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第七十五章


    晨間的白霧在林中緩緩流動, 水霧在經過樹葉時凝成水珠掛在上麵,搖搖欲墜的模樣總是讓人有種不上不下的感覺。


    雲棲觀看起來還是如同往日一般平靜,若不是因著今日閉門或許還能看見前來祭拜的香客。


    雖說約定在雲棲觀見麵, 不過肅王的膽子還沒大到真的約定國公在觀內相見,在確定多餘人士都已經離開後肅王便帶著人前往雲棲觀後山處的涼亭裏等待定國公的到來。


    塗幼安自然一大早就被叫了起來, 原本緊張不安的情緒在肅王的一係列操作下都化為了烏有。


    肅王為了能讓定國公明白自己這些日子自己有在用心對待塗幼安,不僅一大早就安排人給她沐浴,爾後還準備了一套材質極好的衣服, 在確定塗幼安被打扮得漂漂亮亮後還十分貼心地讓她把飯吃完才帶著人往山上走去。


    雖說因著害怕塗幼安逃跑還是將她的雙手捆在身後,不過用的卻不是粗布麻繩, 而是絲綢材質的發帶。


    塗幼安摩挲著手腕上的發帶,看著同樣打扮得英俊瀟灑的肅王,不知道為什麽竟然產生一種哭笑不得的心情。


    連皇帝都不怕的亂臣賊子居然在費盡心思討好自己的父親, 這般努力的模樣實在是看起來有些滑稽。


    隻要一想到這一點塗幼安的嘴角就不由自主地往上揚起, 但又因著知道不合時宜所以努力控製自己的表情,盡力不讓自己看起來太過開心。


    肅王見塗幼安表情扭曲還以為她身體不適, 走過來將人摟入懷中後溫聲詢問:“可是身體不適?”


    肅王不停在後背撫摸的動作依舊讓人那麽不適,不過在聞到對方身上明顯的熏香後塗幼安差點沒能繃住笑出聲。


    前幾日還聽見肅王訓斥那名婢女莫要搞這些歪門邪道, 可今日自己就做了這些有傷風化的風流之事。


    即便知道他是故意用這些事情在自己麵前表現,但這種行為依舊讓人覺得可笑至極。


    都已經和那婢女被翻紅浪了, 還在自己麵前裝什麽清流。


    好在她此刻被迫將臉埋在肅王懷裏無需擔心對方會看見, 在緩了半天後才捏著嗓子柔聲回道:“沒有不適, 我隻是想到能看見父親有些開心。”


    這一陣子塗幼安的表現都十分乖巧, 甚至還隱隱約約流露出服軟的態度,不僅開始主動打聽自己的喜好, 在看見那婢子時臉色也會變得不太好。


    這幾點都讓肅王十分滿意, 雖說也有過懷疑但見肅王妃親口承認為真後更是洋洋得意。


    他就說這些小姑娘最是好騙, 打一棍子給個甜棗,怎麽可能不被馴服。


    更何況自己要比謝無妄那廝有權有勢,甚至還願意低聲下氣隻為哄她開心,這天下沒有幾個女子能抵擋住這般攻勢。


    塗幼安見對方不再追問後便忍著惡心繼續安安靜靜地靠在肅王懷裏。


    也不知道謝無妄會不會來,她雖希望看見謝無妄,卻又不想因著自己的逢場作戲讓對方產生誤會。


    各懷心思的二人相擁在這涼亭之中,若是不知情的人看見恐怕還以為是對感情甚篤的小夫妻。


    塗幼安還在胡思亂想時定國公也終於帶著親兵不緊不慢地往這邊走來。


    肅王終於見到了想見之人,在鬆開塗幼安後他立刻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的褶皺,隨後不動聲色地扯掉塗幼安手腕上的發帶藏入袖中,像是與家人聊天一般自然詢問:“定國公這些日子過得可好?”


    定國公沒有回話隻是冷冷地瞥了眼肅王,他連忙打量起塗幼安,見自家閨女確實毫發無損甚至好像還圓潤了些許後才終於鬆了口氣。


    能吃就證明心情不算太差,胖了就證明夥食不錯,身上穿的頭上戴的都算得上品質極佳,看來肅王這小子確實沒敢虧待綏綏。


    在察覺到定國公正一寸一寸仔細觀察自己的視線後,塗幼安終於產生些不好意思的情緒,她心虛地抬眸看向定國公,爾後眨了眨眼睛以示友好。


    恐怕天底下也隻有她這個人質會在被綁架後還將自己吃胖了幾分吧。


    見塗幼安平安後定國公冷哼一聲看向肅王,陰陽怪氣地說道:“殿下可真是問了個好問題,也不知道若是換成殿下知道自己的女兒被人綁架後能不能開開心心地過日子啊。”


    肅王自然早就料到定國公會針對自己,畢竟這種事情不受怨懟才比較奇怪。


    “定國公言重了。”肅王再度掛起那副溫潤的皮囊,“這怎麽能叫綁架呢?我不過是心悅幼安妹妹,所以將她請來在我這裏小住幾天而已。”


    肅王一邊說一邊撩起塗幼安朱釵上的金穗,笑著道:“您瞧瞧,哪個人質能有這般待遇?”


    “心悅?請去小住?”定國公被肅王厚顏無恥的發言給氣笑,“我家閨女可是紅妝十裏風光出嫁的官家女子,殿下這話未免有些忒不要臉了吧?我家女婿還沒死呢!”


    “這有何妨?”肅王對定國公的辱罵渾不在意,“隻要定國公您願意,換個女婿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嗎?”


    “謝無妄雖是明鏡司的指揮使司,可說到底不過就是個正三品的官員,便是一輩子拚死拚活也不可能有更高的成就,以幼安妹妹的身世,嫁給這種人豈不委屈?”


    因著定國公在場肅王並未做出太過逾矩的動作,不過眼神裏的溫柔繾眷倒是毫不掩飾,搞得好像兩個人是為了愛情私奔一樣郎有情妾有意。


    塗幼安和肅王匆匆對視一眼就垂下眸子不肯多看。


    不為什麽,隻是單純受不住。


    不得不說肅王真的是個很擰巴的人。


    都已經謀逆造反了還要在別人麵前裝出一副良善的模樣,明明自己就是被他綁來的,但還是要在定國公麵前做出一副沒什麽必要的情深模樣。


    肅王隻當塗幼安避開視線時因為害羞,在親昵地幫塗幼安攏起碎發後再次看向定國公:“可若是換成我,幼安妹妹這一輩子便是享不完的榮華富貴。”


    “隻要定國公您肯答應我的計劃,那麽明日幼安妹妹便可以是我的肅王妃,等事成之後,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後位置自然就是幼安妹妹的囊中之物。”


    “肅王妃?”定國公嗤笑出聲,目光中帶著鄙夷,“殿下今日能為了權勢拋棄發妻,來日恐怕也會這般對待綏綏吧!”


    肅王一臉奇怪地看向定國公,極其耐心地解釋道:“定國公可莫要亂講,我一直極其尊重愛護我的發妻,便是花朝節那日受辱我也不曾動過休妻的念頭。”


    “可若不是她先紅杏出牆與外男勾結,我也不會棄她於不顧。”肅王的神情中流出幾分落寞之意,“我本以為她是被那賊人擄去失了清白,誰曾想是她與那賊人私會被我撞見,虧我那些日子連門都不出在家陪她,這番行為可真真是寒了我的心啊。”


    塗幼安聽得眼皮一跳,接著便感覺寒意從腳上一路蔓延到身體。


    這簡直就是把肅王妃生吞活剝利用到極致,甚至連骨頭渣都要撿起來想辦法利用到最大化,就算是惡鬼吃人都不會做到如此地步吧!


    塗幼安突然慶幸於婉蓉此刻不在這裏,這些話若是讓於婉蓉聽見是真的在剜她的心啊。


    定國公看著眼睫輕顫的塗幼安心下一酸,但還是努力撐起自己強勢的模樣將這場戲繼續演下去,他做出露出些微驚訝的神色,爾後再度板著臉冷聲道:“我還是頭一回聽說這種事情,更何況還是殿下一麵之詞,殿下不會以為老臣是這麽好糊弄的一個人吧?”


    肅王自然是做了完全準備才來到這裏,聽見這番質問也不顯心虛,反倒苦笑著道:“我一個男子何苦編排這些事情讓自己臉上沒有光彩,再說了,此等家醜之事怎能到處宣揚,若是換成定國公您難道會將自己妻子與外人私通這種事情告知於天下嗎?”


    “她這些日子為了那奸,夫尋死覓活,甚至不惜用絕食這種法子逼迫我與她和離,便是曾經有過再深的情誼又能如何,經過這些事情要怎樣才能回到往日呢?”


    肅王的神情看起來極其痛苦,定國公見狀眼中也閃過一絲猶豫,雖然轉瞬即逝但還是被肅王一眼捕捉到。


    定國公一時沒有接話,林中也一片寂靜,在過了許久後定國公站起身,沉著臉道:“便是如此,我也不能輕易做出背棄陛下之事,我確實隻有這一個女兒,可在家國大義麵前卻隻是滄海一粟。”


    聽見這話的肅王與塗幼安皆是心下一沉,就在這時卻聽見定國公再次開口道:“不過此番事情茲事體大,我還需細細思考才能做出決斷。”


    峰回路轉,肅王方才還吊起來的心再度落了下去,雖然定國公的態度依舊模棱兩可,但隻要有所動搖便能找到突破口。


    “我虧欠綏綏許多,若不是幼時跟著我們四處奔波,她也不會在大病一場後落下病根。”定國公突然轉身看向塗幼安,眼神中的悲切看著便讓人覺得心酸,“都是我這個當爹的無用,希望綏綏莫要責怪爹爹。”


    塗幼安看著突然開始裝模作樣的親爹有些摸不著頭腦,但還是配合地拈起帕子擦了擦眼角,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十分傷心。


    光聽之前這話她就知道她爹在打什麽主意了。


    想來是計劃著先穩住肅王,所以用這種模棱兩可的話糊弄對方,裝出一副猶豫不決的模樣等著對方再度聯係自己。


    隻不過這般保守的行動看起來有些奇怪,再聯係到這幾日的風平浪靜……


    塗幼安的眼皮再次跳了起來。


    該不是皇帝被軟禁了吧?


    一個正值壯年比自己跑得還快的男子怎麽可能輕易被人軟禁,想來是用了什麽法子將人困在宮中,謝無妄今日沒有來大概也是為了這個事情吧。


    定國公見塗幼安似乎反應過來後忍不住驕傲起來。


    不愧是他女兒,這麽快就想到了關鍵之處。


    不過再待下去就沒什麽意思了,釣魚這種事情自然是要放長線才能掉到大魚。


    “我知道你今日不會讓綏綏同我離開,所以我隻有一個要求。”因著馬上就要分開,定國公的語氣也變得越發真切起來,無論誰看都是一位舍不得女兒的老父親。


    “她身子不好,殿下好好待她就是。”


    丟下這句話後定國公不等肅王回應便轉身離開,像腳底抹油般走的飛快,甚至還十分貼心地在半道上故意拿袖子抹了抹眼角,爾後便健步如飛地離開了這裏。


    肅王一時也沒有反應過來,不過他本就沒有想過今日便能說服定國公,所以這般情況也算是在他的預料之內。


    好歹定國公的態度裏透著幾分猶豫,這已經算是極好的消息了。


    倒是沒有看出來。


    肅王不動聲色地看向塗幼安。


    這丫頭對定國公夫婦的重要性似乎比想象中還要強,這倒是有些超出他的預料。


    見塗幼安神色落寞他一步上前將人擁入懷中,低頭吻著塗幼安的眼角道:“綏綏不必擔憂,我一定會將你光明正大地娶回家的。”


    *

    身著華麗宮裝的貴妃正帶著一行宮人站在殿外,即便心中恐懼卻依舊不肯退後半步,強撐著架子和謝無妄對峙。


    “陛下說了身體不適不見外人,謝指揮這是要違背聖旨嗎!”


    謝無妄掀開眼皮看向貴妃,如同狼王一般深邃的綠眸讓貴妃不寒而栗,他神色平靜,可語氣中的威脅卻毫不掩飾。


    “明鏡司有要事相報時無需外人通報,若是有人阻攔格殺勿論。”


    “這是陛下賦予明鏡司的特權,所以隻要我想,貴妃您的人頭隨時可以落地。”


    站在貴妃身後的宮人皆是身形一顫,而這份恐懼在明鏡司眾人拔出橫刀時到達了頂峰。


    “眼下這清心殿已經被我們全部封鎖起來,貴妃娘娘又何必自討苦吃。”謝無妄往前邁出一步,看著麵色蒼白的貴妃繼續道,“想來肅王殿下做了什麽事情您再清楚不過。”


    “隻是端王殿下與蘇丞相都已知道此事,西北軍也被盡數攔在城外,您覺得肅王殿下還能有幾成勝率呢?”


    貴妃這些日子本就惶惶不安,一邊因為皇帝被自己軟禁而難過,一邊又時時刻刻擔心著兒子的安危,此刻被謝無妄步步緊逼的態度嚇慌了神後脫口而出:“你胡說!他們明日才會到燕京城外!”


    說完後貴妃臉色一白,謝無妄卻忍不住勾起唇角,隻是下一瞬笑容便消失不見,謝無妄抬起手,振聲道:“貴妃軟禁帝王意圖謀反,立刻將人拿下關入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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