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第六十二章


    當時鹿川趕去公主府的時候沈寧馨被那些男人按在地上, 衣服幾乎都已經被扯破,值得慶幸的是並未做到最後一步,可於女子而言又有什麽差別。


    鹿川不忍心繼續說下去, 隻是沉默地將碗裏的酒一飲而盡。


    塗幼安下意識看向謝無妄,抿了抿唇後將自己的手覆在謝無妄手背之上。


    謝無妄垂著眸不發一言, 鹿川將酒碗放下後擦了擦嘴,看著他們兩個人一臉凝重的樣子忍不住開口道:“□□被平定後那質子趁亂逃走,其餘人都被處決斬殺, 這算不得什麽光鮮的事情,知道的人也沒有那個興趣四處張揚。”


    更何況當時燕京城內大部分人毫無防備, 除了早就有所準備的皇後之外幾乎家家戶戶都死了人。


    “不少人說沈寧馨是惡有惡報,那陣子與她有關的風言風語也不少。”


    “雖然我也覺得她不是好東西,但我寧願看見她被淩遲也不想看見她經曆這些事情。”說到這裏鹿川頓了下, 隨後咬牙切齒地罵道, “不過沈寧馨是真的狼心狗肺!

    “我替她收拾了那些亂傳閑話的人,結果最後她還派人追殺我, 真真是可笑至極!”


    鹿川怒氣衝衝地喝下一大碗酒,看著沉默不語的謝無妄道:“雖說這段經曆確實挺可憐的, 不過你母親確實算不得什麽好人。”


    “我轉述出來的事情其實沒有什麽畫麵感,但死在沈寧馨手上的人確實不在少數。”


    “至於你——”鹿川歎了口氣, “燕京叛亂被平定後沈寧馨沒過幾日就被診出懷孕, 我當時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便直接勸她將這個孩子打掉, 陛下也多次寫信讓皇後與貴妃前來勸誡。”


    “奈何沈寧馨一意孤行就是不肯聽勸, 中途幾次滑胎也非要把孩子生下來。”


    謝無妄終於有了反應,長睫微動後看向鹿川。


    碧玉般的綠眸藏著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鹿川卻並未因著眼神心軟, 收起之前與塗幼安相處時的恣意, 一臉平靜地看向謝無妄, 淡然道:“你以為她拚死拚活生下那個孩子是因為母愛嗎?”


    “別傻了。”鹿川毫不留情地戳破了謝無妄的猜測,看著對方逐漸發白的臉色冷笑一聲道,“她是為了那個男人,那個逃跑的質子。”


    “她還在做夢,覺得生下這個孩子或許那個男人就能回來再看她一眼,或許那個男人是有什麽不得已的苦衷所以才會發生這一切,你六七歲那陣子她甚至還跑到漠北去試圖找那個人和好,若不是我和陛下及時發現將人攔住恐怕她早就死了。”


    謝無妄呼吸一滯,塗幼安見他狀態不好想要阻止鹿川,但在對上鹿川的眼神後卻突然清醒過來。


    若是不將事實講清楚,隻怕謝無妄又會因著心軟再次被長公主牽製住。


    要論誰更可憐,那肯定還是謝無妄首當其衝。


    鹿川冷淡地收回視線,看著謝無妄直接道:“你母親不是什麽心性堅定的人,破城之痛她承受不起,所以就開始自欺欺人蒙蔽自己,連帶著脾氣也變得越來越古怪,至於之後的事情你應該都知道了。”


    “說實話,我到現在都不能理解這兩個人的感情到底是個什麽鬼東西。”鹿川吸了口氣,神情看起來有些扭曲,“若不是因著心底還剩下點良心,我早就放任她去找死了。”


    謝無妄麵如白紙,動了動唇後啞聲開口:“那……那個人現在還活著嗎?”


    “活著啊。”鹿川看了謝無妄一眼,嗤之以鼻地開口“不過也不知道是不是缺德事做太多了,反正他除了你之外沒有一個子嗣,而且陛下還瞞的緊,恐怕他到現在都不知道有你這麽個孩子。”


    塗幼安看了眼謝無妄,見他說不出口便問道:“師父,這個人叫什麽?”


    依著謝無妄的性格,便是不能原諒長公主恐怕也想為母親報仇吧。


    “賀魯那藍。”


    在聽見這個姓氏後兩個人皆是一愣。


    若是沒有記錯,這個姓氏恐怕是戎國皇族的國姓吧……


    但是塗幼安對這個名字並沒有什麽印象,絞盡腦汁也沒能和父親說過的人對上號。


    “別想了,這個人不是多出名多厲害的人。”鹿川看著皺著臉思索的塗幼安開口打斷,嗤笑一聲後道,“最大的功績恐怕也就是當年之事了。”


    “因著我帶兵往燕京趕來,漠北那邊防備確實薄弱了些,中途幾次交戰都讓戎國占了先機。”


    “賀魯那藍現在忙著和自己兄弟爭奪首領之位,奈何他膝下無子實在是沒有什麽勝算。”


    鹿川說完後屋子裏再次陷入沉默,她喝下最後一口酒道:“行啦,還有什麽事情要問的嗎?不過我知道的就這麽多,你們想知道更多我也解答不了。”


    塗幼安想了下後搖了搖頭,謝無妄也沒有開口詢問,鹿川見他們倆都不吭聲便站起身抖了抖衣擺:“該說的我也都說了,你們怎麽做就不管我的事情了,至於答應我的事情好好做就是了。”


    謝無妄似乎還沒能回過神,塗幼安將鹿川送到樓下回來後便看見他依舊呆坐在桌旁。


    隻是這種事情塗幼安也不知道應該要如何開口勸慰,話語上的安慰在此時顯得有些蒼白無力,她心下歎息,轉過身招呼著人將桌子上的東西一一撤下後便沉默地坐在謝無妄身邊看著他。


    回過神的謝無妄抬眸便對上了那雙藏著擔憂的清眸,他抬手覆在塗幼安的手背上,一言不發任由塗幼安捏著自己的手指把玩,過了半天吐出一口氣道:“累不累?”


    “這話該我問你才是。”塗幼安笑了下,順著他的話問道,“已經派人去調查軍械之事了嗎?”


    “嗯,但是恐怕一兩天之內出不了結果,我已經寫信給陛下,若是他同意的話便在這邊多待幾日,將事情徹底調查清楚後再離開。”


    塗幼安點了點頭,兩人一時無話,她也不知道要做什麽便垂下頭把玩著謝無妄的手掌。


    因著常年習武所以謝無妄掌心處有著一層薄繭,雖然摸起來有些粗糙可是骨節分明手指修長,光看手就能察覺到這人是個習武之人。


    謝無妄也順著她的視線垂眸看著兩人交握在一起的雙手,麵容沉靜絲毫看不出來思緒中的紛亂。


    活了十幾年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是誰,謝無妄在聽見鹿川講述當年之事的時候甚至覺得有些可笑。


    這十幾年裏無論是長公主還是皇帝,亦或是府內服侍的那些下人,周圍這些人幾乎全部默認他是長公主被侮,辱後才生下的孩子,他也一直對此深信不疑,因著這重身份所以那些辱罵與挨打他也盡數吞下,畢竟生來有罪,爾後償還也是應該的。


    可如今卻有個人告訴自己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樣。


    謝無妄覺得又是荒唐又是可笑又是悲哀。


    即為長公主感到悲哀,也為自己。


    見謝無妄神色沉重塗幼安心下也能猜到幾分,憋了半天還是忍不住開口道:“人生不就是這樣,做出了什麽樣的事情就要承擔什麽樣的結果,她不能對你的人生負責,反之亦是如此。”


    塗幼安用手指在謝無妄的掌心處寫下兩個字,“我還記得幼時習字時第一次看見這個字便是在言笑晏晏這個詞裏。”


    “晏晏,和柔也。”塗幼安一字一字地念出這幾個字,眉眼彎彎地看向謝無妄,“你小時候一定笑起來很可愛,不然為什麽會叫這個名字?”


    謝無妄一時怔住。


    “陛下不是那麽有情調的人,我猜這個名字一定是長公主給你起的。”塗幼安的聲音放得又輕又柔,“不論現在如何,但我覺得當年長公主一定很期待你的到來。”


    今日見到長公主時塗幼安便注意到她眸中的關切與欣喜不似作假。


    隻是那時承受的痛苦也不可磨滅,一向被嬌寵的人或許並沒有那麽強大的心性來處理錯綜複雜的情緒。


    這段經曆於謝無妄而言是不幸的開端,於長公主而言更是如此。


    謝無妄垂眸看向自己的掌心,過了好久後終於啞聲道:“其實小時候的許多事情我都記不得太清楚了,但還是隱隱約約記得那時候的她並不似現在這般……”


    那時候的長公主雖然也會時哭時笑情緒喜怒無常,不過在麵對謝無妄時卻與現在大相徑庭,甚至可以稱得上溫柔,能看得出來雖然笨拙但在努力學習當一名母親。


    因著這份關懷謝無妄一直心懷希翼,總想著有朝一日母親或許便能變成以前的模樣,或許他們兩個人也能像正常的母子一般好好相處。


    “都過去了。”謝無妄呼出一口氣,一直壓在自己心上的石頭終於被移開,雖然思緒雜亂卻也下意識鬆了口氣,轉而開始說起下午之事,“今天下午和他們安排完事情之後收到了消息。”


    “什麽消息?”塗幼安問道。


    謝無妄看了她一眼,神色有些凝重:“說是肅王妃重病已經昏迷兩天不醒了。”


    塗幼安愣了一下:“怎麽突然昏迷?我記得咱們走之前肅王妃還好好的啊……”


    雖說那次自戕被救回來後傷了元氣,但後期恢複得看起來還可以,那幾日狩獵時還看見肅王妃騎著馬在林子裏閑逛。


    謝無妄歎了口氣:“不清楚,端王沒說那麽清楚?”


    “端王?”塗幼安一臉奇怪,“他這麽好心?居然還會給你傳消息……”


    “不是好心。”謝無妄神色平靜地看向塗幼安,“是我選擇站在他這邊。”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明鏡司雖然必須中立,可私下透些消息還是能夠做到的。


    畢竟他們兩個人誰都不想再看見肅王不停蹦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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