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屋內頓時安靜了下來,塗幼安隻覺得自己此刻腦子裏一片混亂。


    她還記得曾經暫住在王府的那段時日裏端王一直如同兄長般照顧自己。


    他會在自己被人欺負時出言製止;會在自己被人孤立帶她去郊外玩耍;還會在新年時偷偷將紅包塞到自己枕下。


    雖說兩人如今的關係算不上有多親密,可塗幼安還是無法將端王與殘虐這兩個字聯係起來。


    端王乃是帝後嫡次子,在皇子中排行第三。


    而他的風評無論是在朝中還是在民間一直都相當不錯,也是太子之位的有力競爭者,即便陛下並不喜歡他身上略顯文弱的書生氣,卻也對他多有讚賞。


    至於肅王……他雖是貴妃所出,卻也是陛下長子,塗幼安六歲那年進府時肅王早已隨著陛下趕赴前線上陣殺敵,兩人這麽多年幾乎都沒有什麽接觸,而僅有的幾次接觸也算不上友善。


    肅王的喜好與當今陛下可以說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塗幼安自然也不是他感興趣的類型。


    而在塗幼安看來,就連有著“冷麵煞神”之稱的謝無妄都比肅王要順眼許多。


    塗幼安整理了一下已知線索,思索片刻後開口說道:“可這樣會不會有些太過明顯了?此事若不是端王所為,所有人都會第一個懷疑邀請眾人赴宴的肅王,他何必在自己準備的宴會上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但程蘭之死若是真的與端王有關……”她停頓了一下,語氣也變弱許多,“陛下不會真的相信這是端王所為吧……?”


    定國公歎了口氣,道:“這種事情若是有心調查自然能水落石出,但隻怕手心手背都是肉難以割舍,最後也隻能看陛下到底如何抉擇了。”


    “帝王之心最是難測啊,你爹爹我也越來越看不懂他嘍。”


    *

    朱漆紅門,琉璃金頂。


    謝無妄沒什麽表情,隻是一直盯著藏在飛簷之後的那小片藍天發呆,直到內侍開門喚他進殿才緩緩收回自己的視線。


    “如何?”


    帝王低沉的聲音在大殿內響起,如同回蕩的龍吟一樣自帶威嚴。


    謝無妄行完禮後,回道:“回稟陛下,按照丹桂樓仆役所言,程氏在進入端王殿下屋中後便一直未曾出來,中途似乎還有人聽見屋內傳出女子哭泣之聲,爾後教坊司離開時沒有找到人也隻當是端王殿下將人帶走並未放在心上。”


    說到這裏他頓了下:“當時隻有寧王站在丹桂樓外與定國公之女塗幼安閑聊,其餘人都在樓內未曾離開。”


    坐在龍椅之上的帝王依舊麵色如常沒什麽變化,仿佛謝無妄所說之人皆與自己無關。過了片刻他批閱完手中奏折後終於抬頭看向謝無妄,沉聲問道:“你也覺得此事是端王所為嗎?”


    “臣不敢斷言。”


    “不敢斷言?”皇帝冷笑一聲,“有何不敢斷言的,所有證據都指向老三,這般明顯的事實你也看不出嗎?”


    謝無妄聽出了皇帝語氣中的不滿,但他並未多言隻是垂眸等待皇帝後語。


    果不其然,皇帝方才的不滿下一瞬便被盡數收起。


    他歎了口氣接著說道:“老大還是性子急切了些,這般明顯的做局隻要是個明眼人就能看出是誰所為,不過是年前立了個戰功便如此得意忘形,看來他這性子還是要好好磨一磨才行啊。”


    說到這裏皇帝語氣裏又多了幾分欣慰:“不過朕這些兒子裏也就他最像朕,況且年前這場仗確實打得漂亮,若是換成朕恐怕比他還要張揚,至於老三……”


    他冷哼一聲,語氣裏多了些許無奈:“朕早就說過皇後將他教養得太過良善不懂設防,現如今這般明顯的圈套也能輕易將他套住,現在丞相話裏話外都在逼朕盡快給他一個答複,朕可不想給他們的爛攤子擦屁股。”


    “你讓他這幾天盡快調查給朕一個答複,這種事情實在是影響聲譽,更何況蘇丞相那嫡女與他剛交換了庚帖,他若是處理不好這門婚事也隻能作罷!”


    皇帝頓了頓後又補充了一句:“若是老三到時候找明鏡司幫忙,你要是順手的話便幫他一把吧。”


    謝無妄抱拳稱是,皇帝卻突然話鋒一轉:“聽說老五昨日與定國公之女起了衝突,你可知是為何事?”


    底下站著的人沉默了一瞬後才開口回複:“據臣所知,應該是因為寧王殿下說定國公之女是胖姑娘嫁不出去沒人要,定國公之女一時氣不過便回懟了寧王殿下幾句。”


    砰!

    皇帝黑著臉用力將手中茶杯擲回桌上,似乎是想起了前幾日自己那不爭氣的兒子跑來鬧著退婚的場麵,臉色也愈發不好。


    “這個老五,一天到晚從不讓人省心!整日遊手好閑無所事事也就罷了,如今婚約已退他還跑去招惹人家姑娘做什麽!”


    “朕因為他這退婚之事臉都要丟盡了,真把定國公惹急了朕可保不住他!讓他給我這幾天在家待著好好反思!”


    雖為斥罵之語可語氣中卻能聽得出幾分親昵,謝無妄沉了沉眸子不再多言,皇帝也接著道:“不過這兩個倒黴孩子剛開年就遇見這種晦氣的事情,實在是運氣不好啊……”


    一向以鐵血威嚴著稱的皇帝難得露出幾分惆悵與愧疚,他摩挲著拇指上的玉扳指思索了半天,但最後什麽也沒說,歎了口氣後就揚手示意謝無妄退下。


    可謝無妄還未轉身就聽見皇帝的聲音再度響起。


    “子晏,馨兒這幾日舊病複發又記不清事兒了。”他歎了口氣,語氣裏多了幾分不忍,“你若是無事,便抽空去看看她吧。”


    “……臣知曉了。”


    從殿內走出後謝無妄籲出一口氣,他緩步走下長階,目光卻忍不住再次望向剛才進殿前觀望的那一處角落,未曾想正好與那簷上停留的飛燕對上了視線。


    那飛燕並不怕人,反而歪著頭看了他一眼,隨後動作輕快地撲棱著翅膀飛走,小小的身影如同掠天長劍般破空而去消失在天邊。


    謝無妄眼底露出幾分豔羨,但不過一瞬便消失殆盡,他掛上往日的冷漠神色抬腳離去。


    *

    “謝指揮,教坊司程氏之事要如何處理啊?陛下可說了之後安排?”


    謝無妄還未下馬就看見曹安急衝衝地跑來找自己,他並未立刻回答,待進了明鏡司內的書房後才看著神色焦慮的曹安開口說道:“不必再查,之後將卷宗案例都交給端王殿下處理。”


    “可是……”曹安欲言又止地看著謝無妄。


    “我知道,那是一條人命。”謝無妄語氣平淡地說出了這句話,“可對皇室來說,也隻是一條人命。”


    曹安的眼神頓時變得黯淡無光,謝無妄看他這副模樣心下不忍,思量了一下後接著說道:“但端王殿下或許會需要我們從旁協助,陛下也默認了此事,你若是想要幫忙到時你與我一同前去。”


    “自然是要去的!”曹安連忙點了點頭,“多謝指揮!”


    謝無妄看著他這副模樣補充道:“端王殿下為人隨和不難相處,但也不要因此怠慢與他。”


    “我知你一腔熱血,但此事牽扯眾多莫要衝動行事。”


    曹光聽見這話後肅著臉點了點頭,謝無妄見他無事便將往年案宗丟去讓他整理,看著曹光愁眉苦臉地離開後謝無妄覺得自己的心情也輕鬆了不少。


    隻是人一閑下來就忍不住開始胡思亂想。


    他突然想起昨日在燈會上的驚鴻一瞥。


    朱唇皓齒,膚如凝脂。


    看起來好似一塊兒裹了紅糖粉的白糯米團子。


    他大概也有半個月未曾見過塗幼安了,昨日出事後隻顧著警惕四周沒有多加留意,今日清晨細看才發現她竟比半月前瘦了幾分。


    想到這裏謝無妄皺起眉頭,腦海裏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塗幼安今晨皺著臉的委屈模樣。


    方才向皇帝匯報時應該添油加醋多說兩句的。


    還有功夫去招惹人,看來挨了一頓板子也依舊沒能長記性。


    他自覺無法與塗幼安相配,可在聽到寧王退婚消息的那一刻時還是動過前去提親的念頭,

    隻是冷靜下來後還是沒有衝動行事。


    光是自己那這輩子都無法見光的卑劣身份就沒有資格再去求娶。


    謝無妄閉了閉眸壓下翻湧雜亂的思緒。


    塗幼安如今已然退婚,而且四月份便要及笄,那幾位對太子之位虎視眈眈的皇子為了拉攏定國公一定會采取行動。


    可那些人怎會真心待她?他不止一次聽見那幾位皇子在背後譏諷塗幼安的身材與相貌,這種人豈是良配?

    隻怕若是有朝一日登上皇位,隻怕塗幼安便是第一個被舍棄的棋子。


    可定國公之女的婚事也不過是帝王手中平衡局勢的籌碼而已。


    謝無妄有些頭疼地按了按太陽穴,皇帝到底是如何想的他也實在是摸不透。


    但倘若真的走到那一步,他會盡可能用自己這不可見人的身世想辦法為她爭取到最寬泛的選擇權。


    *

    塗幼安與定國公夫婦分開後便回到書房一直練字,可臨了七八章字帖仍然靜不下心來,過了好半天她終於放下筆,但臉上的表情卻算不上太好。


    寧王生母柔妃無權無勢唯有帝王寵愛,而寧王本人又不務正業總是四處招貓逗狗,他雖得陛下寵愛卻並因柔妃身世注定與太子之位無緣。


    那些皇子因著這點也樂得和他愉快相處,連帶著身為未婚妻的塗幼安都會給幾分薄麵。


    可從前有寧王這個傻子一直為自己遮擋視線,如今這婚約退了隻怕光憑爹爹手中的權勢就足夠吸引這些人的目光。


    一想到那些人明明厭惡自己卻要忍著惡心與自己接觸的模樣塗幼安就隻覺得惡心至極。


    她一點兒都不想摻和到奪嫡之爭中,也不想成為這些人手中用來要挾定國公的籌碼。


    當今陛下登基後雷厲風行地懲治了一大批自恃功高的大臣,而定國公府能安穩度日也是因為自家爹爹腦子清醒隻想保命,若是真的摻和進去,隻怕第一個清算的便是他們定國公府啊……


    塗幼安歎了口氣,皺著眉吩咐白芷去那點吃食回來。


    越想越頭疼,她還是先吃點兒東西壓壓驚吧。


    隻是白芷去去了半天都不曾回來,塗幼安左等右等都不見人,剛起身打算去找人時就看見白芷提著食盒腳步匆匆地趕了回來。


    “你這是怎麽了?”塗幼安看著氣喘籲籲的白芷一臉奇怪。


    白芷看了她一眼擺了擺手,一邊努力平複自己劇烈的喘息,一邊給自己倒了杯茶,好不容易緩過來後立刻壓著聲音道:“我聽廚房的人說肅王殿下來了,這會兒正在主君書房呢。”


    “他來做什麽?”塗幼安皺了皺眉。


    說到這裏白芷站在門外環顧了一下四周,確認無人後連忙關起門,拉著塗幼安的手臂低聲道:“聽說是來邀請姑娘您參加明日在他府中舉辦的詩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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