初三小心謹慎鎖上房門,跛著腿跳到窗邊,“六一哥,可以出來了。”


  片刻之後,夏六一磨磨蹭蹭地從窗子外頭爬了進來,吐掉嘴裏叼著的領帶,坐在床上綠著臉一言不發,心裏酸得幾乎落下男兒淚來。


  他堂堂龍頭大佬,一大清早的,隻穿了一條內褲,像個偷情的奸夫一樣貼在唐樓窗戶外頭吹冷風……


  剛才在外麵實在憋不住,差點就一時激動跳出去,對著何阿爸炸毛——老子就是收了你兒子做大嫂,怎麽樣吧?!砍我?!咬我啊?!


  ——隻是一想到何牙醫高舉在手的、瘋狂轉動的牙鑽,從自己嘴巴裏傳來的歇斯底裏的嗡鳴聲,他立刻從牙床到整條脊椎都軟了……


  牙醫,這全人類的公敵,夏大佬心酸地想,總有一天老子要把全香港的牙醫都抓去填海!

  “六一哥,還早,再睡會兒吧。”冷得直哆嗦的何初三縮在他身旁的被子裏說。


  “滾開。”夏大佬心裏憋屈。


  何初三伸爪子扯了扯他內褲鬆緊帶,夏六一嗷地一下轉身撲住他,“混賬東西,我讓你滾開沒聽到?”


  何初三被他牢牢摁在下頭,整個人被罩在他的陰影裏,悶聲低笑著,雙臂環住他的脖子。


  夏六一掀開被子鑽了進去,兩個人在擁擠的被窩裏翻來滾去,你咬我一下,我啃你一口,爪子互相亂撓,跟牙沒長齊的孩子似的嬉笑打鬧。片刻之後,夏六一終於重新將何初三按在身下,正笑著低頭親他鼻子,動作突然僵了。


  有什麽半硬的東西頂住了他的大腿……


  何初三臉上的笑也定住了,兩個人尷尬地對視幾秒,夏六一翻身就要出被子!被何初三迅速摟住腰拖了回去!


  夏六一使了勁地掙紮,被何初三死死纏住,掰開一隻手又摟上來另一隻,章魚一般粘膩。何初三精蟲上腦,追著他嘴巴急切地吻,雙手順著他腰背越滑越下,摸入股溝。夏六一情急之下,一個頭槌砸到他腦門上!何小癟三悶哼一聲,終於鬆了手。


  夏六一一個箭步跳下床,退出一大步,喘著氣瞪他。


  何初三吃痛地揉著額頭,十分不解,“六一哥?”


  夏六一抬手擦了擦嘴,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光是臉色鐵青。見何初三掙紮著起身要下床,他立刻往後又退了一步。


  何初三察覺出不對勁,“怎麽了?”


  “……”


  “你不喜歡這樣?”


  “……”


  “六一哥?”


  “我回去了。”


  何阿爸中午抽空回家照料病怏怏的兒子,結果發現他兒子拄著拐杖靠在客廳窗邊,盯著樓下的巷口出神,小模樣老憂鬱老憂鬱了。何阿爸連叫了他好幾聲,都跟沒聽到似的。


  阿彌陀佛,耶穌基督,何阿爸覺得兒子是中了邪!改天得去黃大仙廟拜拜,求個簽問問吉凶,再求個招魂符!


  何初三端著飯碗食不知味,把老薑當雞肉在嘴裏嚼了好一會兒,呆呆地道,“阿爸,我問您件事好嗎?”


  “什麽事?隨便問!”何阿爸挺心疼兒子——恨不得一筷子敲醒他。


  “阿媽走了這麽多年,您一個人怎麽過的?”


  “什麽怎麽過?帶著你過唄。死的人死了,活的人還能不過日子了?”何阿爸挺不屑地喝了口小酒。


  “我意思是您晚上怎麽過?”


  何阿爸“噗——”了一桌子。


  ……


  何初三如此直白地探究家中長輩悠久神秘的數十年單身生活,被惱羞成怒的何阿爸用筷子敲了個滿頭包。頂著這個釋迦摩尼頭,他更加憂鬱了。他拄著拐杖獨自出門,想四處溜達溜達,散散心。


  他漫無目的一通亂走,不知不覺,竟發現自己晃蕩到了蛟龍城寨的地界。


  去年跟阿爸一起搬出來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回來過。目前這裏的拆遷工作已經到了尾聲,上個月底是第一期住戶遷出的最後期限,現在仍留在裏麵的人,已不足三分之一。


  拐杖緩慢而沉重地敲擊在油膩髒汙的地麵,他摸黑進入這片舉頭不見天日的城市密林。路邊死鼠腐朽而腥臭的氣息聞起來還是那麽熟悉。他看見道路兩旁斜掛的、字跡模糊的店門招牌,房梁下搖搖欲墜的破舊燈泡,不少住戶的大門敞開著,內裏空無一人,徒留一地腐臭垃圾與帶不走的破桌爛凳。每一條巷道,都是死一般的沉寂,隻有他的腳步聲寂寥地回蕩。


  這片曾吞沒他童年的黑色土地,卻也滋生出他心底的希望之花。而再過不了多久,那些汙穢的,惡濁的,齷齪的,腐朽的,代表著一個藏汙納垢的時代的,都將隨著推土機的轟鳴而崩塌殆盡,沒入時間的塵埃裏。


  他從夏六一派人一麻袋兜走他的那條小巷子,走過早已廢棄的“驍騎電影公司”,再走過當年晨練時的龍津義學,走過阿華冰室,最後走到自家診所前。抬手輕輕一推,便推開了半掩的房門,迎著滿頭的塵灰,一步一步地往裏走,摸黑上了樓。


  他那間不足五平米的小屋裏,隻剩了一張裂成兩段的小凳子,以及一張他睡了二十年的鐵架床,鏽得厲害,拐杖往上頭輕輕一磕,就是鐵鏽塵灰噗噗地往下掉。他想著當年夏六一被他和阿爸按在上頭拔牙時的樣子,忍不住微笑了起來。


  不過短短兩年時間,誰曾想到他跟這個粗暴狂妄的黑社會,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帶著嘴角笑意,他四下最後看了一眼,關門離開了何家診所。卻並沒有原路返回,而是往前多行了一段,走進了“膝頭巷”。這裏是夏六一說他幼年時住的地方,他也想來看看。


  膝頭巷不長,一眼望到頭。因為當年住的多是“粉客”和賭徒,秩序混亂,所以他幾乎從沒來過這邊。他一邊走一邊四下觀望,試圖靠直覺猜出夏六一住的是哪一間。


  腳下一個沒留意,拐杖拄到一個空玻璃瓶,差點摔他一個趔趄,他狼狽地扶著牆站穩,被沾了一手牆灰。玻璃瓶咕嚕咕嚕滾遠,撞到對麵一戶人家半掩的門板上。


  “咳咳……誰?!”裏麵一個嘶啞的聲音道。


  何初三被嚇了一跳,往後退了一步。見一個枯瘦幹癟的駝背老頭走了出來,嘴裏還叼著一支老煙槍。


  “我以前住附近,路過,來看看。”何初三道。


  那老頭狐疑地打量他兩眼,要進屋,卻又被他喚住,“阿伯,麻煩你,這裏十幾年前是不是住過一戶姓夏的?有兩個小孩子,一個叫夏小滿,另一個叫夏六……夏浩。”


  “十幾年前的事誰還記得,”那老頭不耐煩道,抽了一口煙,又想起來了,“你說的是蛇仔夏?就住對麵樓上,是有兩個孩子,後來都失蹤了。那個變態王八蛋!禽獸不如,自己孩子都糟蹋!”


  何初三心頭一緊,“怎麽糟蹋?”


  “大半夜又哭叫又求饒,你說怎麽糟蹋?”老頭皺著眉頭回憶道,“我記得有一回,那個男仔渾身是血地跑出來,褲子被扯得稀爛,一路跑,血一路流。蛇仔夏被打破了頭,拎著個破啤酒瓶鬼吼鬼叫地追出來,提著兩條腿把那男仔倒拖回去……我上去攔,還被蛇仔夏用啤酒瓶捅了一下!”


  他掀起衣服露出腰上幾道舊傷,咳了幾聲,一個勁兒歎氣,“也不知道後來那兩個孩子是被他賣了,還是被他弄死埋了,死了也好,也好,活著就是他媽的活受罪……咳……”


  他咳了一陣,又抽了一口煙,抬頭見這個年輕人臉色慘白、手裏拄著的拐杖也不停發顫,狐疑道,“你是他家什麽人?蛇仔夏都死了好多年了,你還找他幹什麽?”


  “他怎麽死的?”何初三聲音低啞,牙關磕得次次響。


  “說是得罪了黑社會,走在街上就被人砍死了,就在他孩子失蹤之後沒幾天……咳咳……報應,報應,咳咳咳……死得好……咳咳咳……我們這些人,誰不是該死……咳……”他越說越激動,咳得愈發抑製不住,捂著胸口喘了好一陣才緩過氣來,抬頭一看,那年輕人已經消失了。


  ……


  何初三傍晚回家,再沒有中午時心神不寧失魂落魄的模樣,沉默寡言地吃完飯,就縮進房間裏打了好幾個電話。何阿爸貼在門上偷聽,內容居然是重新找工作。


  “阿三,你傷還沒好,在家多休息幾天。”臨睡時何阿爸勸他。


  “沒事,阿爸,”何初三答他,“我好得差不多了,在家歇著悶得慌,不如去公司做事。”


  他聯係上一位跳槽的舊上司,跟著對方到了業內另一家公司,拄著拐杖開始了新工作。夏六一自那天早上之後,再沒主動聯係過他。何初三不急不躁,耐心地等了一個多禮拜,才拎著一包食材,拄著拐杖找上門去。


  時值周末,夏六一有事出門不在家,保安給何初三開了門,他便熟門熟路地進廚房這樣那樣張羅。傍晚時分夏六一帶著一身冷氣進屋,迎麵對上一茶幾現烤的餅幹糕點,這便愣住了。


  “回來了?”何初三從廚房裏探出頭,“湯馬上好。”


  夏六一心神不寧地坐在沙發上,靜靜默默地抽完了一支煙,然後沒忍住將手伸向一盤栗子蛋糕。


  “我種在外麵的花草都枯了,”何初三單手端著一碗雞湯從廚房裏出來,麵色如常地微笑道,“你沒幫我澆水?”


  正吃著第三塊蛋糕的夏六一頓了一下,咽掉嘴裏碎渣,也是麵色如常,“澆了。死了。”


  何初三嘴角翹得更厲害了,將雞湯放在茶幾上,挨著他坐下,“是你澆太多了吧?”


  夏六一並沒避開這樣的親昵。沉默了一會兒,他將手裏吃了一口的栗子蛋糕遞給何初三,“這個不錯,你嚐嚐。”


  何初三低頭在蛋糕上咬了一口,接受了夏大佬這樣別扭而隱晦的示好,“好甜。”


  “唔。”


  “喜歡這個味道?下次還做這麽甜?”


  “唔。”


  “吃晚飯了嗎?鍋裏給你留了飯菜。”


  “吃了,”夏六一道,過了一會兒又補道,“不過沒吃飽。”


  何初三陪著夏六一吃第二頓晚飯,席間如常地聊些細碎話題,頗有默契地都對這段時間的分離避而不談。夏六一聽說何初三找了新工作,反應倒是跟何阿爸一樣,“傷還沒好就在家多休息一段時間!難道你還缺錢花?”


  “沒事,多活動活動好得快,”何初三道,“你明天有空嗎?我們上街去看電影?”


  夏六一想了一會兒,“晚上吧,我派人來公司接你。”


  “好啊。”


  二人磨磨唧唧地吃完了這一餐飯,眼見著夜色已深,何初三隻能告辭回家。夏六一送到門口,眉頭皺了又皺,最後還是忍不住問,“你什麽時候回來住?”


  何初三說到這個挺憂鬱,“阿爸不放行,他說傷好之前敢出來住,打斷我的腿。”


  “不是已經斷了麽?”夏六一嗤笑一聲。


  “還有另一條嘛。”


  夏六一看著他慢騰騰地,一瘸一拐地挪下台階。月色下何初三離去的背影瘦削蕭條,走得簡直是東倒西歪,牽扯著夏大佬的小心髒也是跳得東倒西歪。


  ——算起來也有十天沒見了,加上去泰國的時間,都快一個月了。


  “喂,阿三。”夏六一提聲又喚住他。


  已經走上小院石階路的何初三停下腳步,疑惑回頭。


  “那個事……”夏六一低聲說,神情在屋簷的陰影裏模糊不清,他過了很久,才接著道,“不是不可以,你給我點時間。”


  何初三愣在原地,突然明白了他在說什麽,驀地睜大眼睛!他聽出對方話語裏的緊張、遲疑,以及最大限度的讓步——這樣的讓步令他心髒疼得像要裂開!

  “不,六一哥,沒事的,”他慌亂地搖著頭,“你沒有必要這樣,我不介意……”


  “行了,閉嘴!”夏六一說完就惱羞成怒了,臉紅脖子粗地罵道,“你不介意老子介意!趕緊給老子滾回去!”


  “……”


  “還愣著幹什麽?還不滾?”


  “你記得睡前刷牙。”


  “滾滾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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