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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一個良好市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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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初三時常溜出去與夏大佬鬼混,何阿爸看在眼裏,疑惑在心——總覺得兒子這個戀愛談得跟別家兒子不一樣,也不買這個送那個,也不陪著逛商場喝咖啡,一天到晚鬼鬼祟祟,走哪兒去哪兒不跟阿爸說,打電話也是躲在廁所裏輕言細語。對方姑娘也沒織圍巾送領帶,更不曉得上門來探望未來公公。而且無論他怎麽旁敲側擊,何初三都作一副嬌羞靦腆的虛偽樣子:阿爸,八字還沒一撇呢。


  八字沒一撇!何阿爸覺得兒子這是偷偷摸摸跟哪個大富豪的女兒好上了!等那八字多了一橫變成大字——人家千金“大”了肚子——到時候才是要雞飛狗跳!


  何初三不知道他阿爸的那些大煩憂,繼續又酸澀又甜蜜地與黑道大佬談著小戀愛,眼看二月出頭就是春節,他又一次邀請夏大佬登門同慶。


  出乎他意料,夏六一拒絕了他。


  “我年三十那天有事,”他故作漫不經心。


  “大年三十還有事?”何初三道,“晚上都不行?要不我跟阿爸吃了晚飯,過來找你?”


  “晚上也不行,”夏六一道,“那天你別來找我,電話也別打。”


  何初三直覺他那天是要搞出什麽大事,心中擔憂,開了口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把頭垂下去了,靜默默地思索。


  夏六一見不得他這幅老實委屈的模樣,忍了又忍,最後還是心軟,“行了,等我忙完了去找你,你晚上睡覺別關大哥大。”


  何初三抬頭重展微笑。心裏頭卻還是隱隱不安。


  ……


  工作時間裏,何初三約了崔東東到迎喜酒樓吃茶點。崔副堂主剛一落座,就將雙臂交疊成個“X”字,擋住臉,“別,你別問。大佬知道你最近要問東問西,特意吩咐了,跟你多嘴的人殺無赦!”


  “那你還跟我出來?”


  “有人白請喝茶,我幹嘛不來?”崔東東悠閑道,隨手叉了一個蝦餃吃,動作倒是斯斯文文,再沒有上次狼吞虎咽的德性——看起來最近家裏夥食還不錯。


  “我不是想打聽什麽,”何初三無奈道,又將一籠豉汁鳳爪推到她麵前,“是有公事找你。”


  “哦?”


  “是這樣,東東姐,你有沒有興趣做地產投資?我剛進新公司,沒什麽客戶,這個季度的指標差了一些。我想請你用你們公司的名義在我這邊開個白金賬戶,這個是項目計劃書。”


  崔東東接過計劃書,細細掃過一遍,道,“看上去還行,費了很大心思吧?”


  何初三笑,“推薦給你的,必須花心思。我保證每年至少百分之三十三的利潤,要是順利的話,後期利潤就更可觀了。”


  崔東東又翻了翻計劃書,思索道,“行吧,我拿回去考慮考慮,這個禮拜答複你。”


  “對了,東東姐,這筆資金……務必要是幹淨的。”


  “知道知道,”崔東東不耐煩道,“大佬要知道我拿黑錢坑你,還不把我吊起來燒死?我搞個新公司,可以了吧?”


  “那樣最好,就是辛苦你了,”何初三殷勤為她斟茶,“還有一件事要拜托你,東東姐。”


  “說。”


  “這個投資的事情,能不能別告訴六一哥是我推薦的?反正他不知道我具體在哪間公司上班,你就說你做了個普通投資。你知道的,他不喜歡我跟你們公司有來往,又得跟我鬧別扭了。”


  “我明白,他天生就一副別扭樣!誰看上他誰倒黴。可憐你了,小三子。”


  ……


  年三十,何初三早早地起來幫著阿爸做大掃除,掃祭壇插新香,拜拜灶神爺。下午的時候,吳媽和她女兒也來了,兩個老人家在廚房裏忙活,把傷殘人士和未成年少女都趕了出去。何初三帶著小妹妹在自己那間屋子裏剪窗花,沒剪幾下子,小姑娘就對這種傳統手工表達了深深的不屑。


  “Sam哥,我聽外頭街坊說你天天穿西裝去中環上班,是做大生意的,還有閑心搞這種玩意。還有,都說你賺了很多錢,為什麽還跟我們一樣住這種破房子?”


  “別聽他們亂講,”何初三笑,“我才工作一年,身體又不好,能賺多少?”


  “嗨,你不就是腿摔斷了嘛,沒幾天就好了。”小姑娘滿不在乎地說。


  何初三仍是笑,看著她耳朵上鑲嵌的一排耳釘,和眼角沒卸幹淨的濃妝痕跡,“你呢?你媽說你不讀高中了,要出去工作,你準備賺多少?”


  “我哪兒跟你比呀,我就找地方隨便混混,做做服務生,當當賣酒妹,能有多少。”


  “為什麽不讀書了?”


  “沒興趣!”


  “我聽你媽說你找了個‘古惑仔’……”


  “她怎麽什麽都跟外人說!”小姑娘氣得一下子變了臉,站起來就要往外走,被何初三拉住。


  “我沒說不好,”何初三溫和地說,“你把Sam哥當外人?”


  “你本來就是外人,”小姑娘賭氣道,不過還是坐回來了,憤憤不平地看著廚房方向,低聲道,“我才不把你爸當我爸呢。”


  何初三笑笑,沒在意,接著前麵的話題道,“我覺得找‘古惑仔’也沒什麽錯,喜歡一個人有什麽錯呢?”


  “是吧!還是Sam哥你開明,不像我媽那個老古董!”


  “他對你好嗎?”


  “很好啊。”


  “會帶你去危險的地方嗎?”


  “帶我去車場飆車算不算?他比賽的時候我坐他後麵,太刺激了!哈哈哈,所有人都看著我們,可拉風了!”


  何初三微皺起眉頭,“如果車翻了你出了事他也不在乎嗎?”


  “怕什麽,要死一起死。”


  何初三摸摸她頭發,心裏知道這個年齡的孩子是不能逆著勸的,隻道,“你說你不愛讀書,學化妝有興趣嗎?”


  “化妝?”


  “有那種專業的化妝班,出來以後做化妝師、造型師,還有機會給明星演員做造型,你有興趣嗎?”


  “有啊!可是那種要收學費的吧?”


  “Sam哥送你去。”


  “哇!你真好!那你還說你沒有錢?”


  “有些錢是一定要花的,花了之後再慢慢賺。”


  “嘖,你說的好深奧,聽不懂!反正我要去見大明星!哈哈哈!以後你娶嫂子的時候,我給她化婚妝!”


  何初三咳了一聲,低下頭去剪窗花,心裏想象著她“嫂子”被化了一臉婚妝的樣子,手一抖將紅紙剪了個大窟窿!


  何阿爸在外頭吆喝著開飯了。噴香四溢的一大桌飯菜擺上來,豔紅的新窗花貼上窗戶,一家人的臉上都是喜氣盈盈。萬家燈火點亮這座海上孤城的夜,一片喜樂祥和。


  ……


  對於守護這片喜樂祥和的一群人而言,這個夜晚卻是十分難熬。


  “Sir,碼頭上一個人影都沒有,”在海邊碼頭瑟瑟寒風中潛伏的一名警員對著話筒道,“說好九點交易,現在都九點五分了,是不是情報科的夥計弄錯了?”


  “耐心等著,”帶著另外一隊人馬蹲在不遠處集裝箱後的掃毒組高級督察回道。


  他們這組人跟了夏六一和他背後的團夥大半年,知道夏六一這次去泰國帶的是小馬,而交易時間大致是在春節前後。兩個小時前情報科攔截到了夏六一發給小馬BP機的暗號,約定交貨時間地點。破解暗號代碼之後,他率人急匆匆地趕到這裏,準備來個守株待兔。


  然而他們左等右等,到九點半都不見動靜。追蹤夏六一與小馬的夥計打來電話,說夏六一人一直在尖沙咀的辦公室裏沒有離開,而小馬的車則在碼頭附近街上繞彎,遲遲不靠近碼頭。


  “是不是走漏了消息?”一個下屬問。


  高級督察沉吟了一會兒,“不會,如果走漏消息,小馬的車早該離開,而不是在附近繞彎。夏六一警覺性高,可能中途有一些變故,耽擱了時間,繼續耐心等著。”


  “Sir,海上打了燈光暗號,來了一艘漁船,”耳機裏一個聲音急促地低叫道。


  “Sir,小馬的車往你那邊開過去了。”


  “大冰守在這裏,C仔去碼頭西南方支援蝦仔,阿呆、憨狗跟我走。”


  通訊器裏一陣悉悉索索地布置挪動之聲,夜幕籠罩下的碼頭卻是一片死氣沉沉,唯有海風呼呼刺耳,與遠處喧囂熱鬧的維港形成強烈對比。一艘漁船在海水拍擊之下,緩緩靠近碼頭,上頭下來一個黑影,用手電筒朝著遠處一長一短地打著燈光暗號。


  小馬的車停在碼頭一排集裝箱旁,車前燈回以兩短一長的暗號。


  那邊吹了一聲口哨,另外三個人從漁船上走了下來,為首的一個漢子穿著黑風衣,手裏提著一個大皮箱子,走得挺胸翹肚,氣勢軒昂。


  一個保鏢從小馬車的副駕駛座下來,打開後車門,小馬叼著根雪茄下了車,也是一身迎風颯颯的黑風衣。


  他胸前掛著一條長圍巾,手裏提著另一個大皮箱子,嘴裏哼著葉麗儀的《上海灘》,一路“浪奔——浪流——”,邁著八字步走到了碼頭前。


  埋伏在附近的警員們,眼見著他與漁船上下來的漢子先進行了一個親熱的擁抱,然後退了一步握了握手,雙方各出一人,蹲在地上打開箱子,互相審查一番。兩位大佬一點頭,進行交換……


  “行動!”高級督察一聲令下,警員們從埋伏地點蜂擁而出,霎時間將兩方人馬通通包圍,一個未留,“不許動!”“警察!”“舉起手來!”


  小馬一手提著箱子,一手夾著雪茄,兩隻手都高高地舉在半空中,一臉茫然,張大嘴看著這群人民公仆。


  “阿Sir!我一個良好市民,犯了什麽事兒要這樣大張旗鼓抓我!大過年的,心髒受不了!”他委屈地高喊道。


  而跟他交易的“對方大佬”,因為太過緊張,轉頭想跑,而被幾個警員反剪著手死死地按在地上,這時候就張嘴嗚裏哇啦大喊了一通冤枉——居然是一口潮汕話。


  “查他箱子!”高級督察槍對著小馬,別了別下巴示意下屬。


  兩個警員上來分頭打開兩個箱子一看,頓時傻了眼!

  ——裏頭分別是一箱鹹魚,一箱紅包,每個紅包裏麵,就包了一百塊錢!

  “阿Sir,”小馬滿臉無辜地訴苦,“大過年的,我三年沒見的潮州老表來香港看望我,給我帶了家鄉鹹魚,我再讓他給小輩們帶點兒紅包回去,這不過分吧?鹹魚過海,也沒偷稅漏稅啊。我們這是犯了哪條法了?”


  高級督察氣得滿麵烏黑之際,腰間的大哥大又震動了起來,他拿起來一聽,那邊傳來急促的喘息聲,“老大,不好了,辦公室裏的夏六一是假扮的!他本人早就離開公司了!”


  ……


  夏六一調虎離山,早在夜晚八點就從貨梯下地下室,獨身一人走後門離開公司,帶著一口黑皮箱子坐上轎車,在路上七拐八拐,八點四十分到達港島東麵——喬爺的地界——某一處地下停車場。


  喬爺帶著幾位保鏢早在那裏候著他,見麵雙方也不多言,一齊上了一輛麵包車,又是一陣七拐八拐,於八點五十五分準時到了筲箕灣一個廢棄的漁人碼頭。


  一行人下了車,碼頭上停靠良久的一輛遊艇亮起燈光。


  夏六一舉起一支手電筒,跟對方對了對暗號。遊艇上下來一個人,豐胸纖腰,紅唇濃妝,正是玉觀音。


  玉觀音左顧右盼,十分不滿,張口就是一通流利的粵語,“上次那個大背頭小刀疤呢?他怎麽不來迎接我。”


  “聽說你要來,嚇尿了褲子,現在在家換衣服。”夏六一隨口道。


  “你討厭,別逗人家!”玉觀音嬌嗔道。


  “這是和義社的喬爺,”夏六一轉口介紹道,“港島最大的龍頭,有心跟幹爹結交。”


  玉觀音柔軟無骨地趴在夏六一肩膀上,聞言抬眼看了喬爺一眼,朝他伸出一隻手去,“喬爺,久仰。”


  喬爺蠟黃的臉上掛著他那招牌的、似有若無的、陰測測的笑容,接起玉觀音的手,做了個吻手禮道,“久聞‘玉觀音’大名,果然是國色天香。”


  “她是人妖。”夏六一直接冷場道。


  “你討厭!”玉觀音在他腰上狠狠一掐,扭頭又對喬爺接著嬌笑道,“別怕,喬爺,人家下麵的‘小嘴’比女人還要好。”


  喬爺蠟黃得有點犯黑的臉,又擠出一個笑容,“不敢當,不敢當。這次招待不周,我改天到泰國,登門拜訪你和佛爺。”


  “哦,那就改天嘍,”玉觀音不以為意地說,一邊朝著夏六一繼續笑,一邊將手貼向他的褲子,“夏大佬,我們要交易呐,讓我看看你的‘東西’帶來沒有?”


  夏六一笑著不說話,突然狠狠一抬膝!差點踢中玉觀音的“東西”,被早有防備的她閃身躲開了。


  夏六一逼開她之後,把手裏的黑皮箱子遞過去,“你的貨呢?”


  玉觀音打開箱子一看,果然是一箱滿滿的鈔票,滿意一笑,回頭對遊艇上用泰語道,“拿下來。”


  一個滿身刺青的光頭男從遊艇裏出來,抱著一口方方正正的箱子,擺在夏六一麵前,彎下腰去打開,裏頭全是用塑料袋分裝好的白色粉末,然後遞給夏六一一把匕首。


  夏六一割開一袋,撚一撚又聞了聞,點了點頭,將箱子重新蓋起,剛剛提了起來,突然近處傳來一聲高喝!

  “O記!舉起手來!”


  一隊警員從附近障礙物中跳了出來!將他們幾人包圍在正中,而用槍指著夏六一頭顱的,正是一臉冷色的謝家華!

  “夏六一!這是怎麽回事!”被迫舉起雙手的喬爺怒道,第一個反應就是夏六一賣了自己和玉觀音!

  “稍安勿躁,喬爺。”夏六一卻麵色如常,

  他看著快步走到自己麵前的謝家華,冷笑著招呼,“謝Sir,好久不見。”


  “我倒希望以後永遠不用再見你,”謝家華冷聲道,示意幾個下屬將夏六一等人按蹲在地,撇了一眼腳下那口裝貨的箱子,“這些分量足以判你終身監禁。”


  “哦?”夏六一翹著嘴角道,“我倒不知道三十斤珍珠粉能判那麽多年。”


  謝家華臉色一變,他身旁負責勘查錢箱的下屬急道,“Sir!錢是假的!”


  那下屬拉開箱子,除了最上麵的兩張大鈔,下麵全是白紙!


  與此同時,紅磡一間僻靜的工廠倉庫裏,一前一後駛出兩輛私家車,分頭往不同方向離開了。後麵那輛黑色的保時捷裏麵,坐著神情悠然的崔東東,嘴裏叼著一根雪茄,腳邊兩口大皮箱,裝著剛剛交易完成的兩箱貨物。


  車子駛上大路,朝著鬧市區歌舞升平的盛景而去。遠處維港上空綻起五光十色的燦爛煙花,奪目的鮮麗色彩刹那間掩蓋了夜幕的汙黑。


  防滑小貼士:O記(重案組),掃毒組,(刑事)情報科——是香港警察的三大王牌部門,常有互相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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