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四月初五是立夏, 也是塗幼安的生辰,自然也是她的及笄之禮。


    定國公府三天前便發了帖子邀請燕京各族世家前來參加,前來拜訪的眾人臉上也都帶著喜意紛紛祝賀, 定國公與崔夫人也笑得格外燦爛。


    整個定國公府恐怕隻有塗幼安覺得生不如死。


    她一大早就被崔夫人拽了起來,迷迷糊糊地洗漱穿衣, 朦朦朧朧地跟著眾人進入祠堂,行禮過程中塗幼安始終都感覺自己如同提線木偶一般無知無覺——明明大腦一片漿糊,可身體卻像被人操控一般自覺完成了所有禮儀。


    整個及笄禮塗幼安都處於半夢半醒的恍惚狀態, 直到及笄禮結束跟著大家從祠堂走出,在被刺眼的陽光激得眯起眼睛後她才終於感覺自己清醒了幾分。


    唉, 也不知道其他人及笄禮是什麽感覺,反正她隻覺得又餓又困又累。


    真想現在就回屋睡覺啊……


    但是這個願望明顯無法實現,因為及笄禮結束後還要請賓客們吃完午飯才算正式結束。


    不過好歹有飯可以吃!

    想到這裏塗幼安覺得自己又恢複了一點點動力, 努力打起精神跟著崔夫人回到了主廳。


    緊接著那點動力就在看見廳內賓客的身影後徹底消散。


    早上的及笄禮除了父親之外其餘人皆為女性, 她那時候腦子不夠清醒也沒有多問,誰能想到一進來就看見了那幾位皇子。


    端王也就罷了, 他一向禮數周全,這種場合肯定不會不來。


    但其他兩個人算怎麽回事兒啊……


    一個主動退婚害自己清譽受損, 一個在宮宴上下藥讓自己失了清白。


    晦氣,實在是晦氣!


    等吃完飯可得回去跨個火盆好好驅散一下這黴氣!

    定國公和崔夫人麵色並無驚訝之色, 顯然早就知道了這些人會來。


    雖然眼底沒有多少感情, 但臉上一起默契地掛上了客套的笑容, 看得塗幼安心下連連咂舌。


    奈何她還沒能修煉成收放自如的老狐狸, 隻能皮笑肉不笑地站在崔夫人身後行禮問安。


    定國公笑著走去在那幾人麵前站定,他微微側過身子, 正好嚴嚴實實地將塗幼安擋在自己身後:“沒想到幾位殿下還特意前來參加小女的及笄禮, 真是讓我府蓬蓽生輝啊!”


    “幼安妹妹與我們自小一起長大, 一直如同我們的親妹妹一般重要。”端王看了眼躲在定國公身後的人,聲音依舊溫和,“像及笄禮這般重要的日子,昱川定然不能不來。”


    定國公爽朗大笑立刻拉著那幾人寒暄起來,這幾人雖然心思各異,但麵上倒是都聊得格外開懷,而崔夫人在問過好後便默默領著塗幼安往女席走去。


    剛轉過身如同毒蛇吐信般黏膩的視線便一直如影隨形地跟著塗幼安,她大概猜到了這目光的主人是誰,身體也不由自主地緊繃起來,直到走入屏風後才終於鬆了口氣。


    以前肅王一直覺得豐腴肥碩的女人像白花花的肥肉一樣油膩惡心,可這幾日換了個口味兒後才發現別有一番滋味。


    更何況塗幼安的身段要比教坊司送來的人嬌小許多,那身如同緞子般的皮囊,若是用金鏈子鎖住腳腕……


    肅王慢悠悠地收回了自己的視線,回眸時見定國公正盯著自己,便笑著說:“恭喜定國公喜得佳婿,謝指揮也是燕京城裏數一數二的青年才俊,想來幼安妹妹也是極為滿意的,不然怎會這麽快便定下婚約呢。”


    這話說得有些奇怪。


    端王的笑容微微滯住,寧王更是臉色陰沉,可隻有聽懂了話語中潛台詞的定國公依舊麵不改色。


    他看著笑容依舊的肅王心下多了幾分忌憚,腦海中也不由自主地想起這幾日謝無妄告訴自己的那些猜測和調查結果。


    那夜參與此事之人都已經被秘密處死,手段還真是雷厲風行,和他那個爹有的一拚。


    定國公思緒越是複雜,臉上的笑容便愈發燦爛,他朗聲笑道:“別說綏綏了,就連我家夫人也特別滿意這個姑爺呢,你們也都知道她這個人最是挑剔了,沒想到還能有讓她看上眼的!”


    說到這裏定國公又哀怨地抱怨道:“府中上下都喜氣洋洋,唯獨我這個當父親的怎麽想都覺得不是滋味兒啊……”


    聽見這話的端王眸光微閃,點了點頭後附和道:“這是自然,若是我有個如同幼安妹妹那樣可愛的女兒,想來也定是舍不得讓她出嫁離開的。”


    肅王聽見這話笑了笑沒有接話,寧王的臉色更是極為難看。


    這話的意思不就是說崔夫人一直沒有看得上自己嗎。


    當真可笑,他今日就不該來這個地方,現在所有都把自己當個笑話看待!

    寧王本來都已經拒絕了定國公府的請帖,但在端王的勸說後還是跟著對方一起前來,可真的到了定國公府才發現比想象中還要難受。


    如芒刺背,如坐針氈。


    定國公與自己說話時態度格外敷衍,而崔夫人從頭到尾都不曾主動搭話,眸中還帶著明晃晃的嫌棄,塗幼安就更不用說了,她連看都沒看自己一眼。


    最讓他難受的果然還是周圍那些賓客。


    這些人雖未多言,但眼神裏的打量和探究都讓人十分不適。


    而這種讓人不適的感覺在聽見定國公喚謝無妄姑爺後到達了巔峰。


    是三年?還是兩年?


    寧王記不得究竟有多久了,但他確實很久沒有聽到塗幼安身邊的人喊他姑爺了。


    大梁民風算不上保守,隻要訂婚男女雙方都不介意便是經常走動也無妨。


    他幼時也常到定國公府小住,但這種情況在塗幼安日漸變圓後便越來越少了,而後兩人關係逐漸變僵,之後過年時再來定國公府拜訪時,府中之人早已規規矩矩地喊他殿下。


    想到這裏寧王心情愈發不好,索性站起身準備去外麵散散心,在院子裏剛走了幾步就撞見了迎麵走來的謝無妄。


    寧王麵色黑沉得如同鍋底,謝無妄也不怎麽開心地抿了抿唇,兩人視線相交時更是毫不相讓,針鋒相對的氣氛讓旁邊之人都紛紛避開。


    “姑爺。”半夏的聲音打破了凝滯的氣氛,但兩個人同時望過來的視線也讓半夏有些手足無措,隻能硬著頭皮道,“姑娘讓我過來問問聚福樓的點心什麽時候送來……”


    “哦,已經送來了。”謝無妄收回視線,將手中食盒遞了過去。


    半夏見狀鬆了口氣,笑著接過後道:“那就好,姑娘這會兒正嚷嚷著餓呢。”


    自作多情的寧王倍感丟人,甩著袖子陰著臉往別處走去。


    謝無妄也懶得理這個人,他跟著半夏一塊兒回了主廳,剛踏進屋內便看見塗幼安正可憐巴巴地躲在屏風後麵看著自己。


    少女皺著鼻子的委屈表情讓謝無妄心下泛癢,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明鏡司近日養著的那窩幼貓,他手握成拳放在唇邊輕咳了幾聲,隨後便移開視線向男席走去。


    “唉,他怎麽一點兒都不上道啊。”塗幼安看著謝無妄的背影忍不住哀歎。


    她還指望這人能過來嚇一嚇不停在那兒炫耀姐姐和賢王訂婚的盧詩怡呢。


    半夏有些無奈地看著塗幼安,正要說話就聽見盧詩怡的聲音從旁邊傳來:“還沒嫁過去就這般親昵,塗姑娘真真是不知道害臊。”


    塗幼安哼了一聲後回身看向盧詩怡:“今日是我的及笄禮,盧姑娘要是看不慣不如早些離開定國公府,別待在這裏給別人添堵。”


    “再說了,別人和未婚夫眉目傳情與你有什麽關係,大梁並未律法禁止未婚夫妻對視吧。”說到這裏塗幼安指了指外邊,一臉無辜地說道,“盧姑娘既然這麽閑不如去安慰下寧王殿下吧,我瞧他那臉黑得和鍋底一樣,說不定你雪中送炭能俘獲他的心呢。”


    那次馬球會當眾被罰的經曆到底還是讓盧詩怡長了些記性,即便眼底依舊帶著厭惡,但卻難得克製住了自己的大小姐脾氣。


    “郡主倒也不必就因為這句話大動肝火吧,我不過是好心提醒罷了,更何況我也沒有指名道姓,您何必惱羞成怒。”


    “我又沒有說是我在和未婚夫眉目傳情啊。”塗幼安眉眼彎彎地看向盧詩怡,“盧姑娘又何必對號入座呢。”


    “郡主還真是伶牙俐齒!”盧詩怡見說不過她便壓著怒氣甩袖離去。


    塗幼安懟完人後心情頗好地準備坐回去享受佳肴,卻沒想到回頭時正好與肅王的視線相撞,不等對方反應她便背過身回到座位,也因此錯過了肅王眼中的興味。


    總算熬到了今日宴會結束,塗幼安本該與定國公夫婦站在門口將賓客一一送走,但崔夫人見塗幼安不停打嗬欠的模樣便讓她提前離開回去休息。


    塗幼安正揉著眼睛往自己院子走去,卻沒想突然冒出個人和自己撞上,被半夏扶住後她就要開口道歉,但在看清是誰後立刻換了句話。


    “你怎麽還沒走?”


    “你真的是自願嫁給他的嗎?”


    寧王與塗幼安同時說話,在聽見塗幼安含著不滿的質問後心中浮出幾分委屈。


    “不然呢?”塗幼安一臉奇怪地看著寧王,“總不能是謝無妄拿著刀逼我嫁給他吧。”


    “也不是沒有可能啊,他在燕京的口碑一向不好,便是逼迫於你也絲毫不奇怪啊!”


    振振有詞的寧王讓塗幼安心生厭煩,但還是客氣道:“那殿下想多了,我是自願嫁給謝無妄的,沒事的話殿下還是趕緊離開吧”


    可寧王卻一步未動,麵帶不甘地繼續追問:“那,你們是兩情相悅嗎?”


    “……這和殿下有什麽關係啊?”這下塗幼安連語氣中的不耐煩都懶得掩飾,“第一,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情;第二,這天底下哪有那麽多兩情相悅的婚事啊。”


    這個回複倒是讓寧王覺得心氣兒順了不少,他環顧了一下四周後再次靠近塗幼安,在注意到對方眼中的警惕後又默默停下腳步。


    “我知道你為何選擇謝無妄,但你如此決定實在草率。”


    塗幼安沒有說話,隻是平靜地看著他。


    寧王見她沒有反應語氣也變得急切起來:“你根本就不了解謝無妄,他這個人心狠手辣不說,血統更是極為卑賤,出身來曆都不清晰,你不該這般輕易地將自己的後半生托付於給這樣一個人啊!”


    “那你了解我嗎?”塗幼安突然問道。


    寧王立刻回道:“這還用問?你我從小一起長大,在一起相處近十年,我怎會不了——”


    “不,你不了解我。”塗幼安毫不猶豫地打斷對方,“你若是真的了解我,又怎會因為他人說我心悅於端王就輕易退婚呢?”


    寧王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你、你怎麽知——”


    “我既然決定要嫁給謝無妄,那就說明我根本不在乎他的出身與風評。”塗幼安捋了捋自己耳邊的碎發,她偏頭看向一旁花叢上飛過的蝴蝶,語氣平淡:“謝無妄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我自會慢慢了解,這種事情無需他人評判,更無需你來告知於我。”


    “沈昱舟,你從來都不了解我是個什麽樣的人。”塗幼安定定地看向寧王,神色間是他從未見過的冷靜,“你若是了解我,就該知道我不是你——因為我從來不會衝動行事做下草率的決定。”


    看向寧王一臉震驚的模樣塗幼安頓時失去了繼續交談的想法,在與對方擦肩而過時溫聲道。


    “我與謝無妄的婚禮就定在這個月末,屆時我定會派人將請帖遞到殿下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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