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
死去多年的人突然出現在眼前, 任誰都會覺得這是在做夢。
塗幼安過了好半天依舊沒能完全接受眼前發生的事情,目光也一直緊緊放在鹿川身上不曾離開過一刻,似乎要把眼前之人盯出一個洞才肯罷休。
眼前的情況完全超出了塗幼安的認知範圍, 她腦海中一片空白,動了動唇, 可喉嚨卻想被堵住一般始終無法發出聲音。
不過眼前的情況似乎都在鹿川的預料範圍之內,她神色如常,不動聲色地瞥了眼神色警惕的謝無妄, 轉頭看過去,挑了下眉道:“喲, 這位該不會就是混世魔王沈寧馨的兒子吧。”
謝無妄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狼一般立刻炸起毛,他十分警惕地將塗幼安護在身後,眸中也多了幾分鋒利, 冷冰冰地擠出幾個字:“你是誰?”
不僅敢直呼長公主的名諱, 而且一眼便看出自己的身份。
看來此人來頭不小。
“師父……真的是你?”在沉默半天後塗幼安終於神色不安地問出這句話,“可你不是……”
剩下的話塗幼安沒有說出口, 謝無妄在聽見後隱隱約約也猜到了幾分,眉頭也皺了起來。
他倒是真的不知道塗幼安還有過這麽一位師父。
鹿川也沒正麵回答塗幼安的問題, 隻是道:“在這兒站著說話多累啊,我知道有家酒館小菜味道不錯, 我們去那邊邊吃邊聊唄。”
說完後她便轉身朝那家酒館走去, 謝無妄也轉頭看向塗幼安, 見她同意後便跟上對方的步伐。
那家酒館生意頗好, 一樓的大堂內沒有一個空位,好在鹿川似乎與老板娘熟識, 在閑聊幾句後便熟練地領著兩個人徑直往二樓的包間走去, 待進了廂房她便摘下頭上的鬥笠丟在一旁, 甩了甩自己的馬尾,看著神情略顯局促的塗幼安道:“別傻站著了,坐啊。”
鹿川動作嫻熟地從桌下扯出凳子坐下,將袖子挽起來為幾人倒酒,塗幼安也因為這個動作的動作看清了鹿川手臂上那道如同蜈蚣般猙獰長條疤痕。
看起來是舊傷,但卻依舊清晰可見,想來當時傷得不輕。
“師父,這道疤……”塗幼安頓了一下,似乎是覺得剛重逢就說這種話不太合適,便閉嘴不再多問,可視線卻一直在她的麵龐和疤痕之間來回遊移。
鹿川順著塗幼安的視線看過去,看見那道疤後不怎麽在意地開口道:“你說這個啊,也沒什麽,就是當年被你身旁這位郎君的親娘和舅舅派人追殺時差點被砍斷手時留下的傷口罷了。”
明明是極為凶險的經曆,可鹿川雲淡風輕的語氣聽起來好像隻是在與他們討論今日天氣如何。
而且這短短一句話裏包含的信息實在是太多,塗幼安雖然聽明白了卻依舊滿頭霧水:“被追殺?為什麽會被追——”
“這家酒館醃製的酸梅花生還挺好吃,要不要來一份兒嚐一嚐?”鹿川打斷了塗幼安的話語,話音剛落滿臉笑意的小二便打開門將菜譜遞過來,鹿川翻了翻認真道,“這家的桂花蜜藕也不錯,我記得你愛吃甜的,也來一份吧。”
外人在場,塗幼安也不好多問,隻能咽下話語安靜地點了點頭,謝無妄與鹿川並不熟悉自然更是無話可說,但右手卻總是不自覺地停留在刀柄上。
這般嘈雜的環境卻依舊能聽見腳步聲,想來武功定然在自己之上——他方才也不過是隱隱約約聽見幾分而已。
沒過一會兒鹿川便點完了菜,待小二關上門後腳步聲逐漸遠去她才淡淡道:“我打聽了一下,燕京這一年也發生了不少事兒,你都嫁給這小子當夫人了,還猜不到是因為什麽事情嗎?”
大概是師父還活著的這個消息太有衝擊力,塗幼安此刻大腦都變得遲緩起來,過了好半天才讓自己冷靜下來,她思索了片刻後小心翼翼地猜測道:“是因為子晏與長公主的關係嗎?”
鹿川抬起酒杯,看了塗幼安一眼,又斜睨了謝無妄一眼,冷哼一聲道:“不然還能因為什麽,我當年可是站在屋子裏親眼看著這小子被生出來的。”
這話一出就連謝無妄都怔愣住,塗幼安更是越聽越迷糊,心一橫直接問道:“師父,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啊?”
謝無妄的眸中也多了幾分緊張,兩個人都屏住呼吸等待鹿川開口,奈何當事人卻依舊滿不在乎地拿著筷子吃著桌上的小菜,沒過一會兒點好的菜便陸續被送了上來。
“客官,您點的菜都上齊了,若是還有需要的喚小的便是。”小二的語氣裏帶著熟稔,看來確實是與鹿川格外熟悉。
鹿川笑著應好,從懷裏掏出幾枚銅板丟了過去,臉上的笑容在小二關上門離開的那一刹那便煙消雲散,她抬起碗抿了口酒,晃著碗裏的白酒淡淡道:“沈寧馨是怎麽和你形容你的身世的?”
謝無妄一時沒反應過來鹿川是在詢問自己,被塗幼安拍了下手臂後才反應過來,沉默了一瞬後道:“我——”
隻是他還沒說完就見鹿川放下手中陶碗,冷笑道:“其實你不說我也能猜到幾分,無非就是她裝瘋賣傻時來來回回反複強調的那些話罷了。”說到這裏鹿川笑著看向謝無妄,語氣帶著幾分嘲諷,“她一定和你說——你是奸,生子,是她備受折磨後不得不生下的孩子,你是帶著罪惡出生的。”
“是與不是?”
見兩人都沉默下來鹿川了然地點了點頭:“看來被我說中了。”
屋內一時寂靜下來,隻有鹿川一人格外自在地邊吃菜邊喝酒。
“綏綏,說起來你家這郎君叫什麽啊?”過了片刻後鹿川看向塗幼安,眸中滿是好奇。
不等塗幼安開口謝無妄便自己回道:“謝無妄。”
“哦,小謝啊。”鹿川摸了摸下巴,搖著頭歎了口氣,“沈寧馨當年為了那個人要死要活,我還以為她一定會讓你跟那人姓呢,看來她尋死覓活的愛情到最後也不過如此。”
塗幼安驚訝地張開嘴,她實在是沒有想到師父會知道這麽多內幕。
雖然打小便知道自家師父很是厲害,可今日相見卻再次意識到對方那份難得一見的氣魄。
鹿川自小在道觀長大,十八歲那年靠著銀錢打點男扮女裝進了軍營,本以為對方早已戰死沙場,卻沒想到是在避開追殺後僥幸存活。
想到這裏塗幼安突然替鹿川委屈起來。
當年那麽多勝仗都是因著自家師父的足智多謀才能獲得勝利,沒想到陛下還真是絲毫不顧及當年情麵。
而第一次接觸鹿川的謝無妄更是頭一回聽到這些事情,這與往日裏在皇帝與長公主身邊聽到的幾乎完全不同,他一時難以相信,神情中不由自主露出幾分懷疑。
“吃菜啊。”鹿川沒理他,隻是夾過一片蜜藕放入塗幼安碗中,態度間的親昵格外明顯,好似之間分別的那十年鴻溝完全不存在一般。
但也因著她態度始終落落大方,塗幼安先前的尷尬與不適也被疏解了不少,如同往日那般乖巧垂著頭吃下師父夾給自己的菜。
鹿川看著塗幼安,眸中的欣慰與慈愛毫不掩飾:“你幼時瘦瘦小小的模樣我到現在都還記得,沒想到如今倒是圓潤豐腴,我那日在街上看了好半天才認出是你。”
塗幼安聽見這話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卻沒想到鹿川下一刻就變了臉色,肅著臉道:“本該死去的人突然出現在你麵前,十年未見,你這般輕易便跟著我來這裏吃飯,若是我早已不是你當年認識的那個人,此刻你們倆或許早就沒命了。”
鹿川的語氣很凶,塗幼安聽見這熟悉的語氣不由自主地縮了下脖子,放下筷子垂著頭道:“是徒兒思慮不周。”
“十年的時間足以改變許多事情,也足以改變許多人。”鹿川的臉色總算緩和了一些,語氣裏也多了幾分滄桑,“輕易相信他人可不是什麽好事,你如今都已成婚,自然也是個大人了,學著辨別人心,多點警惕總不是壞事。”
“要不然就像師父我一樣,險些被信任之人害了性命。”
塗幼安滿肚子問題想要詢問,可張開口卻又不知從何問起,隻是拿起筷子默默吃魚,片刻後還是沒有忍住輕聲問道:“可陛下他為什麽要——不管怎麽說師父你當年都是功臣啊。”
鹿川瞥了她一眼,眸中帶著幾分嫌棄:“這麽多年不見怎麽感覺變傻了……他沒直接找我的麻煩,他隻是默認了他妹妹找我麻煩而已。”
“誰叫我知道的那麽多呢。”
一旁被晾著的謝無妄眉毛都快擰在一起,過了好半天終於鼓起勇氣問道:“前輩……可是知道什麽?”
“你指什麽?”鹿川用手撐著下巴,勾唇笑道,“是問你娘年輕時的風流韻事,還是問你親爹是誰,還是我當年是如何被你娘找麻煩的事情?”
“我……”
見謝無妄神色糾結鹿川輕笑一聲:“小子,這天底下可沒有白吃的午飯,就算你是我徒媳婦也不能走捷徑。”
謝無妄抿了抿唇,腦海中的想法在不停動搖,最後終於妥協問道:“前輩想要什麽?”
“告訴我長公主府的守備人數和整體布局。”鹿川毫不猶豫地說道,漫不經心的表情早已消失不見,她絲毫不顧及對麵兩人瞬間嚴肅起來的表情,繼續道,“我在得到消息後便直接趕來蘇城了,你們該不會以為我隻是為了來這地方找樂子的吧?”
“她當年差點害我沒命,我怎麽著都得報個仇吧。”見謝無妄神色冷凝鹿川再次擺出那副懶散的欠揍模樣,“放心,我沒想著要她的命,我還沒有給自己找麻煩的打算。”
“隻是這世上許多事情有因必有果,冤有頭債有主,她償還些也是應該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