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火中取栗(3)
第四十四章火中取栗(3)
“韓睿?韓睿,你聽得到嗎?”
試著喊了兩聲,耳邊傳來呲呲的嘈雜聲,看來韓睿和章延昌為謹慎起見,應是還沒有進入通訊範圍。
此地不宜久留,沿著來時的路線,剛回到休息室,前腳剛邁進門,方墨陽後腳便跟了進來,他的臉色有些難看,大概是方珍的情況不太好,身後跟著的醫生戴著口罩,隻露出兩隻藍色的眼珠子,也能分明地看出那眼神中的擔憂和無奈。
好在,似乎並沒有人對她起疑。
上車之後沒多久,子晴便聽到通訊器裏傳來韓睿的聲音,不知道是距離原因還是刻意而為之,那聲音聽起來有些空洞而遙遠,仔細聽了很久,才依稀分辨出,韓睿說的是:
,注意安全,保持聯絡。
這八個字如同測試音頻一般,接連重複了多次,一次比一次清晰,但聲音都很小,聽得出,是萬分謹慎和小心的。
子晴不能回答,隻將手指放到耳垂上,輕敲幾下,用摩斯密碼回道:
,我很好,再聯絡。
方墨陽將手上的一堆報告一折往兜裏一揣,對方珍輕鬆一笑,沒有說話,隨後,他看著子晴,目光剛毅冷漠,一身的冷厲霧氣懾人,子晴眉間堆滿了漠然,眼神淡淡地滑過他,瞳孔不經意地縮了縮,兩個人並沒有任何交流,就這樣互相凝望著,子晴又想起關於孩提時期偷糖果的事,忽而有一些惶悚的感覺,心裏像有一隻老鼠飛快地躥出來,一溜煙撓過。
他應該是沒有發現什麽吧?原來在人眼皮子底下暗度陳倉,需要這樣強大的心理素質,子晴暗自感歎,臥底執行任務最難的不是騙到別人,而是騙倒自己,在不斷催眠別人的同時也催眠自己,卻依舊要保持一顆堅韌不移的本心,才是難上加難。
這方麵,她的確還差得太遠。
回到別墅之後,方珍似乎有些不太開心,素來笑意盎然的臉也拉了下來,默不作聲地回到房間,隻望著窗外那棵木棉樹發呆。
子晴也隻看著方珍,並不上前詢問發生了何事,房間裏彌漫著尷尬的沉默。
良久,方珍如夢初醒般轉過臉來,對子晴說:“子晴姐姐,你說,人死了之後,是不是真的像故事裏說的那樣,會有鬼魂,然後過奈何橋,喝孟婆湯,輪回到來生?”
“這要死去的人才會知道,但是他們也沒辦法告訴我們啊。”
“是啊,誰知道呢……”方珍喃喃地念著,“我也許就要死了,馬上就會知道了。”
“為什麽突然這麽說?”
“也不突然,自小我就有這種心理準備,隻是現在開始有些怕了……”
“怕什麽?”
“怕很多,怕舍不得爸爸,舍不得墨哥哥,也很遺憾連姐姐長什麽樣子都沒見過,原來我才知道,我是這麽怕死……”
“你失蹤的那個姐姐?她失蹤多久了?”
“不知道,應該是很多很多年前了,爸爸說那個時候姐姐不過才四五個月大,那場車禍,大媽媽死了,沒過幾年,媽媽在生下我之後也病死了,然後現在,我也要死了……”
珍兒隻是單純,不是傻。
子晴突然想起方墨陽說過的這句話,自欺欺人,而當事人其實什麽都知道。
“你現在不是好好的嗎?不要胡思亂想……”子晴發現自己實在不是特別會安慰人,猶豫了半天也不過擠出兩句蒼白無力的話。
方珍握住子晴的手:“子晴姐姐,我知道你不是自願來這裏的,也不是自願來陪伴我的,但是我已經很滿足了,至少我不會一個人孤零零地死在這裏了……”
子晴不知道說什麽才好,隻躬身給了方珍一個擁抱。
方珍也回抱了一下,仰起臉朝子晴笑了笑,似乎又恢複了往日的開朗。
幸福的人都相似,不幸的人卻各有各的不幸。
子晴曾認為自己是不幸的,現在方才醒悟,她以前不屑珍惜的平淡,原來才是幸福。
起身的時候,子晴無意看到方珍的脖子上掛著一個什麽東西,若隱若現地藏在衣領之下,方珍低了低頭,將脖子上戴著的東西拿了出來。“你是在看這個嗎?”
子晴第一眼看到那個東西,不亞於丟下一顆炸彈,瞬間在心裏炸開了巨浪。
另一塊烏木牌子,與父親遺物中的那個無論從式樣還是材質來看,分明就是一對,而唯一不同的是,這一塊上麵刻的字,不是“瑾”,而是“珍”。
方珍看了看烏木牌子,說: “這是我從出生就戴在身上的,白龍王算命說我們方家的女兒都是命合烏木,把名字刻在上麵貼身戴著就能保佑一生順遂,逢凶化吉。”
子晴怔了怔,瑾,珍,她怎麽就沒想到呢?
這麽說來,她拿到的那個瑾字牌確是屬於方家的另外一個女兒,而且極大可能就是方珍口中所說的,那個尚在繈褓中便失蹤了的姐姐,可是,那個烏木牌子是怎麽會到了父親手裏而多年來卻隻字不提?莫非,在她出生之前,父親曾經機緣巧合接觸過那個失蹤的女孩,但是他卻隻留下了那個烏木牌,珍而重之保存著從來不讓任何人知道,那麽,那個女孩去哪裏了?
驀地,腦海裏閃現出那張她不曾見過的全家福,其中一張被留在了洪城,另外一張是從那所廢棄的神秘老樓裏尋得,現在靜靜地正躺在她的懷裏。
子晴頓時如芒刺在背,母親懷裏那個陌生的嬰兒,是似乎從來不曾存在,也從未被提及的一個人,難道……她瞬間被自己腦子裏油然而生的想法嚇了一大跳,同時幾乎是本能般地,立刻全盤否定了這個實在有些荒謬的推論。
父親是功勳卓著的緝毒警察,而黑蛇是臭名昭著的大毒梟,他們之間的淵源,隻有可能是常年追捕和被追捕的關係,這一點毋庸置疑,可是為什麽地下室裏的卷宗卻全是關於方憶瀚這個在義鋒乃至整個 K 三角都不太起眼的人?
不會的,一定是有哪裏不對,一定還有什麽她沒有發現的關鍵點!
子晴隱隱覺得,那塊牌子並不是無緣無故出現在父親的遺物中的,而是牽扯著什麽難以宣之於口的隱情,讓父親至死都守口如瓶的,一個巨大的秘密。
可是,那究竟是什麽呢?
靜夜, 深邃的黑夜蜷縮著,群山黑魆,大野陰沉,夜像怪獸一樣張著黑洞洞的大口,月半彎,沒有風,卻湧起絲絲涼意。
不知從哪裏升騰起一陣詭異的霧氣,將四野籠罩。
韓睿蹲在這荒草叢中已有兩個小時之久,雙腿早已發麻沒有知覺,這還不是最糟糕的,四周蚊蟲飛舞,蛇鼠出沒,加之天氣悶熱難當,人就如同置身於蒸籠之中,汗流浹背,卻不能移動分毫。
章延昌拿著紅外線望遠鏡不時地朝百米開外的廢棄廠房張望著,他的身後還蹲著兩個人,神色緊張地從草叢縫隙中向外注視著,汗如雨下也顧不上擦。
“Team Alpha,情況如何?”
“Team Alpha 匯報,一切正常。”
“Team Beta,你那邊如何?”
“Team Beta 匯報,沒有異常……”
章延昌摘下耳麥,抹了一把汗,對身旁的韓睿道:“不是說 9 點嗎?現在已經快 10 點了,是向警官情報有誤還是你翻譯那密碼有問題?”
韓睿也有些疑惑:“按理說應該都不會有問題,有沒有可能是黑蛇臨時變了主意,畢竟見諾讓這種大事,雙方都會特別謹慎。”
“你就這樣篤定?”
“我肯定是相信子晴的,她不會亂傳不確定的消息給我。”
“那就怪了,根據線報,諾讓化名改扮以俄羅斯護照入境已經差不多三天了,如果今天再不露麵,算來就已經四天沒有動靜了,這情況不太正常……”
正說著,就聽見遠處傳來汽車行駛碾過枯草和石頭的聲音,同時兩束強光唰地射了過來,眾人稍稍抬頭看去,又連忙埋下頭。
韓睿對章延昌做了一個去旁邊的手勢,兩人小心而緩慢地移動到了草叢的另一邊,更加靠近那座廢棄廠房,但身側是一條臭水溝,雖然早已幹涸但在這樣的氣溫下依然是臭氣熏天,氣味極為刺鼻,嗆得人眼睛都睜不開。
汽車上跳下三個人,都拿著手電筒四處照射,顯得特別警惕。
韓睿匍匐在地上,拿過紅外望遠鏡看去,認出那三個人其中一名一頭黑色卷發的男人,正是三日前入境至今杳無蹤跡的大毒梟諾讓,這個人的各種喬裝化名,全世界各國的緝毒警都耳熟能詳。
他忙對章延昌使了個眼色,章延昌立刻做了個戒備的手勢,同時對耳麥說:“各組注意,疑似目標出現,不可輕舉妄動,原地待命。”
那三個人左顧右盼地進了廠房之後,隻見一個黑衣女人探出頭張望了許久,將鐵門緩緩關上。
章延昌側頭對韓睿耳語:“不對啊,剛才出來關門放風的那個女人,是七爺那邊的人……”
韓睿一怔,忙問道:“你沒看錯嗎?”
“沒看錯,她是七爺的獨生女若琦,在 K 三角這邊的黑道也算是榜上有名的人物。”
韓睿也有些糊塗,子晴傳遞出的消息明確是說黑蛇和諾讓會麵,現在突然冒出個七爺一方的人,這到底是什麽情況?是聽到風聲來攪局的嗎?