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


    謝無妄到最後還是不曾將那些消息告知於鹿川, 雖說塗幼安覺得有些遺憾但也能理解他的做法,到底長公主是他的親生母親,更何況謝無妄一向心軟, 以他的性子也不會做出什麽大義滅親之事。


    鹿川也不曾因為謝無妄的拒絕而生氣,似乎謝無妄的反應皆在她的預料之內, 在挑了下眉後便繼續吃飯,並且性質極高地拉著塗幼安講述這些年遇到的奇聞軼事。


    不過依著塗幼安對鹿川的了解來看,鹿川是絕對不會就這麽放棄的。


    鹿川若是那般輕易便放棄的一個人, 當年也不會憑著一身本事闖蕩出名聲來。


    更何況有些話看起來好像是在開玩笑,可實際上每一個字都是最真實的想法。


    塗幼安一邊聽鹿川講故事一邊默默地吃著碗裏的酸梅花生, 長睫下的黑眸裏看不出什麽情緒。


    她尊重謝無妄的選擇,同樣也尊重自己師父的選擇。


    若是可以,塗幼安甚至願意伸手幫鹿川一把。


    雖說長公主確實與她本人沒有什麽紛爭, 可這位長公主又是刺殺自己夫君, 又是追殺自己師父,新仇舊怨加起來倒也還是有些可以計較的。


    雖說沒什麽辦法懲治對方, 可哪怕隻是添添堵也是極好的。


    而鹿川本人也十分信守承諾,謝無妄不願透露半分消息, 所以她也一個字都不再多說。


    謝無妄本想趁此機會將鹿川灌醉套話,可卻沒想到對方酒量如此之好, 幾碗白酒下肚後依舊眼神清明不說, 甚至臉上連一絲紅暈都不曾出現過, 若不是能聞到身上濃烈的酒香壓根看不出來喝過酒。


    “我和你娘年紀差不多, 若是真論起輩分,你便是喊我一聲姨母我也受得住。”鹿川似笑非笑地看向謝無妄, 似乎看穿了他的小心思, “我走過的地方比你們倆的年紀加起來還要多。”


    言下之意大概就是在說——你小子和我鬥還是太嫩了些。


    塗幼安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抬眸時便看見謝無妄眼含幽怨的望了過來,她拿起帕子遮掩著唇邊的笑意,彎眸看向鹿川:“那陛、燕京那位和城裏這位如今可還追著師父你不放啊?”


    “放心吧,早就不追了。”鹿川嗤笑一聲,眸中神色變得有些複雜,“燕京那位一向最會和稀泥了,見我逃了便勒令不要繼續追查,城裏這位當時也沒多少心思顧忌我,這件事情最後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雖說我確實不曾想過要入朝為官,也對封侯拜相這類事情不感興趣,可自己主動離開在外遊曆和被人追殺不得不在外遊曆還是有些區別的。”鹿川抬眸看了眼謝無妄,語氣裏多了幾分嫌棄,“我被這事兒膈應好多年了。”


    所以總要給自己出口氣才是。


    謝無妄自然聽明白了鹿川的言下之意,他不自覺地皺起眉頭,卻又不知道是否應該開口勸阻對方。


    有仇就報按理來說確實沒錯,可天下也沒哪個孩子能做到毫無負擔地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父母去送死。


    哪怕這父母算不上有多稱職。


    坐在一旁的塗幼安點了點頭後認真道:“有仇報仇,有怨報怨,本該如此。”


    鹿川聽言後看向塗幼安,看著對方黑眸水發亮的樣子像極了狡黠的狐狸,忍不住勾唇笑道:“還是我徒弟最懂我啊。”


    說完她便舉起酒碗向塗幼安示意,謝無妄見狀便要阻止塗幼安的動作,但還是慢了一步,身旁之人已然動作利索地拿起碗與鹿川相碰,十分痛快地喝下一口,接著便被白酒的濃烈狠狠嗆到。


    謝無妄連忙抬手輕拍著塗幼安的後背,隨後又拿起帕子擦了擦她眼尾的淚水,無奈道:“這白酒很烈,不適合你喝。”


    除了那些甜滋滋的果酒之外,塗幼安每次喝酒都是皺著眉頭麵帶嫌棄,他早就發現塗幼安不愛喝酒,偏偏這個人好像在這方麵完全沒什麽自覺。


    “我、我看你們兩個人喝得那麽痛快,還以為、以為這酒很好喝呢……”塗幼安一邊咳嗽一邊道,“沒想到又衝又苦又澀,太難喝了吧……”


    鹿川端起碗抿了口,一臉奇怪地問道:“苦嗎?我怎麽覺得還有些甜味兒啊。”她砸了咂嘴後繼續道,“還是西北那邊的酒更烈更好喝些,江南這邊的酒還是清淡了些。”


    謝無妄這下能理解為什麽鹿川不曾麵紅耳赤產生絲毫醉意了。


    看這酒量恐怕她本身酒量就不錯,後期更是鍛煉得天下無敵。


    本來還想繼續套話的念頭也被壓了下去,謝無妄收起心思給塗幼安倒了杯甜茶壓了壓酒味兒。


    動作中的親昵是騙不了的人,眼前這兩人明顯能看得出來感情不錯。


    之前還不覺得,此刻鹿川終於產生幾分自家白菜被豬拱的感覺,有些不耐煩地嘖了一聲後道:“今夜蘇城有燈會,你們既然閑著不如去逛一會兒。”


    反正別在她跟前礙眼就是。


    更何況今日人多熱鬧,有些事情就更方便渾水摸魚打探一番。


    “啊,那師父你一個人多無聊啊,不如和我們一起逛?”塗幼安猶豫道。


    這話一出在場的其他兩個人神情看起來都有些古怪,鹿川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嫌棄道:“我跟著你們兩個人不是純純找罪受,我才不去,我寧願在這兒喝酒吃瓜子。”


    謝無妄也難得露出幾分讚同的表情,小幅度地點了點頭表示認可。


    塗幼安勸說無果便依依不舍地跟著謝無妄往外走去,直到鹿川保證自己這幾日還會來找自己後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鹿川晃著酒碗靠在床邊,半眯著眼打量著街景,隨後捂著打了個嗬欠,衝著站在樓下朝自己揮手的塗幼安舉杯示意了一下,目送著兩個人越走越遠後她才慢悠悠地走回座位,拿起筷子撿著盤子裏剩餘的花生吃了起來。


    那小子比想象中精,她得等會兒再去。


    *

    昨日還不覺得,今日正式過節才發覺蘇城的習俗與燕京有諸多不同。


    光是鬥巧的形式就有五六種,在燕京時塗幼安也就知道一個最基本的“穿針乞巧”和延伸出來的“對月穿針”,雖說她也聽說過“喜蛛應巧”這種玩法,但還是第一次看見投針這種活動。


    其他亂七八糟的活動更是數不勝數,塗幼看得眼花繚亂,但卻沒什麽想要參加的意圖。


    “花朝節也好,七夕節也罷,怎麽一兩個寓意都是為了祈求多子多福啊。”塗幼安聽著周圍姑娘們嘰嘰喳喳的說話聲人不感慨,“雖說這種祈福確實沒什麽問題,但人活著總不能隻是為了這件事情吧。”


    塗幼安翻看著手裏那枚剛剛抽簽求得的竹簽,上麵空無一字,按照蘇城的習俗這上麵的祈願是需要自己親手寫下後掛在枝頭的。


    接過攤販的筆後塗幼安思索了一番,隨後仔仔細細地在上麵寫下幾行小字,見謝無妄還沒寫完後便拎著裙子跑到樹下,踩著搬來的木凳將自己的竹簽先一步掛在枝頭。


    畢竟她從前確實一直對有情人廝守一生的這類祝福嗤之以鼻,如今改變想法祈願的時候難免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你寫了什麽啊?”雖然沒有讓謝無妄看見自己寫了什麽,但這不妨礙塗幼安毫無心理負擔地詢問。


    謝無妄將那竹簽翻過去,認真道:“不能告訴你。”


    沒想到會被拒絕,塗幼安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等她反應過來時謝無妄已經動作迅速地將自己的竹簽掛好。


    個子高就是好啊,謝無妄甚至都不用凳子,稍微踮下腳就可以輕鬆勾到。


    街上的行人是真的很多,甚至還能在河邊看見不少成雙結對的男男女女,雖說並無什麽親密的動作,可是眼神中卻透露著甜蜜。


    塗幼安很快便忘了方才的事情,身旁的謝無妄卻一直心不在焉。


    他一眼就看見了塗幼安掛起來的竹簽。


    可能是位置剛好重疊,也可能是因為塗幼安的字龍飛鳳舞實在是過於好認,總之他一抬頭就看見了。


    密密麻麻的小字擠在一起,寫的是:“希望我與夫君能夠身體健康,永遠有錢,這樣就能長相廝守,共赴白頭。”


    遣詞造句都沒什麽特別的地方,甚至遠不如其他人絞盡腦汁作的詩有意境氛圍,隻能說直白通俗很有塗幼安自己的風格。


    可謝無妄就是覺得莫名心動,甚至久違地產生了名為害羞的感情。


    長相廝守……


    原來她想要與自己長相廝守……


    謝無妄感覺自己的耳根越來越燙,就連心跳也變得越來越快。


    原來不止是他的癡心妄想,原來他也可以被人偏愛,原來自己也可以像正常人一樣與妻子白頭到老。


    塗幼安早就鬆開他的手跑到前麵去買紅糖糍粑,見謝無妄遲遲沒有跟上來後便回頭望去,眉眼彎彎的模樣看著便讓人心生歡喜。


    長街上的人來來往往不斷從身邊經過,可離得再近在謝無妄眼裏也隻剩下一個模糊的輪廓,他隻能看清也隻能看見那一個人的麵容。


    人聲鼎沸,謝無妄隻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選出牡丹第一枝,勸君折取莫遲疑。”


    “世間若問相知處,萬事逢春正及時。”


    都說雲棲觀的姻緣簽最是靈驗,沒想到竟是真的。


    那道春,確實來得足夠及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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