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上)他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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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愈加深了,月被雲層遮擋,海潮愈發深重而漆黑。岸邊嶙峋的的山石都直指向天,野草在狂風中瑟瑟。吉普車的車燈亮了起來,是穿戴完畢的何初三想開車送夏六一回大路上——為蔽耳目,夏六一的車停在了較遠的一處停車場。
但車並沒有來得及啟動,夏六一突然拉開駕駛座的門將何初三拉扯了出來,再次拉進了後座中。
吉普車沒有再搖晃,就這樣靜靜地在海灘上過了一夜。
……
第二天早晨,夏六一被車窗外一聲驚雷所吵醒,下意識地向懷中緊緊一摟,卻隻摟到蓋在自己身上的毛毯與衣物。他心中一空,睜眼的同時猛然坐了起來!
何初三正坐在他身旁換衣服,趕緊接住了他慌亂的手,“我在這兒,我沒走。”
夏六一將他扯進懷裏,夢中的血色仍在眼前未散去。他驚魂未定,目光越過何初三的肩膀看向窗外——天幕一片陰沉,烏雲遮擋了朝陽,海上黑色的浪潮湧動不休,暴雨將至。
他抱緊了何初三,心中一陣驚惶,“別走。”
“會沒事的,不要擔心。”何初三輕拍著他的後背。
“別走……”
何初三在他顫抖的唇角輕輕吻了一吻,還是掰開了環在自己腰上的手臂。“好好照顧自己,在家等我。”
一道厲光撕裂了天幕,海天之間隨即炸響了又一聲驚雷。豆大的水珠爭先恐後地砸落在沙灘上,雨終究是下了下來。
……
這一天的傍晚時分,何初三獨自開著吉普車去了僻靜無人的山邊墓園。
雨下了整日,地上已有不少積水。車停在墓園門口,濺起一地水花。何初三一身素黑下了車,懷抱一捧白菊花,打著一把黑傘,緩步走在濕滑的石板路上。
他在道路兩旁石塑天使的目光中,登上了最後一級石階,在唐嘉奇的墓前見到了同樣打著傘的陸光明。墓碑前已放了一束白玫瑰,在雨水流逝中愈發顯得美麗而哀傷。
陸光明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問,“你接觸到老掌櫃了?”
“沒有,還差一點。”
“你需要我做什麽?”
“要向你借一樣東西。”
“借什麽?”
“你的命。”
……
第九十九章
……
暴雨直到深夜仍未停歇。葵湧集裝箱碼頭,成千上萬的集裝箱像一群魔幻的方塊迷宮,林立在森冷夜色中。吊車們頎長的吊臂仿佛鋼鐵巨怪的手臂一般突兀地橫支在天空中。伴隨著驚雷與狂風,這裏愈發顯得陰冷可怖。
一大片濕漉漉的落地海報拉頁,被風卷起,猛地砸在了路旁一間集裝箱的鐵壁上,跌落在泥水之中,又被行駛而來的一輛轎車所碾壓,骨架斷裂的嘎吱聲被淹沒在了雨水中。
轎車最終停在了集裝箱群的深處,緊靠海邊站台的一個小角落。那裏早已經停了一輛吉普,車燈大開著照向轎車的來路。何初三一身素黑,戴著一雙皮手套,打著傘站在雨中。
轎車上的人被吉普的大燈晃花了眼,仿佛眨眼間何初三就移形到了轎車旁。後座門打開了,何初三傾身想為來人打傘,卻被一把槍抵得後退了兩步。
兩名保鏢下了車,對何初三全身進行了摸索,除了衣袋裏的一張手絹,一無所獲。那一日在茶室中的“老掌櫃”隨即從車上下來,進入了何初三的傘下。他身形高大,個子雖然比何初三要矮上半頭,但卻魁梧許多。
“掌櫃的。”當著保鏢的麵,何初三還是這樣喚他。
這位代理“老掌櫃”不喜那盞直刺眼睛的大燈,皺著眉頭對何初三道,“在哪兒?”
何初三作了個“請”的手勢,帶著他向吉普車後麵走去。兩名保鏢要跟上前,何初三腳步略停。“老掌櫃”看了他一眼,示意那兩人在原地等待。何初三微笑著繼續引路,“多謝您信任。”
“你不敢害我。你要給我看的東西,最好值得我大老遠來一趟。”
“一定值得。”何初三打開了吉普車的後備廂蓋,拿起角落裏的一支手電筒,照亮了後備廂內部。
寬大的後備廂內鋪了厚厚一層防水的帆布,四角被四塊大石所壓。帆布正中靜靜躺著一隻大麻袋,手電筒的照射下,麻袋上滿是烏黑的血跡,即使是在暴雨狂風之中,血腥味依舊撲鼻而來。
“這是誰?”
何初三解開了麻袋的紮口,露出一顆黑發濕亂、滿臉是血跡與水跡的頭顱,嘴被布團塞著,雙目緊閉。“老掌櫃”皺眉審視著那張年輕而蒼白的麵孔,“我沒見過這個人。”
何初三摘下手套,從麻袋腳邊的一個公文包裏取出一張證件卡與一張照片,遞給了“老掌櫃”。證件上寫著“廉政公署”“陸光明”等字樣。而照片是一張翻拍的老照片,裏麵站著三個男人。
證件與照片在“老掌櫃”手中被風刮得嘩嘩作響,但他還是看清了上麵的麵容。“這一位您認識吧?”何初三指了指當中的謝英傑。“老掌櫃”眼色一沉,但沒有答話。
“麻袋裏這個小子名叫陸光明,是廉記的調查主任。他的父親名叫陸勇,是名警察,二十年前死於一起銀行劫案,當時他父親的搭檔,就是照片上這位。兩周前,喬爺舉行的慈善酒會上,他化裝潛入與我攀談,想從我口中套料,卻被我識破他不是嘉賓,當眾趕了出去。之後我覺得他身份可疑,就暗中查了查他,沒想到被我查出這個大秘密。”
“老掌櫃”將證件與照片都塞入了衣服內袋中。“知道這件事的,除了他還有誰?”
“應該沒有了。這些資料是我在他家的密櫃中找到的,既然還藏著,說明並沒有呈交給上級。”
“他死了嗎?還能問話嗎?”“老掌櫃”看著陸光明蒼白的臉,注意到他血染的胸口依舊有微弱的起伏。
“抱歉,今天抓他時抵抗太大,被我開了一槍。您要是晚來半小時,也許就死透了。”何初三拉上公文包的拉鏈,將它整個遞給了“老掌櫃”。“不過我想這就是他知道的全部,有勞您呈給‘那位’。”
“老掌櫃”接過了公文包,卻仍是狐疑,“你來見我之前就知道這些,卻沒有告訴喬爺?”
“是,我瞞著喬爺調查了他。但礙於之前喬爺的監視,直到今天才找到機會對他本人下手。這麽天大的秘密,我想‘那位’不想讓喬爺知道吧?”
“老掌櫃”沉默一會兒,“你做得很好。不過這個人你要怎麽處理?”
何初三微微一笑,“放心,跟我做的賬一樣,不會留下任何痕跡。”他將手中的傘遞給了“老掌櫃”,“勞駕,請往後麵讓一步。”
他將手電筒架在一旁,重新戴上皮手套,掀開帆布一角,在底部一陣摸索。“老掌櫃”一手持傘一手拎公文包,站在幾步外狐疑地看著他,突然見他拿出了一把手槍,眨眼間合彈上膛!
雨傘與公文包“啪嗒”墜地!“老掌櫃”趕緊將手探向腰間的槍,但已猝不及防!天空一道閃電驚心刺目!他聽見暴雨中震耳的槍聲,“砰!!”
“轟隆——!”山崩地裂般的雷鳴聲隨即而至。雨水如冰雹般重重砸落在頭頂,“老掌櫃”驚出了一背冷汗,眼見著開完槍的何初三轉過身來,向他露出了又一個微笑。那笑容半麵被手電光芒所照,半麵隱於黑暗中,恍惚間如神鬼合一,似幻似邪。
何初三身旁的麻袋上破開了一個大口,鮮血汩汩地流淌在底下的帆布上。陸光明蒼白的臉低垂在血泊中,再無聲息。
“以防萬一嘛,”何初三對他笑道,“讓您誤會了。”一邊笑一邊向後又連開了兩槍。
“砰!砰!”
陸光明的屍體被子彈兩度衝擊,接連兩次撞到了車廂壁上,發出詭異的悶響。更多的鮮血從麻袋破口處滲了出來。何初三將槍別在腰後,搬起帆布四角的石頭塞入了麻袋中,隨即將麻袋重新紮起,再用帆布厚厚地裹了起來,用一條鐵鏈牢牢紮死。
暴雨很快淋濕了他的全身,他肩背與手臂結實的肌理線條在衣料下一覽無遺。他將帆布袋拖下了車廂,袋子在泥水中拖行,發出“吱——吱——”的怪異聲響。他在“老掌櫃”身邊停下腳步,彎腰撿起了那支雨傘,塞回“老掌櫃”手中。
“小心淋雨。”他關切道。
“老掌櫃”麵無表情,握住傘柄的手心全是汗水。
何初三將屍袋一步一步拖向不遠處的海邊站台,推入了海中,發出“撲通!”一聲重響,然後輕鬆平靜地走了回來。他摘下手套隨手扔入車廂內,從衣袋中抽出那條手絹擦了擦臉上的水跡,對“老掌櫃”又微微一笑。
“好啦。請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