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姑娘還沒醒嗎?”婢女半夏的聲音從屋外傳來,聲音裏還藏著幾分擔憂。
塗幼安半夢半醒間似乎聽見了這道聲音,她努力睜開雙眸,在看見刺眼的日光後終於感覺自己從那光怪陸離的噩夢中逃了出來。
緩了片刻後塗幼安啞聲喊道:“我醒了,你們進來吧。”
這一晚上她都沒能睡好,不是夢見那屍體血濺當場的場景,就是夢見自己被狼群追殺一路奔逃,真真是讓人難受至極。
半夏看著塗幼安恍惚出神的樣子快步走來,將人扶起來後輕輕地按揉著太陽穴,聲音也格外柔和:“姑娘今日睡了許久,可是昨天晚上沒有休息好?”
“何止是沒有睡好啊。”塗幼安生無可戀地歎了口氣,她現在一閉眼都還是昨天看見的場景。
倒在血泊中的屍體光是用眼去看便能感受到黏膩陰冷,黑色的長發擋住了那人的麵龐,可她卻透過縫隙直直對上了那雙隻剩死氣的目光。
不行,一想起來又開始反胃了。
塗幼安皺著眉吐出一口氣,壓著喉間的氣息道:“我覺得我今日都沒什麽胃口吃飯了。”
話是這麽說,但洗漱後塗幼安還是恢複了些許胃口,慢吞吞地吃完了一碗桂圓紅棗粥後又吃了半塊兒芝麻酥餅,就在她思索自己要不要再吃點什麽塞塞縫時卻見崔夫人身邊的婢女走進屋內,行了個禮後開口道:“夫人喊三姑娘去廳堂見客。”
“見客?”塗幼安十分疑惑,“見誰啊?”
“夫人未說。”
塗幼安抿了抿唇後道:“好,我知道了。”
等那婢女離開後白芷連忙遞上茶水漱口,語氣裏也有些疑惑:“這大清早哪來的客人啊?”
“誰知道呢。”嘴上這麽說但塗幼安心下卻有了幾分猜測。
昨天父親與母親找到自己時謝無妄已然離開,隻是她當時還未來得及說話就被攆上馬車送回家中,所以後麵發生了什麽她也不清楚。
上元節燈會出了這種事情,隻怕是明鏡司的人前來調查。
果不其然,她一到主院便發現此刻主院裏站著幾個眼生的人。
那幾人長相普通看起來平平無奇,好像隻是街邊不打眼的路人,可塗幼安卻能明顯感知到這些人隻是在裝普通人。
聽見如此明顯的腳步聲卻連頭都不曾轉動半分,可當背過身時就能感知到十分隱晦的打量。
塗幼安頓了下後神情自若地抬腳進了廳堂,屋外護衛攔下後麵幾人道:“三姑娘一人進去便可。”
白芷和半夏對視一眼,見塗幼安點了點頭後便默默退下。
“父親、母親。”
塗幼安進來後先規規矩矩地朝兩人行了個禮,抬頭時注意到兩人的表情都不太自在後立刻不動聲色地觀察起屋內。
隻是屋內光線實在算不上太好,她看了半天也沒發現什麽不同。
定國公放下手中茶杯看著塗幼安,清了清嗓子,道:“今日叫你過來其實也沒別的事情,主要就是問一下昨——”
“塗姑娘。”
陌生男子的聲音打斷了定國公還未開始的開場白。
隨後就看見身著黑色勁裝的男子從屏風後的陰影中踱步走出。
男子背光而來,好似黑夜中獵食的猛獸般危險,讓人不由自主便升起幾分警惕之意。
年紀看起來不過弱冠,可身上氣勢倒是淩厲如風,即便是在久經沙場的定國公麵前也不顯遜色。
塗幼安被這道聲音嚇了一跳,她下意識抬頭望去,未曾想一抬眸便與那雙如同孤狼般冷冽的綠眸對了個正著。
還真是這人。
謝無妄那雙綠眸在陰影下顯得更為鋒利,她不想對視太久便立刻低頭移開視線,餘光瞥見男子腰間的那塊令牌後心下一緊。
當今陛下登基時朝局很是不穩。
有人蠢蠢欲動想要奪權,也有人仗著軍功行不法之事,陛下為了把握朝政專門設立明鏡司替自己辦事。
這些人明麵上是執掌宮禁護衛帝王的貼身親軍,但私下卻是為皇帝刺探軍政情報、清剿不法權臣的秘密巡查組織。
明鏡司隻聽命於皇帝一人且可直接向皇帝上奏,所以即便官品階位算不上太高,但手中實權卻稱得上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朝中大臣也是多為忌憚不敢得罪。
這件事情果然備受重視。
謝無妄見塗幼安似乎是被嚇到,抿了抿唇後再次開口,語氣比方才和緩了許多:“在下謝無妄,奉命調查昨日之事。”
定國公和崔夫人對視一眼,隨後定國公清了清嗓子道:“不必緊張,謝指揮問什麽你便答什麽。”
塗幼安乖巧地點了點頭,謝無妄的聲音也跟著響起:“塗姑娘,昨日那名女子墜樓時,您可是與寧王在一起?”
“女子?”聽見這話後塗幼安她習慣性抬頭望去,但還是及時地在與謝無妄視線交匯前再次垂下。
“是……那時我正好遇見寧王殿下,那會兒正與他站在丹桂樓旁閑聊。”
“是嗎?”謝無妄的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什麽多餘的情緒,可語氣裏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壓迫感,“塗姑娘確定墜樓時寧王未曾離開嗎?”
“嗯……”塗幼安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
當然確定。
她可是站在那兒陪那個傻子說了半天屁話。
謝無妄聽見她回複後立刻追問,不給她任何喘息的機會:“那寧王是否有什麽奇怪的舉動?”
不愧是淩駕於官府之上的明鏡司,行事作風果然與傳聞中一樣不近人情,她還是第一次見到直接給公侯貴族臉色看的人。
塗幼安微微抬眼睨了眼定國公,見他使了個眼色後便了然於胸,隨後就如同被嚇到一般微微顫抖起來,語氣裏也多了幾分驚慌:
“我、我也記不清了,應當是沒有的吧…”
管他呢,反正她被審問寧王也得一塊兒下水。
屋內再次安靜了下來,謝無妄許久都未曾說話,塗幼安也是第一次覺得時間過得如此漫長,和吃飯前等上菜時一樣讓人難捱。
謝無妄抬腳向前邁出了一步,不過兩人之間依舊隔著很遠的距離,但塗幼安卻隱隱約約聞到了冬日寒梅的冷冽香氣。
“既如此,塗姑娘可否將你與寧王殿下的聊天內容告知於我”
塗幼安咬了下唇,飛速地看了眼謝無妄後小聲問道:“一定要說嗎……?”
謝無妄卻在兩人視線交匯時轉過身看著定國公夫婦道:“請塗姑娘配合。”
這個是什麽意思?
讓自己老實一點免得父母遭災嗎?
塗幼安斟酌了一下後還是選擇妥協,神色中染上些許窘迫與不願:“其、其實也沒什麽的……”
“就是我昨日在燈會上不巧遇見了寧王殿下,他莫名其妙罵我是個沒人要的小胖子,我沒忍住就頂撞了他幾句,然後那人就掉下來了……”
爾後就是被人流衝散,接著就是英雄救美。
塗幼安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後來就——”
“我知曉了。”謝無妄打斷了塗幼安的話語,“多謝塗姑娘配合”
“這個小兔崽子!”崔夫人聽見這話暗罵了一句,被定國公懟了懟胳膊肘後才反應過來,連忙擠出一個溫婉賢淑的笑容看向謝無妄。
“那個,我是在罵家中那不省心的幼子。”
可謝無妄並未理會崔夫人,他隻是一言不發地看著塗幼安。
眼前的姑娘正垂著頭不安地揪著袖子,時不時便自以為十分隱蔽地偷偷抬眸看他一眼,那雙漂亮的杏眸裏滿是怯意和懼怕。
謝無妄斂眸遮掩住自己眼底的情緒,隨後抱拳道:“既如此,謝某就不再叨擾了。”
定國公夫婦連忙起身送他,塗幼安也跟著三人走出了廳堂。
雖說隻看得見背影,可謝無妄身姿挺拔、步履穩健,尤其是那一身裁剪得當的黑色勁裝,實在是完美地勾勒出少年人清瘦頎長的身姿。
好細啊。
塗幼安精神恍惚地看了眼謝無妄那勁瘦的腰身,忍不住低頭看了眼自己的小肚子。
比不上啊。
定國公夫婦待謝無妄離開後對視一眼,隨後崔夫人輕聲喚道:“綏綏,你到書房來。”
塗幼安還沉浸在自己腰還沒有男子細的迷茫中,聽見這話後抬頭望去,看著神色頗為凝重的兩人點了點頭。
剛進書房定國公便開始唉聲歎氣,崔夫人看著他那副樣子無奈地搖了搖頭,隨後看著塗幼安道:“綏綏,這些醃臢事兒娘親本不想說與你聽的。”
“可你爹爹說得對,你如今也是個大姑娘了,再過不久便要及笄,有些事情心裏也該有個數了。”
塗幼安聽話地點了點頭,隨後便聽見崔夫人問道:“你可知昨日那具女屍的身份?”
“女兒不知。”塗幼安搖了搖頭。
崔夫人歎了口氣,說:“那女子是教坊司的伎人,名喚程蘭,昨日仵作檢查後說她屍身上滿是傷痕,恐怕是被人……”
後麵的話崔夫人並未繼續說下去,但塗幼安聽懂了她的未言之意。
定國公看著女兒有些發白的麵龐後捋了捋胡子,道:“聽說這程氏極其擅長音律,上元節那日肅王在丹桂樓設宴時教坊司前來獻藝,程氏也是其中一位。”
塗幼安愣了一下,很快便反應過來:“那赴宴之人想必都有嫌疑了。”
定國公點了點頭:“那日所有皇子都去赴宴了,你能遇見寧王也是因著這重緣故。”但說到這裏定國公忍不住皺起眉頭,“但若是按照謝指揮所說,隻怕……”
“隻怕什麽?”塗幼安連忙問道。
定國公按著眉心重重歎了口氣:“隻怕此事與端王有關。”
“據那丹桂樓仆役所言,程氏在失蹤前曾去端王屋中獻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